陈洛川兀自不要脸地想着,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兄长做得有哪里不妥。

    姜月想破了头也不会知道,这人明里暗里地和陆青崖过不去,居然是这层原因。当年口口声声不愿再做她兄长,现在又死死护着这陈年的名份不许旁人染指,真是霸道极了。

    陆青崖那边见陈洛川答非所问,料他也没厚颜到和曾经相好的女郎索要财物,便不再理会这人,喊上姜月去往校场点兵。

    姜月更是不想独自面对陈洛川的阴阳怪气,紧跟着陆青崖就走,生怕被陈洛川钻了空子,又要听一耳朵混账话。

    她发现自己现在已经不太担心陈洛川囚禁她了,她比较担心他气死她。

    看见这狗男人张嘴就瘆得慌,姜月阴测测地在心里磨牙,琢磨着要不然下次给他弄点哑药吧。

    姜陆二人穿过森然整肃的营帐,秋季本就干燥,军营中不见树木,地上更是尘土堆积,一陆行去,衣角都沾了不少细埃。

    姜月小心走着,打算以后换一身短衣。尘土不时被风扬起,扑在脸上,口鼻便觉一阵燥生生地发痒;还有些不慎进了眼里,激得脆弱的眼球蒙上一层薄雾。

    她被迫泪眼朦胧,面无表情地睁大眼睛看路,想着可能还需要一个帷帽——自从离开了尘沙飞扬的背地,姜月已经许久不用这东西了。

    忽然眼前一片开阔,被木栅围出的空地上至着许多兵器架子,上面寒光闪闪,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齐齐地朝天竖着。

    空地中央有一处高台,军中众人已列队在台前等候。姜月跟着陆青崖登上高台,底下众人皆是肃穆。他们已接到通传,陆大人请来一位神医,可助破倭。

    高台之上,女医青衣曳地,一派仙风道骨;面如冰雪,眉含清霜,真如世外高人一般。士兵们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上之人,他们都是陆家嫡系,对主帅交付了全部的信任,这女医既是主帅请来,他们就愿意相信。

    姜月迎着人群敬重的目光,垂眸而视。青州军不愧是边防要塞的驻军,虽然连日苦战,众人皆有疲敝之色,但依然军纪严明,队列纵横整齐。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本朝的军队。这些人目光炯炯,有老有少,有些身上着甲,有些手上持刃,有些拿着比人还高的长枪长牌,有些甚至还缠着未干的绷带。

    这些人无言地生活在边境的营地里,她从没有见过他们,却又处处受他们恩惠。那些没有倭患匪寇的山林,那些任她畅行的城池土地,都是他们以身为界,划下的安宁地带。

    明明同时军士,他们却与之前在山林中交手的那些凶狡之人截然不同,看上去如此忠诚悍勇,又如此敦厚可靠。

    姜月前不久才与倭寇交手,至今仍能清楚回想起那几双细眼中嗜血又恶毒的光芒。她有传世名剑,又有内家功夫,才得以全身而退;可这些人,他们手中的兵刃不敌,身上的功夫不深,居然生生与那些歹人缠斗数载,其中艰辛,其中勇毅,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们如此刻一般沉默着列队,沉默着出征,沉默着追随他们的主帅,沉默着将生命流逝在密林和郊野,硬是用无数魂灵铸就了一座悲壮城墙,把危险的因素拦在中州之外。

    姜月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强烈的愿望,她低声对陆青崖喃喃:“我要保护他们。”

    陆青崖哑然失笑。他本意想让姜月看看他青州营中的好儿郎,好让她放心随军,没想到这娇小女郎面对着千军万马,既不惊叹,也不畏惧,反倒说出——要保护他们。

    他还不及反应,姜月又提高声音,认真对着底下将士说了一遍:“我会保护你们。”

    她用了内力,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每个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久经沙场的老革们倒还沉稳几分,年轻的兵将脸上已崩不住地露出笑意,又碍于主帅在场,一个个憋得难受。

    他们倒不是嘲笑姜月,有些见识广的甚至已听出这女医内力精深,心下还有几分折服。只是他们素日在校场训话,都是守卫边疆,保护百姓,从没听说过反倒要别人来保护他们。

    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高台上的女医面上仍旧冷冷的,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似乎不近人情。可她轻轻抿着唇,神色过于认真,以至于显得有些憨直可爱,让人看出她其实仍是少年心性,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老成持重。

    此时众人对这语出惊人的女医倒多了几分真心的喜爱。

    陆青崖也忍着笑,轻咳一声,正要对姜月解释众人并无恶意,却见她丝毫没有发现众人态度的转变,已经泰然自若地敛起神色,准备离开了。

    女医的青裙在风中微微掀动,她微微颔首,便似神女飘然而去,只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背影。

