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昭生辰宴前一日,孟宛特意推掉出工,腾出时间陪何明月去街上采买年货。

    以往逢年过节,孟府上下几十口子人都将聚集在一处过,虽然过程不甚愉快,到底是热闹许多。今年她们母女被封在了后院,乍一冷清下来,她怕何明月会不适应。

    母女二人上街时碰巧在肉肆,遇见了颜夫人携带她的女儿柳娴,及身后一众仆役声势浩浩荡荡地也来买肉。

    何明月不知喜宴那日孟宛与颜夫人结下过梁子,出于礼数,照常同她见礼,打了个照面,“宛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颜夫人见礼。”

    孟宛只好虚与委蛇,扯出个笑脸见礼道:“颜夫人安好,柳姑娘好久不见。”

    颜夫人自始至终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全程冷眼斜睨她们母女,没应一句话。若不是柳娴从背后偷偷拽住了她的衣裳,她便会直接视而不见,根本没想过为她们母女而作停留。

    “孟姑娘现在可成大忙人了,想见你一面才真真是难上青天。我托人送去了好几封请柬,你一封都没回过我。”

    柳娴拽停母亲的步伐,就是为与孟宛搭上几句话,如今她出神入化的精妙妆术,在京城的贵女圈里可谓是名噪一时,炙手可热得很,夸张到能请来孟宛登门上妆,甚至成了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柳姑娘给我送请柬了?不好意思,我挑请柬向来只看赏钱,不看人名。”孟宛确实没想让她难堪,是真的没甚印象。

    听了这话的颜夫人不免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何夫人你这女儿教的好,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啊。”

    何明月原先怯弱守礼,是要顾及到孟令涛的脸面,现在不用在意那么多礼数,听见有人暗讽她女儿,当即不乐意了,“颜夫人有所不知,并非我家宛儿口气大,是每日登门拜访和送请柬的人实在太多,简直要踏破了我家门槛。若是看人名来挑拣,净些高门大户的,去谁家好,岂不容易得罪人?”

    出门在外常把宰相爷挂嘴边的颜夫人,哪有人敢当面反驳过她,听何明月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止暗指她家出钱少,还直言高门大户多得是,这是没把她家放在眼里?

    颜夫人气得七窍生烟,脸色骤变,正欲朝她们发难。

    孟宛却忽温言软语道:“母亲,我与柳姑娘本有同窗情谊,怎能只看赏钱?到底是我年纪轻,做事考虑的还不够周全,在这里给柳姑娘赔个不是,过完春节我便去寻你一趟,不收钱,你看如何?”

    既省下了一大笔银两,又收获了面子,柳娴自是欢喜,旁边的颜夫人见她愿意服软,态度亦缓和了一些,不过嘴仍不肯饶人,“如此看来,做长辈的反而不如个小辈。”

    说完冷嗤一声,肉也不准备从这家铺子买了,拽上柳娴匆匆离去。

    “母亲,你别生气,刚才我并非怕了她们,是有点事需到她府上求证。”

    年后殿试一过,赵讫的死期便将近了,孟宛今日碰见柳娴才想起,早前她身边的婢女小莲,与会害死赵讫的舞姬是亲姐妹。

    原著中,待赵蓉儿调查到这个线索时,为时已晚,小莲早就死了,但具体死在何时没有明确表达出来。

    孟宛想赶在那之前去柳府探一探究竟,要救赵讫的命,也只能先从会害他之人身上入手,她得尽快找出那个舞姬才行。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活到这个年纪什么人没见过,娘是怕你受委屈。”何明月没多过问孟宛的事,先行迈进了肉肆的门槛。

    *

    次日,庄烨如约来到孟宛家门口,巧合的是,两人今日都穿了身竹青色样式的衣裳,款式也极其相近,猛一看去,倒像刻意为之似的。

    他们之间本就算不得多熟络,上次分别又不甚愉快,隔了有小半月没见,气氛颇为尴尬。孟宛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裙,再看看他的,“不然我还是回屋换身去吧。”

