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嫤再醒过来时,入眼的是毡包屋顶精美繁复的花纹。她一时怔忪,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还是在安铎营帐内,这个念头浮起来让她心惊,一时顾不得其他猛地坐起来。

    这一动作惊醒了她旁边的年轻女子,那女子不防她有这般动静吓了一跳:“哎呀你可不要起这么快,会晕的。”

    这一晃眼,玉嫤没认出这女子是谁,不知是敌是友,当下就去腰间摸那柄匕首防身,手碰到腰际一空,玉嫤心也跟着狠狠一沉,她没好利索,当即有点不知所措了。

    那女子看出她的意图,她撇撇嘴有点不高兴,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昨晚可是一眼认出你是长公主的妹妹。我们见过面的啊,我是阿玛珠啊。”

    玉嫤依然有点怔忪,但阿玛珠这个名字她还是有印象的,短暂停顿后玉嫤反应过来,神色就变了:“那我现在是在……”

    “对呀,在我父亲真珠可汗帐内,啊,其实是在我的住处,我知道你们中原女子很在乎名节,你不要……”

    “我……我怎么来这的?”玉嫤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一醒来就到了真珠可汗这。

    “哦,那你可得问问你那两个侍女,多亏她俩。”

    阿玛珠往旁边闪了闪,玉嫤这才看到她身后在厚毯上并排睡得不省人事的秋棠秋芷。

    阿玛珠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过程,只给玉嫤讲了个大概。她们三人等到黑夜,玉嫤晕过去了一直醒不过来。秋棠秋芷听玉嫤晕过去前说什么舞女和酒桶,不知其里也就硬猜。好在秋芷看到有突厥人拖着酒桶的车出来,她灵机一动,大致猜到了玉嫤的计划。

    玉嫤晕倒已经不能行动,总得有人陪她,秋芷让秋棠留下来守护玉嫤,她自己硬着头皮藏在酒桶里混进裴度的地盘。

    等酒桶安顿好,秋芷爬出来,穿了备好的舞女的衣服,扮作突厥女子的样子悄悄找真珠可汗的营帐。

    你说秋芷运气好吧,她在里面摸摸索索地找了将近一夜,这一夜秋芷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处处危机四伏。你说她运气差吧,至少这一夜真让她找到真珠可汗了。

    且秋芷亮出玉嫤随身佩戴玉佩后,真珠可汗虽不能完全断定真伪,但这人很有几分魄力,立刻派人随秋芷到外面去接玉嫤。有了真珠可汗的令牌,去接玉嫤回来就容易了很多。

    玉嫤带回来在阿玛珠帐内被照顾,昏睡了一天一夜,这会终于是醒了。

    真珠可汗得到阿玛珠的汇报,来阿玛珠帐内见玉嫤。因着玉嫤和阿玛珠熟悉起来,加上真珠客气有礼,玉嫤心下稍安。

    两人寒暄几句,玉嫤精力尚未完全恢复,也不善言谈,都知道彼此这次见面必然是有要事相商的,几句话后冷了场,玉嫤倒是先开了口。

    “我同可汗交集甚少,我亦不如皇姐那般能言善谈,但我身为大殷女子,亦有一颗济世之心。此次我流落突厥,本以为是意外,如今得见真珠可汗,倒觉得也是命中注定。”

    真珠可汗听了这话觉得有点奇怪,他本以为玉嫤这么晚找到他,是为了让他护送她回大殷,这个真珠还是愿意做的。但听这话意思,玉嫤好像不是这个目的。

    真珠微微皱眉:“敢问公主的意思是……?”

    玉嫤沉吟一下,轻声说:“我不善言谈为人不懂迂回,还请真珠可汗包涵。眼下……”

    玉嫤拿起桌子上的一个杯子放到右手边:“眼下,可汗您因为同大殷交好,导致其他几位可汗对您多有不满。”

    玉嫤把另外三个杯子放到一处:“这两天,四位可汗齐聚一处,想来可汗您面对另外几位的冷眼心里颇为为难。但要我说,可汗您是最有格局之人,中原有句话叫以和为贵,真珠可汗为了突厥子民愿意同大殷放下争执,此是济世安民的君子之举。”

    阿玛珠在旁边瞅着玉嫤,刚才玉嫤所自己不善言谈,可现在玉嫤把她父汗夸了一顿,阿玛珠觉得这公主太谦虚,这不挺会说话的,还说的怪真诚的。

    玉嫤盯住真珠可汗:“即使如此,我想应该更多的突厥子民,理应受到可汗您的治理和庇佑。”

    真珠可汗本来已经让玉嫤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加上玉嫤又有点咬文嚼字,他立时没反应过来玉嫤话中深意,等回味过来后,真珠可汗脸色微变,一时没说话。

    玉嫤也知道此刻真珠可汗并不信任她,但也没放弃,只继续道:“若可汗心无此意,只当我没说。届时还请真珠可汗送我回大殷,让我好同当今圣上与陆寒寻说明原委,以免我朝同突厥起冲突。但如今若有机遇,真珠可汗可否愿意一搏?”

