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乙的手指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胸膛里翻涌,但是话却出不了口,他脑子里传来阵阵嗡鸣的声音,直到缓了好半天,云起企图叫他继续赶路的时候,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

    “少宁。”

    少年话音刚落,对面而立的女子疑惑的将目光投过来,原本家中是不会让她外出的,最近边疆兵荒马乱,只要有一点的风吹草动,最受苦的永远都是他们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但是今日她要是不出来找点吃的,恐怕家中婶婶就要被饿死了!自从自己母亲死后,一直是婶婶带着自己过活,还有祖母,当年来边疆的一百一十二人如今就只剩下了她们娘仨。

    “小公子喊谁?我不叫少宁。”女孩澄澈的目光不像是撒谎。

    少女虽然如今已经十几岁,但是稚气未脱,再加上营养不足,显得比同龄人更加娇小,但是裴少乙却好似突然得了失心疯一般,上前一步压制住内心的激动用力握住女孩的肩膀,激动道:“你就是少宁,不,我不会认错的!”

    云起担忧的拍了拍裴少乙,生怕他再吓着对面的女孩,这少乙一向聪明,便也比同龄人沉稳,除了遇上江简的时候会暴躁一些,其他时候都很正常。

    今日这是突然怎么了?

    “少乙,姑娘都说认错了,你是不是看错了?”云起也觉得这边疆和京城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可能这么巧就遇上认识的人了?

    裴少乙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眼前的女孩那双眼睛,那副样子,和与自己离别之前的裴少宁,并无二致,哪怕时间过了这么久,久到他甚至都快忘了自己的家人就是被流放在边疆来的。

    但只要一眼,他还是可以认出自己的妹妹,哪怕她已然长大!

    “你祖籍是建业,四岁那年跟着家族一起流放到边疆,你母亲霍氏和裴家是两门联姻,你父亲在你两岁的时候战死沙场,随后你便被大伯家抚养,对且不对?”裴少乙掷地有声的声音响起,那些从前难于开口的事情,如今竟然也能如此自然的脱口而出。

    这段连自己都已经快要刻意抛至脑后的事情,如今就这么赤裸裸的摆在自己面前,自家满门清廉,父亲严厉母亲慈爱,大家族中也从未如同其余家族一般肮脏,多的是相互扶持,可是最终却被用一纸贪污罪,满门流放。

    裴少宁惊讶的看着裴少乙,她虽然当年不怎么记事,但是有些事情也能渐渐明白,可是这些被他们家深埋在心中,从未与边疆人提起的事情,眼前的少年又是怎么知道的?

    “哥...哥?”女孩试探的叫了一声,好似猫叫一般,这个陌生的称呼令裴少乙顷刻间双眼泪流,他从前跟着瞎眼婆婆在庙里躲着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幻想,会不会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他们家还在京城,父母健康。可是后来一次次的现实告诉他,裴家是真的没了。

    云起和历书对视一眼,云起这才赶忙道:“你没有上过战场,哪怕不跟着我们去也没关系的,等我们回来,你再跟我们好好讲讲。”

    他们几人年龄相仿,又一起生活在平峰寨里,关系自然没的说,这时候云起拍了拍他,和历书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他们知晓在这乱世当中还是亲人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所以他们愿意为裴少乙开路。

    裴少乙从惊讶与感动当中回神,正色的嘱托道:“不要从谷底往上走,一定要从高地走。”

    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这他们是去偷袭的,不就应该从谷底走才能不引人注目吗?这从高地走是为何?但他们都没有提出疑问,而是点点头再次上马策马离开。

    裴少乙:“我母亲呢?你们来了以后是不是一直都在一起?”

    他迫不及待的问道,裴少宁的目光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下来,她虽然对眼前的哥哥有所印象,但也仅仅停留在四岁以前有个男子会时常逗弄自己,其余的实在是不多。

    但是婶婶却确确实实抚养自己许多年,视如己出。

    *

    月落黄昏,外面响起三声布谷鸟的叫声,里面寂静无比的院子突然被推开一个门缝,颤颤巍巍的身影走了出来,裴少乙激动的跑了上去。

    “阮阮。”裴奶奶试探性的问道。

    裴少宁轻声哎了一声,去开那道矮小的木门。

    大魏当年派兵将他们赶到了这里,裴大人在狱中没过多久便暴毙了,裴家那么多家眷颠沛流离了一路早就病的病伤的伤,上面有人又故意为难,能活着到边疆不错了。

    所有被流放的人一开始是在专门设立的塔里关着,和在牢狱里没什么区别,但是后来边疆起了战争,大魏节节败退,终于有一日驻守的大魏官兵丢下了他们跑了,他们家也不过只剩下了十几人。

    再后来躲躲藏藏,有几次也遇到了官兵,他们本就是被流放的罪人,自然也不敢寻求自己国家的庇护,敌国的就更不用说了。

    最后也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印象当中,和蔼威严的祖母,如今如同一个普通农家妇女一般,满脸都是苍老与沟壑。

    眼泪夺眶而出,根本无法控制。

    “祖母……”

    裴少乙轻声喊出口,对面的老妇人一愣,看到了少宁旁边的少年,第一反应是警觉,在上下打量了少宁之后,这才开口。

    “这是你在路上遇见的人吗?”