    “时间来不及。”庄烨说着,转身先上了马车。

    途中孟宛有意与他搭话,几次瞧着他脸□□言又止。总觉得庄烨对她的态度好似再次变得疏远起来,远不如上次分别那晚热切。

    现在的孟宛,也不再过于执着系统任务一事,于是,两人就如此沉默一路的来到了颐福苑。

    叶昭昭的生辰宴,包下了整栋颐福苑前后各三层楼,前院用来大摆宴席,设歌舞表演,操办整整一日乃至后半夜,后院则用来中途供访客短暂歇息。

    下来马车,便能见叶昭昭着一身火红,翠绕珠围得乖巧立于她母亲长公主的身侧,跟随接待不断前来赴宴的访客。

    今日能来赴宴的,必然都是京中的权贵世家,场面操办之宏大,一时让孟宛有些望而却步,她停在庄烨后面愣神,听见他说,“跟上我。”

    他的嗓音温润,莫名能让人心安。

    孟宛忙加紧几步追上庄烨,听着他和长公主自然地叙起家常,恍然觉得他才是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的人。

    待他们寒暄完,孟宛跟着朝长公主行见礼,然后又被叶昭昭唤过去耳语,道:“我给你留了看台的绝佳好位置,离我不远,在三楼,就是可惜今日不能跟你坐一起了。”

    “对了,你穿的这是青衿么?你们私塾里,连教学先生也要穿青衿?”

    “私塾里没有统一青衿,这是我自己的衣裳,真的很像青衿么?”孟宛略显窘态地看一眼庄烨,“我俩今日纯属巧合,本想换身再来的,可时间来不及。”

    叶昭昭“扑哧”笑了笑,欲说些什么,刚准备开口便听到母亲在召她过去,只好垂头丧气地让他们先上楼。

    上至二楼,前面的庄烨脚步稍顿,身形忽而一转往楼梯左侧走去,孟宛连忙提醒他“我们的位置在三楼”,话一说完,她就瞥见了前方桌上的颜夫人及柳氏兄妹二人。

    当即反应过来,闭紧嘴随庄烨走了过去。

    “我听父亲说,表姑前几日来府上给我送了许多吃食,碰巧那日我不在家中,表姑如此惦记着我,做晚辈的都未能当面与你道个谢,真是有愧。”

    庄烨面含薄笑,说得语气诚恳,却叫颜夫人听得一阵胆战心惊,额角的汗都渗了出来。

    她虽常在外人面前,刻意表现出跟宰相家交情有多好,实际上自己心中有数,宰相爷压根瞧不上他们一家。是给了柳洪霖个官位,可多年过去,丝毫没有要重用他的意思,若非其老母尚健在人世,勉强搭着这层关系,他们怕是连宰相府的门槛都迈不进去。

    宰相爷的这个嫡长子,更是从未拿正眼瞧过他们。

    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日庄烨肯带着孟府里的一个小庶女,主动过来搭话,绝不是什么好事。

    “都是自家人,什么谢不谢的!其实那吃食也并非稀罕东西,不过是你祖母老家那边产的,表姑想着你打小在京城里长大,肯定不曾尝过,才送去了些,还怕不合你口味呢。”

    短短片刻里,颜夫人心念电转,目光往庄烨身后一探,决定先跟孟宛示个好,“哟,这不是孟老爷家的小丫头么?昨日从肉肆还碰见过,今儿这一打扮,瞧着可真好看,我险些没认出来。”

    “等等,母亲说这是谁?”柳松怔怔盯着眼前娇媚可人的姑娘,仔细打量着确是有些眼熟,不由大惊,“难道她、她是孟宛?”

    庄烨似也一惊,“表弟与宛宛认识?”

    “认……”

    “也算不上认识吧。”颜夫人急急打断柳松,找补道:“就孟老爷喜宴那日,他们见过一面。”

    庄烨迟疑着“哦”了一声,“表姑若没别的事,我们便先上去了。”

    颜夫人和蔼可亲的笑脸,在目送他们上了楼梯后瞬间垮掉,手中紧绞绢帕,来回踱了几步,口中连串念叨着:“坏了坏了,这回怕是要坏事了!”

    “怎么了,母亲?脸色这般难看。”

    柳松仍痴痴沉浸在孟宛的美貌上,啧啧道:“这女子一梳妆打扮过,还真是判若两人,上次我怎没注意到她生的乌发雪肤,又削肩细腰,本就是个美人胚子。”

    颜夫人咬紧牙关,上去就是一耳光,狠狠打醒了她那不争气的儿子,“什么美不美的,我看你是色胆要包天了!方才你没听见庄烨唤她什么?那死丫头攀上高枝了!”

