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寻这一眼,让檀喆终于猜出了他微妙的心思。

    这个男人正处在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转变阶段——他对玉澜心仪许久,但如今成了婚,对妻子玉嫤也不是没有感情。

    他心里的天平在偏移,可他自己却察觉不到,是以檀喆提到玉澜,他出于习惯会认真听,可说到安宜公主,他也心里凝重,是真的担心玉嫤。

    檀喆心中轻叹,他能理解,甚至心里有点惺惺相惜,只是他这心思是绝对不可能告诉陆寒寻的。

    “长公主曾经和我说起过安宜公主,”檀喆淡淡道,“安宜公主生母系郑妃,郑妃入宫前乃是江南有名的才女,被先帝采选入宫。先帝赏识郑妃学问,时常让郑妃做御前侍女伴其左右,但恩宠一般,虽多见于先帝,但也只得一女。”

    “长公主说过,安宜公主出生时,因为郑妃尚是一个才人,没有抚养子女的权利,因此安宜公主襁褓时在四妃中几经周转,直到上官皇后为郑妃求情才晋升昭仪,有了照顾孩子的权力。但那时,安宜公主已经两岁有余,兴许是天生如此,也可能是这两年中妃嫔照顾不周,随着安宜公主年纪渐长,她和皇室其他的公主相比多有不同。”

    顿了一下,檀喆继续说道:“你应该看出来了,安宜公主性情内敛寡言,这是因为郑妃发现安宜公主反应总比寻常人慢一些。当时张贵妃正得恩宠,连带着她的女儿在宫中都骄横起来,几位公主在公主苑,看安宜公主性子木讷反应又慢,平时没少捉弄欺负她。”

    “郑妃虽学富五车,然性格少争,也没有在后宫自保的本事,昔日上官皇后在时还能对其多加照拂,后来上官皇后仙逝,郑妃撑了两年也走了。安宜公主的日子也就越发艰难。”

    “昔日郑妃在时,为着安宜公主的木讷,时常告诫她凡事多思虑少言语,静思藏己。因此安宜公主少年时就喜独处,她喜静又寡言,导致在诸位公主中存在最低,给人的印象也是沉闷无趣之人。”

    “其实安宜公主……很擅长怡然自得,她独处为了排遣时光,学了刺绣,很有天赋。但因着这么多年的守拙隐居,自幼在言谈上也没机会锻炼,所以现在越发少言,凡事也习惯小心忍让压抑自己。长公主曾经说,她之所以愿意去边塞,兴许是觉得皇宫与她而言是束缚。于是着大半年加紧时间给她建好了公主府。”

    檀喆说到这,看了陆寒寻一眼。

    玉澜曾经在闲聊时和他说了很多玉嫤的事,只是有的内容,檀喆掂量了一下没有和陆寒寻说。

    那时玉澜提起玉嫤,心里颇多感慨。

    “只是我当年对这个皇妹也并没有多少关心,那时对玉嫤的遭遇略有耳闻,也只是嘴上呵斥过玉媛她们,却没有真的去保护玉嫤。那时年幼,只当玉媱是母后养在身边的女儿,待玉媱总归比别人亲近些,却没能好好认识一下玉嫤……也是报应。”

    后来玉媱如何对她的,玉澜也明白了,玉嫤如何待她的,她也心里明白。将心比心,也因此对这位皇妹的婚事,玉澜多少更上心一些。

    檀喆说了许多,陆寒寻倒是一句也没插嘴。直到檀喆安静了,陆寒寻出声:“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不是说了吗,这都是长公主告诉我的。”

    陆寒寻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这是一声冷笑,檀喆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陆将军笑什么?是笑我知道的太多,还是笑自己知道的太少,还是……”檀喆也不由得冷笑一声,完全是讥笑,“还是,陆将军如今即便成了亲,对长公主仍旧旧情难忘啊?”

    檀喆话音一落,他衣领一紧,躲了一次躲不了第二次,到底是被陆寒寻揪住了。

    檀喆也不反抗,被陆寒寻狠狠一拉,两人的脸猛然凑近。檀喆也不害怕,也不恼怒,甚至抄在身前的双手都没动一下,任由陆寒寻瞪着他,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

    自从他檀喆被玉澜擢升户部尚书兼同平章事后,再见到陆寒寻,他就看出来陆寒寻对他的不服、不满甚至不屑。檀喆知道他想什么,嫌他出身落魄,嫌他靠着玉澜扶持到这个位置,有显不出帮玉澜震慑百官的本事。兴许连他的爱笑,招女人喜欢,在陆寒寻眼里都是不靠谱,不着调,和玉澜不般配。

