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像做了番无用的彼此试探,最终什么都没有探出来。

    晚饭后在街面上溜达,贺婉词忽然和她坦白:“那我就和你明说,我在国内有一家公司,平日里一直很忙,这次之所以有空来芝加哥完全是被你家人撺掇的。”

    这好像是奚元第二次听说自己的家人,第一次是从李维霖口中。不知道为什么,光是听着就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是这位女主人公的本能反应。

    贺婉词继续:“他们知道你在江悯这里的事,但不好大张旗鼓地出面来把你带走,所以就在国内旁敲侧击地让我知道这回事,还送了我很多贵重的礼物。所以今天这些东西你就好好收着吧,”她哭笑不得,“他们想知道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他们知道没有钱的话你没办法留在这儿太久。但如果是江悯在给你钱,他们认为我不会坐视不管,但关我什么事。”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和着冬季的风,好像倏然之间就在两人间飘散不见。

    像带着点落寞,奚元一开始就觉得她有很多经历。而她好像终于捕捉到什么信息,下意识侧过脸看向贺婉词。

    什么叫“关她什么事”?

    她继续讲了下去:“他玩他的,我玩我的,我们只是被一根名为‘利益’的绳子牵扯在一起、各取所需而已,灵魂相互背离着各自漂泊。你不也是这样的吗?”

    贺婉词忽然也看过来,奚元愣了一下。

    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国内也有位未婚夫。

    没办法,毕竟没亲身经历过这位女主人公的过去,对那些人实在没印象。贺婉词指的正是这个:“只不过你无法忍受这样的关系,无法自洽,所以才要一个人跑到芝加哥,不是吗?”

    “如果我的未婚夫是江悯这样的人就好了。”奚元直接说。

    贺婉词沉默片刻。

    问:“就算是的话,如果他不喜欢你呢?”

    “……不知道。至少我不会逃婚。”

    “那如果是他不愿意,所以一直在国外读书呢?”

    “……啊,是这样的么。”

    奚元看向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他们都有着线条夸张的面庞,说着与她和贺婉词不同的语言,如同和她们在两个世界。

    天空黑漆漆的。像之前将所有的雪都下完,这个穹顶变得极其深邃又空洞。这让她想起那个记忆深刻的梦。那种已经走错路、不可复得、没再有可能的感觉真的太压抑了。可那个梦的主人公是谁?是一个不知名的女配,是日后不得已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自己,还是贺婉词。

    身边贺婉词却“呵呵”地轻笑两声:“干什么这么惆怅呢?”

    奚元耸了耸肩,让自己想一些开心的事,比如今天购物的所有战利品。贺婉词简直比江悯大方太多,虽然她也是受了自己家人的好处,但至少自己又有了好多好看的衣服包包。

    回到江悯住宅,贺婉词给她买的东西占据房间一个角。想了想贺婉词今天的话,她与江悯应该只是表面关系。不管怎么说,奚元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发给江悯:【比你大方太多了。】和一个挑衅的表情包。

    江悯回得很快:【你开心就好。】

    是的,这样就能让她开心。

    她承认自己很肤浅,这好像是源自骨子里的,她太爱钱了,没有钱和这些奢侈品她会感到痛苦。难道家里让贺婉词这么做,就是为了刺激她让她回家吗?

    但相比和一个没有感觉的男人结婚,她觉得自己更愿意待在国外。至少托江悯的福,她现在还没有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她建了一个新的Instagram,设置成私密账号,记录下这美好一天。主要是发出那张战利品照片。

    几天下来,照旧是和贺婉词随处逛逛。两人的相处模式轻松不少,她也得知一些比较炸裂的消息。比如在一家咖啡厅喝下午茶聊天时,贺婉词说,她一开始也对江悯没有心动的感觉,他们两个互相一看就不是一路人,但她对和江悯约会并深入发展一下是有兴趣的,毕竟他是个由内及外都相当万里挑一的人。

    这点奚元在心里认同,表面上不动声色。

    她总不能和贺婉词说,岂止万里挑一,应该是十万里挑一或者一百万里挑一。你知道他其实是一本小说里的男主人公么?而你也是其中的一个角色而已。

    贺婉词说到这儿就没再说了。

    后来她还告诉奚元,其实她这次出国也是为了接下来去英国,她在那里有一位男模男友。奚元听到这里忍不住张大嘴巴。

    好会玩啊,她想,这些人为什么都这么会玩。

    贺婉词看到她反应就觉得很没有意思。奚元还是忍不住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问:“江悯知道吗?”

    贺婉词很无所谓:“他并不在乎的。”

    “每个人都有需求。”她很坦然地说,“如果他不能给我足够,也不应该限制我去别处找补,你觉得呢?”

    奚元想了想,点头。

    “所以我很佩服你,因为我做不到。”奚元说,“如果是这样的状态,我还是无法接受和对方结婚。”

    “江悯可能也这么想,至少他目前没打算结婚,只是他的方式比较委婉,或许他就是想读个硕士呢?”贺婉词讥诮地笑一声,“算了,都是我猜的,我也不在乎,至少在家里人看来我们两个是板上钉钉的。哦对了,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一趟英国?”

    “去干什么?”

    “你有没有英国的签证呢?”

    “有。”

    “那你想和我去一趟么?我带你看一场我个人非常喜欢的成人秀。”说到这里时,贺婉词眼里多了些神采。她似乎定了主意要带她去见见世面。

    “啥?”

    沉默半晌,奚元问她:“在哪个城市?”

    “伦敦。”

    “是《MagicMike》?”