    “过过嘴瘾罢了,母亲打我做甚。”柳松揉揉自己的肉脸,敢怒不敢言地委屈道:“而且这么多人看着呢,多丢脸,打得还怪疼。”

    “我打你一巴掌能算多?谁叫你上次吃醉了酒非去招惹她?现在好了,惹到大麻烦了!”

    “上次我不是与她道歉了么?再说,我还被时家的臭小子揍了一顿!”柳松光是闷在家中养伤便养了半月,刚把这事忘却,旧事重提,故又不忿道:“上次的事,怎么算也是我吃亏比较多吧!”

    “正是因为你吃亏,所以娘才私下寻了些地痞流氓去教训她……”

    “娘说什么?”

    颜夫人话音越说越小,但柳松听得清清楚楚,惊得他声音猛然拔高,“哎哟”一声急切道:“我那表哥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母亲还不快快去让他们收手!”

    “你小点声!生怕别人不知么?”颜夫人一把捂住柳松的嘴,怒斥道:“净些外面来的地痞流氓,还去哪寻!”

    “不过我看他们应当还没动过手,且说那日我也没露面,让婢女捎去了信和银两。如若之后东窗事发,偷摸把那婢女做了,咱们只要咬死不承认,便死无对证。”

    只是颜夫人仍对柳松不放心,又扯过他耳朵,“附耳过来,娘再教教你,以后要怎么圆说此事。”

    他们的举动悉数落入孟宛眼中,她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二楼那桌上,母子二人表现的如此心虚,看来确实在背后给她耍阴招了。

    “谢谢了啊。”孟宛早上没吃饭,饥肠辘辘的,一口接一口吃着餐前茶点,“刚才可把他们吓得不轻,真没看出来,你还有做笑面虎的潜质。”

    “别掉以轻心的太早。”庄烨观察着他们的反应,猜疑未定,总觉得事情大概没那么容易了结。

    “你都替我出头了,他们还敢怎样?”孟宛知道颜夫人有多怯宰相家,所以不以为意,随口敷衍道:“实在不行,大不了再上雇几日打手呗。”

    “雇什么打手?”

    这时韩少钦姗姗来迟地入了座,隔着庄烨,朝孟宛歪了歪头,笑眯眯道:“孟姑娘想雇打手?要不要考虑一下本王?武功好,又不收钱,最重要的是还长得帅。让本王来充当你的护花使者,绝对有面儿!”

    孟宛的白眼简直要翻上天去,“不劳烦世子殿下大驾了,民女消受不起,恐再折寿。”

    今日的场合容不得叶昭昭随着性子来,只见她全程端庄地坐在长公主旁边,偶尔会与孟宛挤眉弄眼一番,可惜孟宛也读不懂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枯燥地等到唱完贺礼,宴席才算真正的开始。

    声乐响起,舞姬摇曳着身段从四面鱼贯而入,穿行过宾客的桌席间,碎步至台上。表演起时茶点撤下,然后侍女们陆续游走,给挨个桌端上正菜。

    孟宛中间甚至等得有些昏昏欲睡,眼皮打架之际嗅见了菜的香气,适才振了振精神,拿起筷子看着台上的表演,又吃了一阵,还浅尝了几口酒。

    也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她觉得困劲更浓了。

    强撑了片刻,实在扛不住汹涌而起的困意,浑浑噩噩地对庄烨说了句,“我得去后面楼睡会儿”,言罢起身,由一个厮役引着往后院楼上走去。

    “若不放心,你便跟过去看看罢。”韩少钦似笑非笑地觑着庄烨,“我怎瞧着,今日庄兄的眼睛好似长在了孟姑娘身上,这人都走没影半天了,还盯着看个不停。”

    庄烨眉心微微一皱,“我是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孟姑娘不对劲,还是——”韩少钦目光抬向孟宛离去的方向,“你也不对劲?”

    经他这么一提醒,庄烨惊觉自己身体也有异样,静下心来能感受到,他浑身的气力在逐渐的,非常缓慢的丝丝抽离中。

    他神色复杂地盯了韩少钦一晌,“孟宛有危险,我要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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