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寻不是故意这样没大没小的。

    他之前对玉嫤一口一个公主叫得比谁都恭顺,礼节比谁都周到。只是眼下陆寒寻心里有些乱,看到玉嫤回来心里高兴,一时当成寻常夫妻对待,忘了那些礼数。

    可能因为潜意识里,他自己也不想和玉嫤太过生分。

    要么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陆寒寻没有对玉嫤行礼,玉嫤竟然也没在意,只是匆忙嗯了一声。

    她诧异地上下打量小院,元日前夕,这里下了一场大雪,按说院内积雪应该很厚,但眼下院里地面干干净净,只有花草上还落着白色瑞雪。

    “这都是……都是你打扫的?”

    陆寒寻握着扫把把柄,不敢满口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老老实实回答:“我和青远一起打扫的。”

    在外边偷听的徐青远闻言叹了一声,简直比陆寒寻本人还着急,恨不得冲上去跟玉嫤解释,他就是帮忙把雪收起来倒出去的,院里的雪真的是陆寒寻打扫的!

    听了陆寒寻的话,玉嫤又哦了一声:“还是辛苦陆将军了。”

    两人相处这大半年,陆寒寻又不是不知道玉嫤的脾性,是以玉嫤这感谢的话虽然简单,陆寒寻也浑然不在意,他懂她的心意就够了。

    玉嫤显然也觉得自己光说句感谢太简单了,她终于想起来,连忙从怀中抽出自己的手帕:“给,擦擦手吧”

    陆寒寻有点受宠若惊,他把手帕接过来,素色的手帕太过干净,还有淡淡的幽香,他舍不得用,只盯着那帕上的图案:“这荷花图是公主自己绣的?”

    玉嫤嗯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闲来无事随便绣的。”

    陆寒寻闻言笑了:“你的手艺我是知道的,这闲来无事绣出来的东西,别人学好久都学不来。”

    陆寒寻一句话让玉嫤放松下来,她抿唇笑了笑:“哪里。”

    聊天这种互动其实也很看机缘,有的明明两人没什么感情,但凑巧其中一个特别能说会道,那也不会冷场。有的明明彼此有意,架不住都是闷葫芦或不善此道,整得两人都是欲言又止却都什么话也说不出,不知不觉地就冷了场。

    但也好在彼此都有情,察觉到冷场时双方大脑都在飞速转动,想着要说些什么话才能不尴尬。是以顿了一下,两人都开口:

    “要不……”

    “那个……”

    两人彼此一愣,又都错开眼。大冷的天里两人彼此心砰砰直跳,慌张得都要急出一身冷汗。

    “你先说!”

    又是两人同时开口,再次齐齐顿住。

    院门外的四个人简直要急死,秋棠忍不住在外面给玉嫤小声助威:“公主快说啊!”

    她这一嘟囔,被耳聪目明的陆寒寻听到。本来还在腼腆的陆寒寻听到动静脸色陡然一沉,朝着院门方向:“谁!”

    一边说着,身形一动,把玉嫤挡在身后。

    玉嫤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躲到他身后,后知后觉地以为来了什么敌人,紧张地在陆寒寻身后扒着他袖子往前看。

    秋棠意识到自己坏了“大事”,十分后悔。他们四人一见陆寒寻发现他们,知道逃不过,老老实实挤挤挨挨地从院门挪出来。

    陆寒寻一看是他们,脸都黑了。

    他狠狠瞪了一眼徐青远,那眼神就是在训他:靖川也就算了,你还跟着他瞎胡闹?

    玉嫤也诧异地看了眼秋芷,秋芷根本不需要玉嫤瞪她就已经羞愧地低下了头。

    “秋棠拜见将军,我……我刚才……”

    秋棠白着一张小脸想着怎么回答,她倒是挺仗义,还寻思着自己把罪扛下来,只是想了半天找不到个借口,自然也就露了破绽。

    “回禀将军,刚才我和青远……撒谎劝走了秋棠秋芷两位女郎,想……想着将军和公主几日未见,给……”

    靖川拦下秋棠,磕磕巴巴地解释,秋棠睁大眼睛看了他一眼。

    靖川说不下去了,徐青远又拦下他接力:“想着将军和公主几日未见,给公主和将军独处的时间,只是……只是……”

    只是啥?徐青远也有点说不下去了。

    “只是没想到我们四人安置马匹回来,看公主和将军还在院里,一时不敢进来,就在外面等着。因为我们担心公主还怪将军提前回军营没有在路途中陪伴您,所以忍不住在旁边偷听。”

    “公主,将军提前回来也是为了安抚军心处理军务,徐副将和靖副将还和刘叔一起,给公主备下了一桌酒菜接风洗尘。公主我们知错了,还望公主恕罪。”