    玉嫤说话很慢,一边说一边斟词酌句,也望着真珠的神色。

    秋棠秋芷默默看着玉嫤,这些天她们是能感觉到玉嫤变化的。

    不仅是她俩,真珠可汗也已明白玉嫤的意思,他并没有觉得玉嫤是异想天开,相反他注视这玉嫤,心里是真的在权衡利弊。

    玉嫤刚才这番话虽说得斯文,但实际是让真珠可汗做选择,要么咱俩联手干一番大事,要么你把我送回大殷。本来就是一件让真珠十分为难的时,玉嫤的言语姿态却是一派理直气壮,甚至有那么点反客为主。

    而且玉嫤一直不吝啬把大殷皇帝、长公主和陆寒寻搬出来以图威慑对方——尽管连玉嫤自己都知道,那个远在洛阳的大殷皇帝大概率是不会关心自己在突厥是死是活,大殷至今也没有因为她同突厥交涉,玉嫤这番皇帝重视她的话未免托大。但她还是把圣上和陆寒寻抬出来让真珠可汗好好掂量掂量,即便你不肯跟我干,你也得把送回去。

    这种言谈间又吹捧又打压的话术,厚着脸皮把重要人物搬出来抬高自己身价的暗示,三分实力硬是凭着一张嘴托大成九分水平的抗衡,明明敌强我弱身在劣势依旧反客为主的拉扯。

    若是以前那个脸皮薄、自尊强、恪守君子之道、性如深涧桃花、遇事惯忍让三分的老实孩子玉嫤,是断然无法把这些话说出口的。

    而眼下,你可以说是情势所逼,也可以说是玉嫤在磨难中的一点改变。但不能否认的是,这次流落突厥,玉嫤这个当年被自己姐妹嘲笑木讷迟钝的女子,在突厥却展现出她超强的适应和灵活。

    敌强我弱时该服软就服软,瞅准机会该出手就出手。和别人言谈时目标明确且过程务实,为了达到目的也会放弃她一贯的处世准则,不介意厚着脸皮把玉澜这样的大腿抬出来,托大也好狐假虎威也罢,有用就行。

    有一些改变,但依旧极具她楚玉嫤个人的风格——情绪非常稳定,鲜少有情绪波动。达观知命,不较真,步步思虑以图周全,但即便有差池或不足也不会懊悔,积极在下一步行动里想着扭转或弥补。不求完美,但求尽力。

    于是在真珠可汗看来,眼前这位安宜公主是很奇异的——她就这么坐在那等着他的答案,身子娇小面容温柔,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攻击性。她固然没有长公主楚玉澜那般迫人的威仪和气场,但她就这样安然坐在那,眼神柔且定,静且韧。

    完全是自成一派的信服力。

    真珠可汗沉吟一会:“公主且放心在这休养,兹事体大,我现在做不了决定。”

    玉嫤听出真珠可汗的松动,也不着急,只道了声谢。

    阿玛珠是个极天真活泼的女子,开朗善谈,留玉嫤三人在帐内住下,很快就和三人里最天真的秋棠玩得很好。三人颠簸多日后终于有机会睡了一个好觉。

    等到第二日晚上,阿玛珠从外面带了烤羊腿和奶茶给她们吃,晚饭尚未吃完,真珠可汗又来见玉嫤了。

    如果是有经验的,这会就能猜出真珠可汗此行目的就是和玉嫤合作。但玉嫤还是经历得少,看到真珠可汗来只当她有事找自己,以至一听到真珠可汗说合作,玉嫤都愣了一下。

    “我想知道,若如公主所言,那我需要做什么?”

    玉嫤静了一下:“在这之前,我需要问可汗一些事来确定一下。”

    真珠答应着,玉嫤扭头看秋棠秋芷,真珠让阿玛珠带她们出去玩。

    这次商谈,玉嫤同真珠商讨许久,久到阿玛珠在外面等得百无聊赖几欲睡着。等三人被叫回帐内,玉嫤已经和真珠商谈完毕,两人似乎定好了计划。

    真珠走时有些迟疑,人走到营帐门口他脚步顿住,又回过身来,以突厥之礼对玉嫤行礼。

    “倒时公主受苦了。”

    玉嫤以中原之礼回之:“可汗多虑了。”

    秋棠秋芷不知道究竟是何谋划,因为担心玉嫤都多有忐忑。但到了第二天晚上两人就知道了。

    这一天是几位可汗的聚会,明日他们就要各自回自己的地盘,因此今日宴会亦是离别宴。

    真珠可汗同吉利可汗坐在一处,吉利在四个可汗中实力最强,因此自傲自负,向来是瞧不上真珠的。但真珠姿态谦卑百般求好,吉利也就给了个面子。真珠悄悄跟吉利卖关子说给他一个惊喜,吉利虽有些不耐但还是去了。

    随即在真珠可汗营帐内,吉利见到了五花大绑的玉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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