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阳凭她从小生活在宝物堆里的经验断定,身下这匹马绝对价值连城。

    一行人赶到太原府,皆是风尘仆仆。城楼上驻守的士兵远远看见,接替高呼着“十一郎回来了”,又加紧拉开城门。

    陆羽带头,马蹄未停,一路驰向太守府。桐阳与他堪堪并行,她心里清楚,纯粹是马够好的原因。

    幽州太守姓崔,出自清河崔氏。若有人告诉桐阳,太守名唤季白,她便能很容易猜到这位布政使的来历。无他,现今崔氏最富盛名的郎君,莫过于去年摘得探花的崔家八郎,崔胜白。这位崔季白,正是崔小探花的堂兄。若问桐阳为何熟悉探花郎,少女会垂下脑袋,一边盯着自己来回划拉的脚尖,一边小声说,差一点,崔胜白就要做她的驸马了。

    差的这一点,正是皇帝觉得女儿还小,不着急成亲,左右留一留也无妨。反正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还怕跑了不成。也不知帝后是否会偶尔生出悔意,若是去年给两人完婚,就不会生出眼下这档事。

    不说其他人如何,单指桐阳自己,她是无所谓嫁谁的。留在爹娘身边更好,嫁出去好像也没差别。她的公主府早就建好了,跟姐姐挨在一起。看东阳公主的婚后生活,桐阳觉得跟之前也没差嘛。甚至出宫住之后,好似还更自由更潇洒了。

    归根结底还是小孩心性,情窦未开,并不觉得嫁娶是一件多么大的事情。

    几人到了人家府衙门口,纷纷下马。陆羽暗自瞧着,见桐阳利落翻身,行动并无滞涩,对她所说的不错骑术认可了许多。

    骑了一路,桐阳与黑马也算熟悉了。她爱惜地摸摸马头,马儿也温顺地贴过来。桐阳心里欢喜,亮晶晶的双眼看向陆羽,“将军,你的马儿叫什么名字呀?”

    陆羽看着一人一马亲昵无比,“青云。”

    “青云,”桐阳看向黑马,欢快道,“我在长安的马儿叫赶月,是一匹白马呢。可惜还在后头,没有跟我一道来。”

    桐阳拍拍青云,“等赶月来了,带你们两个一起玩。”

    青云眨眼,长睫鸦羽般扑闪。

    门房出来,见到陆羽,只说:“小将军先回吧,大人处理公务,这会正忙着。”

    陆羽不卑不亢,也不与他多话,“你去回崔太守,太子到访,传他觐见。”说完,躬身一请,殷硕这才领着桐阳,二人昂首阔步,主要是殷硕的气场,桐阳还得学哥哥。

    门房脸色一变,匆匆行过礼就往回跑。没了其他人,殷硕收起下巴,问陆羽:“太守府为何与骠骑将军府如此合不来?”

    太守府主管政事,与驻军相互掣肘。一般来说,两方有矛盾很正常,但幽州正是战时,在这当口,太守府居然敢拦下前线的粮草,就很有问题了。

    桐阳听了都觉得,这个太守怎么这么坏啊。

    “微臣见过太子。”一道朗润的声音传来,桐阳随众人看去,就见到了这位很坏的太守。

    她略有惊奇,居然这么好看。都说相由心生,这么好看的人应当不至于如此歹毒吧,她决定再观望一二。

    殷硕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的依据并非这么肤浅。一方太守,如此大的官职,任命时必然慎之又慎。他看过这位崔大人的述职奏章,并不是空洞无物,相反,他政绩不错。据殷硕所知,若非幽州起战火,崔太守是要调回长安做高官要员的。

    崔季白恭敬请太子上座,面对此行唯一的女性,他有些拿捏不了身份。直到殷硕开口,要他安排侍女带桐阳休息,崔季白才告歉。

    殷硕一挥手,让他少说两句。开门见山道:“崔太守,你扣下粮草,是何居心?”

    崔季白看了一眼殷硕,又看旁边一言不发的陆羽,后者并没看他,而是看向他身后。

    崔季白身后,书房门大敞,陆羽与门边探出来的一只眼睛对视。桐阳偷听被捉,急忙竖起食指放在唇间。

    陆羽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见他并没有戳穿她的意思,桐阳慢慢放下手指,报以感激一笑。

    屋内,崔季白选择直言,“启禀殿下,微臣查出这匹粮草有问题。”

    “放你娘的屁!”一男子震声道,大步流星走进来,腰间佩刀与蹀躞上悬挂的东西相撞,哐啷作响。他怒气勃发,根本没注意到门外躲着的桐阳。

    钱伍原出身行伍,由陆将军从小兵一路提拔上来,正是骠骑大将军亲信。自踞鹰关一败,骠骑大将军正妻兰夫人力排众议,接过帅印,领兵驻守石阳,现已与突厥周旋半月有余。太原府便由钱将军坐镇。

    桐阳被他吼得一抖,缩了缩脖子。

    陆羽咳嗽,“钱将军,殿下面前不可粗鄙。”

    钱伍原拱手,“末将参见太子殿下。”又急匆匆指着崔季白道,“殿下,此人造谣生事,延误战机,实乃居心叵测!”

