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有什么错?”楚元昭反问她。

    她似乎很快就恢复过来,状态也一切如常,这个女人此刻雍容矜贵地坐下来喝了口茶。

    “我听安铎说过,你嫁给陆寒寻前就心仪于他,自请赐婚,楚玉澜应允了,所以你嫁给了你心仪的人,”楚元昭抬头,虽是坐着,却是蔑视,“你自然不明白爱而不得的感觉,也不会知道被爱的人送来这蛮荒之地又是什么感觉。”

    “你人生太顺遂了,不知道自己的生父从不关心自己死活是什么感觉,不知道嫁给一个蛮夷是什么感觉,不知道嫁给他的儿子又是怎样的屈辱。这些苦你都没有受过,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此置喙?”

    楚元昭眼神恨恨:“你……”

    玉嫤做了一个手势,打断她继续发泄的话:“好了,我不想再听。”

    她见楚元昭恨恨地瞪着自己,她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望着她。

    玉嫤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神色,既没有同楚元昭不同立场的愤怒也没有对她感同身受的落泪,她就是平静,仿佛在听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听完了,她问讲故事的人几个问题。

    “你既然把自己说得这般可怜。那我权且问你三个问题。第一个,你既然知道知道这是祖父做主决定的,却恨到父皇身上。因为你知道,你若去找祖父哭求,祖父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你,只会让你在殿外白白哭闹一夜。反倒是上官母后劝你回去,你却记恨上送你发簪的皇后了。你说是与不是?”

    “第二个,你恨父皇没有阻拦祖父让你去突厥。却从不想你爱慕兄长在先已是大逆不道,你甚至恨他娶妻生女对你有所忽略,这样的霸占本就违背伦常。可你不仅丝毫不收敛,反而因为你这份一厢情愿的感情,理所当然地觉得父皇应该留你在身边。后来你心愿未偿,便迁怒到为你送行洛阳百姓身上,立誓要让突厥人踏破洛阳。”

    玉嫤望住她:“你畏惧祖父和父皇,便把仇恨转移到无辜百姓身上,出嫁时看似立下重誓为自己讨回公道,实则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你却觉得自己是个师出有名的可怜人,如此这般说明你不仅是自私自利之人,还是欺软怕硬之徒,你说是与不是?”

    楚元昭静听她说这些,依旧露出不屑冷笑:“别在这一嘴仁义道德,你这假仁假义的样子真让人瞧不上。”

    玉嫤不理会她这挖苦嘲笑,继续道:“说到公道……”

    玉嫤抬眸望她:“前不久裴度可汗同你生隙,你之所以今日还能以可贺敦的身份见我们,想必靠的除了你的手段,应该还是搬出大殷来压裴度的吧。既然在突厥还在依靠娘家的势力巩固地位,如今却要反咬一口,你说,这还是不是公道?”

    楚元昭因为她这番话终于恼羞成怒。

    她猛地站起来,揪住玉嫤的胸前的衣领把她往后推。楚元昭身材颀长,力气也大,玉嫤根本招架不了,直到玉嫤被顶到一架高箱上,玉嫤这才停了去时。

    楚元昭抓她的衣领死死抵着她,玉嫤被她扼得一时喘不上气,她双手死死扣着楚元昭的手腕,她挣了两下楚元昭仍旧不松,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楚元昭貌美白皙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我不管你今天来这说这些话是被谁支使的,你且把话给带回去,是我父皇欠我的,是太宗欠我的,是你们大殷欠我的!一个一个都是要还的!”

    “我来找你没有被人支使,”玉嫤说一句话就歇口气,只觉得呼吸困难,但她也没求饶,“你既然还这么坚持,那我只问你一句,那日后若大殷再同突厥起冲突,若裴度再也罩不住你,你是写书让大殷接回你回去,还是留在突厥?”

    楚元昭闻言愣了一下,她冷哼一声,玉嫤看她神色,难得福灵心至,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会要求大殷接你回去。”

    玉嫤找到了答案。

    楚元昭扼她的手渐松:“我为大殷来突厥和亲,受难多年,若真有那日,我回去享长公主之位,也是应该的。”

    玉嫤已经无力辩驳,她叹息一声:“你果然如此想的……”

    玉嫤对这个姑姑没什么接触,更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她在灵州这两年,听陆寒寻讲了些突厥的事,饶是陆寒寻已经尽量含蓄,玉嫤仍旧对这个姑姑抱了些怀疑和探寻的态度。

    如今楚元昭于她而言倒是没什么神秘感了。

    因为这就是楚元昭。

    她说先帝让她和亲是卑鄙,却不提自己爱慕兄长在先。

    她说自己在突厥背井离乡,却不提自己屡屡借大殷之势来自抬身价。

    她说自己是为大殷带来和平的和亲公主,却不提她指挥安铎在灵州掳掠百姓,不提她怂恿突厥两任可汗在大殷境内生灵涂炭。

    即便真有那日,突厥和大殷决裂,你看,她仍旧心安理得地觉得大殷该接回她,让她回去享受大殷长公主的待遇。

    饶是楚元昭仍旧扼着她,玉嫤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她任由楚元昭把她抵在柜子上,她勉强吸了口气,望着楚元昭道:“我此行,就是想见见你。”

    玉嫤笑了笑:“如今我没了好奇。可我还是想同你说一句,既然公主嫁来时已经做了背信负义的决意,那还请公主明白,万事因果轮回,终究是要为自己选择负责的。”

    楚元昭似有动摇,但转瞬之间她面上仍旧不以为然,甚至笑了出来.