    家破那一日,裴少乙不过七八岁,如今的模样确实是变了,也不怪祖母认不出来。

    “祖母,我是少乙。”裴少乙张了张嘴,突然觉得有些近乡情怯,明明眼前的人是自己盼了十几年才见到的人,可是真到见到的时候,他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少乙,少乙是谁?”出乎意料的,老妇人没有半分惊讶,反而神色平静的看向少宁。

    她年轻的时候也是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哪怕落魄了多年,躲躲藏藏,身上还是有一股子倔强。

    但那双清明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盈盈的笑意,看着他轻声叫着:“我们少乙,日后一定出人头地,比你爹还厉害。”

    老妇人警惕的审视裴少乙,他衣着华贵,不像是普通难民,说不准是朝中派来的刺客。

    裴少宁在来到边疆之后便被改名为陈阮,也幸好是这户陈姓人家收留了他们,只不过可惜这户人家后来还是死于战争。

    陈阮黝黑的瞳孔慌张了一瞬,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向自己的哥哥解释,自从大伯死于牢中的消息传出,祖母的精神状况一直不是很好。

    再后来族中的人一个个死在了他们身边,祖母便开始健忘,有的时候甚至会连她都忘记,更别说是十几年不见的裴少乙。

    陈阮压低声音耐心解释道:“祖母病了,有的时候神志不清,也记不得人。若是知道你是哥哥,恐怕一会儿又要犯病了。”

    他们家当年将裴少乙留在京城,就是为了希望裴少乙有朝一日可以为家中翻案,可是一个七八岁的少年,还是罪臣之后,连活下去都是困难,哪来的能力翻案?

    裴少乙觉得自己口中苦涩不已,他看着祖母沧桑的面孔,最终扬起一抹微笑:“方才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边疆迷路,幸得姑娘相助,此番前来是为感谢,多有叨扰。”

    他压下眼中的泪花,眼前却是那一年傍晚,在裴府院子里,他坐在祖母的腿上,天真的问道:“为何我要叫少乙,乙就是第二名,为何不能叫少甲?”

    祖母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轻声说:“因为人们不喜欢比自己能力更强的人,甲是第一名,会惹人妒忌,招来祸端。乙很好啊,仅次于甲,也不会太过出风头,人啊,还是要学会敛住锋芒。”

    那个时候他不懂祖母眼中的苦涩,后来在他每一个睡在破庙的夜里,他都会回忆起这段话,父亲就是那个什么都要争第一的人,所以他惹人妒忌,招来祸端,整个裴氏都要陪葬。

    眼前的老妇人,这才收起了眸中的试探,像是了然一样,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便进来吧。只是我们这里不安全,你待一会儿便也离开吧。”

    “好。”裴少乙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

    大越突然出兵,在边疆战线上的禅城云城水城均有所动静,那些已经被占领走了的城池,如今却成了敌军的大本营。

    沈将军恨得咬牙切齿,却也知道按照现在的实力,他们根本无法从正面赢过大越。

    别人几年的精兵强将,不是他们这些才练了一段时间兵的虾兵蟹将可以比拟的。

    突然远处火光乍现,一声轰动响起,紧接着地面就像是抖了三抖一样,几乎整个边疆的人都听到了这一声爆炸。

    远在莲花镇的田三和历将军,留在舒城边的程武,几乎都听到了这声响声。

    江简抬头看去,远处太阳正在徐徐升起,被笼罩的黑夜当中亮起一道光线,不知是天亮了,还是被炸药照亮的。

    那是被云起和历书带着走向后方的一声炸药响,随着这声炸药的响起,云城的城楼顶上开始向下投放混着炸药的滚石。

    一时间,整个战场的局势被扭转,那些还在梯子上往上爬,风头正胜的大越军队,被打了措手不及。

    江简将蒙格的头颅一斩而下,乘胜追击!原本低迷的大魏军队,在这一刻仿佛被点燃一般,叫嚣着冲了上去。

    天光乍亮,这场战争却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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