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木盆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好你个贱奴,你还敢反了不成?”

    锦绣躲闪不及,才换过的衣裙又被泼满了水,气急败坏地道:“你的手做什么用的,连个盆都端不稳?娘娘的赏赐贵重,你个贱婢不但不领情,还敢在殿内大闹!”

    “来人!把这个贱奴叉出去!”

    楚莲惜跪在潮湿的地毯上,浑身滴着水,额发湿腻腻地贴在脸上,面色苍白如纸,好似池塘中浮起的水鬼。

    宁妃嫌恶地看着自己裙角的水渍,又瞥了一眼楚莲惜的狼狈样子,没有说话。

    锦绣狠狠剜了楚莲惜一眼,对着进来的两个太监道:“拉出去掌嘴二十,给我看紧了,不跪到天亮不许起来。”

    楚莲惜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拖出去,劈头盖脸挨了一顿巴掌,只觉头晕目眩,双颊火辣辣地疼。有液体从嘴角留下来,是苦涩的咸腥。

    “跪好了!”其中一个太监骂了楚莲惜一句,转身向另一个道:“看好了,下半夜我来替你。”

    楚莲惜迎着夜风,咬紧牙关,倔强地仰着头。

    那太监见楚莲惜浑身抖得厉害,也有些不忍,走到门廊下,咔哧咔哧地嚼着花生米。

    过了快两个时辰,太监打着哈欠,往楚莲惜那边看了一眼,却见楚莲惜不知何时已然倒了下去。他连忙跑过去,要把她扶起来,谁知一触及楚莲惜的身子,才发觉她烧得浑身滚烫。

    楚莲惜烧得面色通红,迎着空明月色,格外惹人怜惜。那太监有些不忍心,便叫了两个人,想把楚莲惜抬进屋。

    谁料与楚莲惜同住的几个宫女早锁了门,那太监无法,又想及今日宁妃待楚莲惜的态度,只好将她暂且抬回自己的屋子。

    几人把楚莲惜抬到炕上,也犯了难,其中一个问:“顺哥,咱把她抬回来,明日娘娘知道……”

    做主抬楚莲惜回来的那太监又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看着昏迷不醒的楚莲惜,说道:“这不是看她烧成这样,怕出人命嘛。”

    “那就把她扔这儿?”

    同顺蹲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跳下来蹬上靴子,说道:“我偷偷出去,看看能不能请个太医。”

    “这时辰哪儿有太医过来给宫女瞧病的?幽兰宫请太医都是看娘娘的面子,明日娘娘知道你请太医给她看病,少不了一顿好打。”

    “那也不能看她死这儿。”同顺带好帽子,临出门前嘱咐道:“给守门的兄弟们通个信。”

    第二日晨起,锦绣出来寻楚莲惜进去服侍,才得知楚莲惜昨夜高烧昏迷,万幸幽兰宫的太监请了太医过来。锦绣进去回了宁妃。宁妃得知后,只道:“只别叫她死了,没的麻烦,落人口实。”

    楚莲惜醒转之时,只觉头痛欲裂,焦渴难忍。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遍寻一圈不见人影,开口唤了几声,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沙哑,声音好似生锈的锯子锯过木头,对双方都是折磨。

    她虚弱地躺在炕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一个太医模样的男子急匆匆地走进来。楚莲惜隐隐约约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待到这人走近,她才认出这人,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在这宫里还会惦念着自己的,也只有他了。

    “莲惜,你醒了!”

    有男子声音在楚莲惜耳畔响起,楚莲惜认得那熟悉的声音,便要从枕上起来,却被男子按住肩头。

    “快躺下,烧才刚刚退下去。”男子的声音略显冷淡,但语气却是关切的。他伸手探一探楚莲惜的额头,见热度退了下来,才放心道:“你才醒了,要不要喝水?”

    楚莲惜点头,宋归鸿倒了盏滚白水,递到她唇边。楚莲惜渴极,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怎么是你?”楚莲惜心中感动,眼中泛起点点泪光。她向宋归鸿浅浅一笑,问道:“宋大人,许久未见,你在太医院可还好?”

    她与宋归鸿本是同乡,之前在尚服局时,楚莲惜高烧不退,吴司衣便请了一向温润和善的宋归鸿来。宋归鸿知道与她是同乡后,对她多为照拂,楚莲惜亦是感激不已。

    “一切都好,你不必记挂我。”宋归鸿放下茶盏,站在楚莲惜床边,他看着楚莲惜转身向里侧,沉默片刻,说道:“莲惜,你受苦了。”

    他没有问楚莲惜是如何从尚服局来了幽兰宫,但他从楚莲惜红肿破皮的双颊便知道,她在幽兰宫过得并不好。宋归鸿在心中叹了口气,从医箱中取出一瓶活血化瘀的伤药,放在楚莲惜枕下。

    楚莲惜将脸贴在冰凉粗糙的枕头上,任枕面上的水渍连成一片。

    她不敢回头看他。

    “你怎么回来?”楚莲惜的声音很轻。

    宋归鸿说道:“昨日幽兰宫的太监过来,指名道姓地找我看诊,也不奇怪,宫里的宫女太监病了,多半都是来找我,但昨日那个太监来找我时,拿的是御马监掌印的腰牌。”

    “那是谁?”