    殷硕皱眉。此事乍一看,崔季白并不占理,但看现在二人的态度,殷硕更想听始终平静的崔季白解释。他转向后者,“崔大人,请你举证。”

    崔季白开口,语气如击玉敲金,“殿下,二位将军。我早已怀疑,军中出了奸细。”

    钱伍原一个倾身上前,却被陆羽拦住。陆羽冲他摇头,钱将军便忿忿地闭了嘴。

    “经此次粮草一事,我已断定,奸细仅出自军营。”崔季白好像看出钱伍原要说什么,先行解释道。

    其余三人皆沉默不语,殷硕示意崔季白继续讲。

    “殿下,踞鹰关一战如此惨败,必定是内部有异心才致于此。因此我于半月前布下此局,此次送往石阳的粮草,全由军队接手,问题只出在三个地方。分别是城中巡防营,中军威武营,以及,钱将军。”崔季白直视钱伍原,后者双目圆睁,生生后退了一步。

    殷硕盯着钱伍原,“钱将军,你可有什么话说。”

    钱伍原惊怒道:“崔季白,你敢侮辱老子?!”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铁爪成钩就要碰到崔季白,陡然被一股力卸去。陆羽飘身上前,四两拨千斤辖制住了他。

    钱伍原十分惊讶,带着痛惜,“陆羽!连你也不信我么……”

    陆羽放开他,面色不改,“别冲动,钱叔。”

    见他还叫自己叔,钱伍原面色平静下来。他解开佩刀扔到地下,对在场三人说:“我行得正坐得端,并不怕监察。太子与太守尽可羁押我。”

    站久了腿麻,桐阳原地跺脚,忽然碰到硬物。转过头,见一个侍女搬来绣凳,正放她脚边。和桐阳对视上,侍女弯了嘴角。

    桐阳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道谢轻轻坐下。

    偷听了许久,她本以为钱将军是坏人,可现在看来,钱将军好像并不坏。奇怪了,崔太守不是坏人,钱将军也不是,究竟谁是呢?

    屋内,殷硕起身,捡起地上的佩刀,亲自挂回钱伍原腰间。“钱将军莫怒,崔大人只是提供了几种可能性,还需一一排查。再者,只是说奸细可能与将军有关,并非一定。”

    殷硕敲定了话头,便让崔季白与钱伍原忙事务去了。书房只剩下他与陆羽二人。

    哦,还有一个被喊进来的桐阳。

    彼时桐阳一听他们要出来,急急忙忙搬着凳子就跑。转过拐角,忽然被人追上。陆羽飘然至她身前,拦过桐阳去路。

    他笑道,“殿下为何如此匆忙,微臣唤您也听不见。”

    桐阳还沉浸在他的身形里。是轻功吗,是轻功吧!可惜她全家都无练武根骨,唯一一个有希望的幼弟,目前还只会爬树。

    被陆羽这么一说,桐阳方才惊醒。“我……”才发现凳子还提在手上,她尴尬地放下去,“偷听不是公主所为,我怕被嘲笑。”

    声音低低的,坦诚又委屈。

    陆羽简直要笑出声来了,怎么会有如此可爱的人。他控制自己平静下来,柔声道:“怎会。公主赤诚坦然,是天真烂漫,无人会笑话你。”

    他将绣凳移到一边,抬手作请,“太子殿下让我来找你,下次公主可以坐于屋内,不必这样……”他想说偷偷摸摸,又怕伤害少女嫩薄的脸皮,“不必这样辛苦。”陆羽面不改色地改口。

    桐阳实在很好哄,一点不像个公主。有人夸她,她便高兴。“真的吗,我们走吧。”她两手压着,姿态端庄地往前走,步履却揭发了她的雀跃。

    陆羽施施然跟在她身后,他步子大,桐阳在前头走两步他才要跨一步。

    望着前方少女飘然的月缎发带,这些日子来陆羽第一次感受到轻松的意味。

    她白皙挺直的脖颈,额间殷红的宝石,粲然的笑容,以及无处不在的幽香,令他一靠近,便短暂地忘记了兵戎相接之声,热血流淌过眼的触感,皮革与尸体燃烧的气味。

    陆羽望着那发带出神。

    都快忘了月亮不是血红色,是柔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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