    秋芷两段话说得极其流畅,话音未落秋芷就头朝着地面重重磕了下去。旁边三个都已经听呆了,看秋芷突然磕头,三人这才反应过来跟着磕头请罪。

    陆寒寻沉着脸不做声,这时候他完全没有刚才和玉嫤独处时的旖旎神情,这股冷峻的气场和看向徐青远靖川的眼神,俨然就是将两人当做自己军中将士看待。

    “我本来……”

    玉嫤话没说完堪堪顿住,看了陆寒寻一眼。

    这事要是不涉及徐青远和靖川,玉嫤也就自己做主了。但因为徐青远和靖川也搅和进来了,玉嫤是尊重陆寒寻整军军纪的,私以为还是不要破坏他们军中规矩为好。

    顿了一下,玉嫤轻声道:“我本来也没有怪罪将军啊,路上是我让陆将军先行回军营的,又怎么能怪他提前离开?是你们多虑了。”

    四个人跪在那根本不敢起来,唯唯诺诺地应着。本来秋棠秋芷也不用跟着这么跪,但眼下情势在这,也就没贸然站起来。

    玉嫤又悄悄看了陆寒寻一眼。

    陆寒寻一直冷眼盯着徐青远和靖川,良久,他对玉嫤一抱手:“此事还请公主定夺。”

    玉嫤一愣,万万没想到陆寒寻是让她拿主意,一时踌躇不已。她讷讷不言,徐青远和靖川就一直跪在那等着她处罚。

    玉嫤踌躇一会,想了想以前见过的玉澜安排事务时的语气,有样学样道:“徐、靖两位副将乃将军军中的人,交由将军处置。至于秋棠秋芷……”

    秋棠秋芷见轮到自己了,连忙伏下来等着。

    “半路折返,藏而不宣,偷听谈话……罚俸禄半年。”

    秋棠秋芷松口气,连声感谢公主开恩。

    陆寒寻又一拱手,和玉嫤告辞,随即他看向徐青远和靖川,冷声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徐青远和靖川不敢说半个字,低着头跟着陆寒寻出了院门。

    玉嫤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让秋棠秋芷起来,想了一下又吩咐:“一会晚膳时,邀将军来院里吃吧。”

    两人连忙应着,看玉嫤转身进了房间,也没再多说什么,两人小心翼翼站起来,趴到院门听动静,不一会就听到陆寒寻对徐青远和靖川的处罚,罚他俩站岗一个月,并且克扣半年俸禄。

    秋棠秋芷对望一眼,从对方眼神里都看出彼此有点心虚歉意,但转瞬之后她们看向房内坐着休息的玉嫤,脸上又都露出感激的神色。

    晚上,玉嫤照例坐在茶桌前鼓捣她那些煮茶的东西,秋棠颠颠跑出去请陆寒寻来这边用晚膳,陆寒寻答应了,一进房门,照旧是玉嫤听到动静朝站在门口的他露出笑容,浅淡地开口:“来了呀。”

    陆寒寻一怔,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

    “这是我当初回洛阳前收集的积雪,这次用这雪水煮茶,将军尝尝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陆寒寻接过茶杯,两人手指一触,都来不及旖旎,陆寒寻贴着她的手指脱口而出:“手怎么这么凉。”

    “可能是因为刚回来还有点不适应……”

    玉嫤声音越来越小声,因为陆寒寻已经起身又离开了房间,玉嫤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秋棠要跟去,她也拦下了,只想想他刚才严肃的神色,心下有些失落。

    不一会,陆寒寻又回来,手里端着一个暖手炉。

    他直接把暖手炉塞进玉嫤怀里:“抱着这个暖和些。这小院几日没人住冷清许多,拿炭火多烧几天就好些了。”

    说着,他又坐下来,这才拿起茶杯呷了口茶:“入口清冽,回味犹甘。雪水煮的茶,味道确实有些不同。”

    陆寒寻是因为玉嫤刚才问他,这才认真品茶认真回答。他答得颇有雅趣,兴许也是因为他这番文绉绉的回答,不知道怎么触动了玉嫤。

    玉嫤心里微微一动,煮茶的手一顿,抬眸望向他。

    陆寒寻品完一盅茶也没等到玉嫤回应,抬头看玉嫤正盯着自己看。起先他没想太多,还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说完自己都不相信,低了头先笑了。

    玉嫤看他笑,心里想着,人真是一个矛盾体。陆寒寻一个十六岁就上战场的将军,笑起来一口白牙,竟然还有少年人的腼腆。

    玉嫤想起元日那天她和玉澜的谈天,她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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