    “我乃当今圣上的亲姑姑,也是你的姑姑,你同我说这些未免多管闲事,你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说话半点分量都没有,你操哪门子闲心?你知不知道当初张太后对突厥是什么姿态?”

    这话有点说到玉嫤痛处了,她还真的捉摸不透楚景澈会做什么决定。以楚景澈生母对突厥的态度,楚景澈若是随了张太后,把楚元昭接回来供着也不是不可能。

    玉嫤自觉说不过楚元昭,也觉得她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兴许真如楚元昭说的那般,她就是好命,可以既对大殷背信弃义日后又能得到大殷供奉。

    这个想法让玉嫤登时泄了气。

    楚元昭也看出她的沮丧和斗败。其实楚元昭同她吵这些,也是因为楚元昭心里没有十分把握,她也一直通过玉嫤的态度来揣摩大殷的意思。

    此刻玉嫤落败窘迫的模样让楚元昭觉得大殷现在的掌权者应该仍旧是好拿捏的软柿子,她心下安定,于是胜利一笑,松开了手。

    她还不是直接松开,而是手往旁边一带,把玉嫤甩到了一边。

    “你今晚来我这胡闹一通,我且当你是我小辈不计较。下次在私自来我这丢人现眼,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罢,楚元昭不再搭理玉嫤,只当帐内没这个人。

    玉嫤披了大氅出来,她人正失落,却不料一出来就看到了安铎。

    玉嫤一怔,正要说话,安铎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玉嫤愣了一下,也就闭了口,安铎看她这样乖,想起她在自己营帐时两人时常月下散步的场景,他眼睛柔和下来,对她温柔地笑了笑。

    过了两日,玉嫤带着使团回灵州,到了灵州时正好是大寒的第五日,再过几天就是元日了。

    玉嫤没想到自己去突厥这几日,洛阳神都竟然又变了天。

    被软禁多月的楚玉澜发动归义门宫变。

    玉澜宫变成功,但受了重伤,眼下生死不明。宦官怀恩宣读长公主敕旨,眼下朝政皆交给官复原职的檀喆暂理。

    楚景澈被软禁徽猷殿。但玉澜软禁楚景澈这事儿没有在民间带来多大异议,因为楚景澈当权这一年,大兴土木生活奢靡,百姓苦不堪言,玉澜监国那会儿可没这些事儿。

    同样被软禁的还有玉媱。

    当初玉媱怂恿楚景澈和玉澜对抗,玉澜被软禁后她就成了楚景澈跟前的红人。这个女人一辈子都流连在男子中来获得声名权势,本以为绑上这天下地位最高的男人就能一辈子地位稳固,万万没料到玉澜根本没同他争楚景澈,而是直接跟他俩掀了桌子。

    玉嫤一听这些变故,又跟陆寒寻说要回去。陆寒寻连忙拿出檀喆这两天写给他的信,信上特意叮嘱陆寒寻照顾好玉嫤,眼下洛阳正动荡,建议安宜公主留在灵州过元日,等时局稳定了再回去。

    玉嫤一见檀喆远在洛阳都写信劝,也就没在坚持。

    元日前,陆府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一位带着兜帽的女子自风雪夜敲了陆府的大门,她旁边还跟着一位蜂腰猿背的男子。

    那男子走路双脚落在蓬松雪地上竟然无声无痕,让当时看守的徐青远心里吃惊不小,他推测此人武功颇深,因此极其警惕。

    男子看他这样戒备不屑一顾,反倒是那位女子样貌礼数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用秋芷的话说,不是五品以上的京官儿都养不出这般气派的千金小姐。

    这女子就是最近正在边塞游历的卢星晚,男子是陪她走遍山川的杀手鸣崎。

    玉嫤接待了卢星晚,卢星晚带了一个锦盒过来。她说听闻玉嫤前不久孤身入突厥,感其数月艰苦,送了一盒野生黑枸杞给她。

    两人之前有数面之缘,但也无甚交情。眼下同处一室又觉投缘。玉嫤见卢星晚佩戴的玉佩是皇家做工,这才知道之前在宣州卢星晚和玉澜有一面之缘。卢星晚感慨玉嫤这番淡然处世烟视媚行的风采比之以往的生涩木讷已是巨大变化。玉嫤也只是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玉嫤本想留卢星晚多住几日,卢星晚却住了一宿第二日就启程去了洛阳,同玉嫤约好,若是再来边塞就来找她。

    过了这个元日,再到上元节,远在洛阳的玉澜终于醒过来。果然如檀喆所说,洛阳这一年多有动荡。朝中百官也多有变动,民间也议论纷纷,都在猜测玉澜这次宫变成功是不是要当女皇。

    相比之下,远在灵州的玉嫤在陆寒寻守护下倒是岁月静好。且开春时节,灵州陆府传来一个好消息。

    玉嫤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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