    但他檀喆偏偏就犯这个拧,陆寒寻越不满他什么,他就越这样做。

    此刻他吊儿郎当笑嘻嘻地任由陆寒寻瞪他,就是气陆寒寻的。他知道陆寒寻看他这样就厌烦,觉得他不稳重,没能力保护玉澜,他就偏这样,就非让他陆寒寻堵心。

    而且不止于此,他后面有的是气他陆寒寻的招儿。

    就在檀喆和陆寒寻没出宫就剑拔弩张的时候,玉澜和玉嫤的相处倒是十分融洽自然。

    云舒命小厨房做了许多夜宵,知道玉澜午宴饮过酒,她自然不会再给玉澜准备。但玉澜又喜欢饮些东西,云舒就做了玉澜喜欢喝的甜汤做零食。

    玉澜饮了口甜汤,这甜汤甜而不腻,玉澜很满意,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她一边吹着碗沿,一边问玉嫤:“这大半年在边塞的日子,过得如何?”

    玉嫤低头笑了笑,低声说:“挺好的。”

    她觉得这样回答太简短,又想了想,继续说道:“陆将军安排了亲信守护我的安全,所以我在那里不会觉得危险。除此之外,若有什么需要,陆将军也会尽力安排,待我是极好的。”

    玉嫤声音轻轻的,细细弱弱的声音显得中气不足。

    玉澜自然看得出玉嫤在她面前的紧张拘谨,只是她对这位怯怯的看起来极脆弱的皇妹多少也有些手足无措,虽然想和她亲近一些,但正是因为想亲近,反倒一时不知道如何释放好意。

    短暂无措后玉澜坐在软榻上稍微换了换姿势,索性把这些顾虑抛到脑后,按照自己一贯的做法直接道:“哦?看来陆寒寻对你极是呵护敬重的。”

    顿了一下,不等玉嫤说什么,玉澜望住她问:“那为什么你们没有圆房?”

    玉澜问得太直白,玉嫤本来反应就慢,这下直接被玉澜问住,瞪大了眼呃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总不能是像我当年嫁崔炳一样,因为厌恶自己丈夫长得丑不肯同房的吧?”

    玉澜笑着调侃,自然是为了让她放松一下。玉嫤有点不知所措,许久才磕磕巴巴地说:“自然……自然不是。”

    玉嫤知道,嫁给崔炳是玉澜一直不愿意提的往事,因为那桩被迫安排的婚事代表着玉澜当时的弱小无力。玉嫤不愿意玉澜那这事来安慰自己,她有点急,脸都微微红了。

    “我……我知道,陆将军……陆将军不喜欢我。”

    因为着急慌张,玉嫤眼睛一直在晃,生怕自己措辞不当让玉澜着恼陆寒寻,也怕玉澜着恼自己。

    她说着和陆寒寻相处很好,却如此生分地喊陆寒寻为“陆将军”,玉澜打量着她,缓缓道:“我曾经说过,若委屈,你尽管回来,我自会护佑你,为你主持公道。”

    玉嫤闻言微微笑了笑,心里不由得一暖。

    可她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不,这婚姻是我向皇姐您求来的,从成亲那天我就告诉过自己,无论这婚事如何我都愿意承受的。”

    “我知道,皇家的女儿大多婚事不由己,我能求得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已经是幸运。”

    玉嫤低头笑了笑,有点害羞,也有酸涩和无可奈何。

    “对陆家的这门亲事,我知道曾让皇姐你为难,我也知道陆家对这门亲事颇多不满。所以我不想对陆寒寻强求什么,可是我能做的……也只有不强求了。”

    玉嫤说这些话时心里七上八下。她因为自幼独处,言谈欠缺训练,和玉媱那些人相比总归是没有那八面玲珑的本事,总怕自己哪里说话不到位被玉澜反感。

    玉澜静静听完,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觉得无从谈起,于是一口气喝完甜汤,她仰脖喝甜汤的样子把玉嫤看得心惊胆战,差点要站起来。

    玉澜啪嗒把碗墩在桌上,把玉嫤吓得身体都哆嗦了一下。反倒是珞明训练有素,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在玉澜把碗往旁边挪移时低眉顺目地把碗接了过去,给她再盛一碗甜汤。

    玉澜看玉嫤诚惶诚恐的表情,她心里颇为复杂,烦躁的情绪中掺杂着叹息,以及对玉嫤的一些心疼和无奈。她就这样注视着玉嫤,玉嫤在她的眼神中不自在地动了动。

    “玉嫤,当初若没有把握,我是不可能给你赐婚的,若对你有要求,那在出嫁那天我便已经告诉你。既然我从未给过你要求,你自然不必有这些负担。”

    玉澜皱着眉,眼神灼灼地盯住玉嫤,她看起来太严肃了,玉嫤张了张嘴,惶然无措。

    她听得出玉澜对她的善意。

    “若对你有要求,也不过是希望你能如愿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过得轻松快乐点,将来和陆寒寻生几个孩子,两人能做一对恩爱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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