    陆青崖现在很难对这个仙气的背影有什么遐想了。他只觉得好像看见一只雪白的异瞳小猫故作矜持地跑过来,喵喵叫了两声,又故作矜持地跑走了。

    军中众人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姜月不知他们心里的官司,她得了进山队伍确切的人数,便要去准备药材。

    山中瘴气是百姓的说法,实际上便是虫蛇之毒。只是许多飞虫细小难辨,人往往察觉不到被叮咬了,再加上山中露重,被南方的暑气一蒸便显得云雾缭绕,好似不祥之物。久而久之,人们以讹传讹,便以为是这种雾气使人生病,称为瘴气。

    所以解瘴毒的药物与解虫蛇之毒的药毒是一样的,都是芳香辟秽的解毒之品。轻者将药汁浸润在布条上,缠住口鼻,靠其气味便能解毒,重者将提前制好的丸药服下,也能无忧;极危重的,比如毒蛇噬药,毒入血液,便要随机应变,再另行急救。

    姜月采买了些小青藤香、半边莲、白花蛇舌草之类清热解毒的药物,又备了些南星、半夏,曼陀罗之类的以毒攻毒之品。

    回到营中,她打听了原先队中军医所在的营帐,便将药带去炮制。

    军中原先的队医是几个民间征来的老大夫,当年都是极有名望的人。青州医家之间的暗中倾轧不逊京城,他们能在其中出挑,都是既有本事,又有门第的人。

    随军多年,他们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倭寇作乱,军中非战斗减员数量大增,但这是因为倭人兵器之利,并无他们没有用心。

    在他们看来,放眼全青州乃至天下,能治好这样刀伤的医者了了无几,即使有,也早进了太医院,怎么会愿意蹉跎在民间。

    现在陆青崖冷不丁请来一个极年轻的女娃娃,说她有本事治这刀伤,军医们都是全然不信的。只道陆青崖毕竟是外行,被什么江湖游医的伎俩忽悠住了。尤其是这女医居然能在帅帐外独设一营,无资无历的,待遇地位尽皆超出众人,他们就更加不满了。

    故而姜月来备药时,他们面上客气,实则个个端着身价,冷淡疏离,背地里还暗暗想着要抓她几个错处才好。

    姜月先将要煎汁子的药泡了,又去准备要磨粉外敷的。那几人见她拿着带毒的南星,居然也不炮制,就这样洗净了便往药臼里放,纷纷露出不屑的神色。

    为首之人故意高声咳嗽一声,慢慢踱来:“女郎这是在做什么?”

    姜月头也不抬,她要磨的药材极多,又不好假他人之手,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分给这几个人:“磨粉。”

    那人被她一噎,山羊胡子抖了抖,两撇眉毛深深地拧起来,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女郎有所不知,这药材可不是随意便能使用的。有些草药毒性极大,若不加以炮制,去性存用,怕是非但不能治病,要害人性命啊!”

    姜月淡淡地“嗯”一声,清浅的声线溶在风里,钻进听者的耳朵,凉似薄霜。洁白如玉的十指攥紧药杵,腕上细细的筋脉因用力而突出,熟练地保持着一定的频率和力度。她眉眼如画,垂眸静静捣药时直似月宫中的玉兔,半分尘世俗务也沾不了她的耳。

    找茬的军医也被她气势所摄,只觉一股冷意顺着袖角悄悄攀上肩背,又从脊髓打入脑识,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年轻时,面对师长战战兢兢地询问,却只得到了一声不置可否的气音。

    他微微愣了一愣,有些底气不足。待反应过来又觉更加羞恼——这女医倒是会装神弄鬼,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她实际只是个连药性都分不清的江湖骗子罢了,自己已成名多年,怎会怕她?

    想到自己如今的资历,这军医又重新端起了气势,挺直脊背,将双手收拢进袖中,摆起长者的威风训斥道:“你这年轻女郎,好不知事!我刚才有意给你机会,若是虚心请教,我身为长者,便也给你指点一二。谁知你竟顽冥不灵!”

    姜月只觉这人吞吞吐吐,莫名其妙。若是觉得她哪里做错了,直说便是,医者之间有理念不合之处互相讨论辩驳,是相当常见的事。只是这样又想彰显自己学问,又遮遮掩掩怕被别人学了去,便显得小肚鸡肠,着实可笑。

    她被这人扰了一番,已明白他想说什么。不过是南星毒性可用猪胆汁化解,他自觉是个秘方,不肯轻易让旁人知道,又不愿放过挑她错处的机会,故而这样故弄玄虚,见她不肯接招,竟还恼羞成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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