    “嗯?”贺婉词明显高看她一眼,“你看过?”

    “我之前在那里读书。”奚元回答,反而让贺婉词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看过。”

    奚元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有口难言的样子。

    怎么说呢,她那会儿留学时的朋友听说这东西后喜欢过一阵,也疯狂向她安利,天天在抖音上刷那些视频推给她,导致她抖音也天天自动刷到那些视频。比如各种外国男模热舞,邀请观众上台互动之类,即使有平台的审核限制,一些动作尺度也刷新了她当时的三观。但那时她们都出国不久,比较内敛,属于有心看但始终没去的类型。后来她朋友不怎么热衷,这事就慢慢忘却了。就像抖音会不停筛选你最新感兴趣的东西进行推送,有些过去的东西慢慢就不再出现。

    “《MagicMike》比较出名,但我觉得不算有意思,里面大多数男人的脸我都看腻了,尤其是那万年不变的花魁。反而是个别知名度不高的表演会更精彩一些。我的男朋友也是在那里认识的,但他现在已经转业去做真正的男模特。”

    说这些话时,贺婉词目光低垂,落在她面前的奶油夹心千层酥上。金属刀叉反射出明亮的颜色,她在冬日难得的一片日光中慢条斯理地切割,就像在评论菜品一样评论着那些男人,模样老道又成熟。

    奚元认真听着,最后在贺婉词“要不要一起去看一次”的邀请中,她觉得自己多犹豫一秒都是对人类天性的不尊重:“那就去吧。”

    “但我不太想和他们互动。也不太想……摸他们。”她弱弱补充,“你懂么?”

    “好啊。”贺婉词没多大反应,“放心,在这一点上他们都会很尊重你,我也是。不过我还要去问一下江悯意见,毕竟你现在是离家出走的状态,我单独带你去英国也得先问一下他吧。”

    奚元沉默片刻。

    意思是,和江悯说:能不能带奚元去英国看成人表演么?

    *

    就在奚元与贺婉词初步达成这一决定的当晚,江悯回到了这座住宅。

    这件事奚元并不知道。她整整一晚上都不知道。毕竟她的活动空间就是这座建筑的一楼及二楼,江悯住三楼;和贺婉词又玩了一天,一回家就泡澡,而后她恨不能直接躺床上玩手机,然后入睡。

    第二天如往常一般,她走出房间,准备去餐厅吃饭。但通过一整条连通的走廊,她看见从三楼下来的贺婉词。

    她穿着大V领浴袍,身前的大部分一览无余,头发也像刚洗过的质感,一双腿修长,赤脚穿着拖鞋从楼梯上下来。就要转过来的刹那,奚元缩回了自己房间。

    因为有点尴尬。贺婉词这样明显是去三楼做了什么才回来,多半是去洗澡了,可能她房间的浴室坏了。

    大清早,大脑好像还处于比较懵的状态。没一会儿,奚元才去餐厅吃早饭,贺婉词一直没有出来。梁姨给她摆上一盘刚做好的、她最喜欢的凯撒沙拉,她顺势问:“贺婉词是去三楼洗澡了吗?我刚才看到她从上面下来了。”

    梁姨笑眯眯告诉她:“是江悯少爷昨晚回来了。”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大概八点左右,就在你们回来之后的一个小时。”

    “我怎么不知道?”奚元下意识奇怪地说。

    梁姨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离开饭桌边。

    她大概觉得有钱人真会玩,一个男人可以和两个有瓜葛的女人同时住在一屋檐下,而她也不好从中掺和什么。一开始奚元觉得贺婉词和江悯只是表面关系,现在她才觉出一些微妙的尴尬。

    她是不是又被江悯给耍了。

    他信誓旦旦说什么他和未婚妻不熟,而事实上,他们两个是不是之前吵了架,江悯在用自己刺激贺婉词,所以他们两个现在又和好了;或者他们两个真的不熟,真的没感情,但是没感情不妨碍一起上床啊,大家又不是十几岁的人了。

    根据同贺婉词的交流,她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在他们这个交际圈,他们这个接触面,他们这个世界里,她好像实在太单纯了。

    没多久,贺婉词从房间里出来。她已经换上瑜伽服,经过餐厅时告诉她:“今天我们不出门了,简单收拾下行李,晚上就一起出发去伦敦。但你只能在伦敦待一天,到时候江悯会去接你回来,我已经和他商量过了。”

    奚元回复:“好的。”

    贺婉词走了,她吃着沙拉都觉得索然无味。烤面包、帕玛森奶酪这些能让她眼睛一亮的东西都无法吸引她了。

    因为她很难不忽视贺婉词锁骨边上的浅浅红印。她觉得很恶心。

    吃完早饭,她漫无目的地溜达,反正也只能在伦敦待一天,似乎并没有很多要收拾的行李。还没下一楼,她就遇到从三楼下来的江悯。

    他也刚洗过澡,发尾都湿的。

    难得穿了件白T,能看出他身材很好。但此时他这些散发着荷尔蒙的优点对她来说都充满反作用。

    原来那个梦里充满酸味的人,兜兜转转还是她自己。她都懒得搭理他,眼皮都不想掀一下。忽然觉得网上对男人的形容实在太对了: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烂掉的,反正他们突然就烂掉了。

    江悯倒不以为意,还开她玩笑:“听说你想去伦敦看成人表演?”

    “对啊,因为我不像你们个个都那么经验丰富,所以我对那种表演特别感兴趣。”

    阴阳怪气地说完,就离开。她能感觉到,江悯始终用一种很可怜的目光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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