    “吴掌印的徒弟,江涉,御前的红人。”宋归鸿不解,问道:“莲惜,你怎么会认识他?”

    楚莲惜也是一头雾水,那日江涉问过她的名字,还叫她别忘了自己叫什么,着实奇怪。

    “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宋归鸿转身出门,却撞见了捧着汤药进来的同顺。

    同顺“嘿嘿”笑着,说道:“锦绣姑姑让我来瞧瞧姑娘。”

    他看着宋归鸿的脸色,笑道:“宋大人,奴婢昨夜叨扰也是无奈之举,今日娘娘知道大人您给娇儿看诊,还赞您妙手仁心,让您过去领赏呢。”

    宋归鸿不为所动,略一颔首,说道:“我不曾侍奉幽兰宫,娘娘赏赐,愧不敢受。”

    同顺看这年轻太医一张冷脸,苦笑道:“哎呦,我的大人啊,宁主子要见您,奴婢就是一传话的,您何苦为难奴婢呢?一会儿锦绣姑姑要是来了,奴婢也没好果子吃啊。”

    楚莲惜平躺着,柔声说道:“宋大人去吧,我这里没事的。”

    宋归鸿点点头,对同顺说道:“劳烦公公看着莲惜姑娘服下。”

    “这位大人当真是张冷面孔。”同顺目送着宋归鸿离开,端着汤药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楚莲惜床边,将碗往楚莲惜面前一送,“喝吧。”

    楚莲惜欲言又止,指了指一旁的案几,说道:“劳烦公公,放在那边便好。”

    同顺笑了,心道这姑娘白长了张天仙似的脸,脑子却烧糊涂了。

    “你不能下床,放在那边给桌子喝?”同顺叹了口气,将胳膊伸给楚莲惜,问道:“你扶着我,起得来吗?”

    楚莲惜并没有扶同顺,强撑着身子,一点点起身。同顺看她动作艰难,哭笑不得,“我是个太监,你不用顾及这么多。”

    他从柜子里翻出两个半旧的枕头,给楚莲惜垫在身后,又把汤药递给楚莲惜,看她安静喝药。

    这样安静的氛围让同顺突然有些不自在,他舔舔干巴巴的唇,问道:“你叫莲惜?”

    汤药很苦,楚莲惜小口喝着,突然听见同顺说话,一不留神呛了一口,抱着被子咳嗽不止。

    同顺本想拍拍楚莲惜的后背,却又怕她抗拒,只好站在原地接过药碗,奇道:“你怎么吓成这样?”

    楚莲惜抱着被子转过身去,说道:“我叫莲惜,不叫娇儿。”

    “还是莲惜好听,比娇儿好听。”同顺笑道:“我从前叫什么来着,自己都忘了,师父叫我同顺,我就叫同顺了。”

    楚莲惜转头露出一个微笑,说道:“多谢你。”

    多谢你昨日救我,多谢你还能唤我从前的名字,多谢你还肯与我说笑。

    同顺“嘿嘿”笑了,说道:“都在一个宫里当差,有什么谢不谢的,对了,昨日江爷爷让我给你一样东西。”

    楚莲惜转头看他,问道:“他看着年纪不大,怎么都叫他爷爷?”

    “宫里有权有势的太监,咱们这些小崽子,不都叫爷爷吗?更何况他是吴爷爷的徒弟,叫爹也开不了口。”

    同顺在腰间一阵摸索,摸出一块腰牌来,递给楚莲惜,说道:“昨日我偷偷出去,谁知就碰上了他,给我下了半死,还以为必死无疑,结果捡了条命,还让我拿着腰牌去找刚才那位宋太医,你别说,宋大人看着一张冷面孔,却一向爱惜咱们,奴婢从前还见过他给生病的宫女太监看病,分文不取。”

    楚莲惜接过腰牌,拿在手里仔细查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但腰牌上垂下来的穗子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一朵芙蓉花。

    同顺见楚莲惜看得认真,忍不住问道:“莲惜姐姐,你竟然认得江姐姐,怎么还来幽兰宫当差?听说如今在陛下跟前,江爷爷比吴爷爷还得脸,靠着这关系,你留在尚服局,没准也能混个司衣司饰当当,要是有福气,到御前当差也好啊,莲惜姐姐长得这么好看,到御前没准大有作为。”

    楚莲惜知道他意有所指,撂下腰牌,摇头说道:“我不认得他。”

    同顺并不相信,说道:“你不愿承认便罢了,不过莲惜姐姐,你看我昨日好歹救你一命,来日你在江爷爷面前,也为我美言几句,放我去十二监当差,最好是尚膳监。”

    楚莲惜一时语塞,用被子蒙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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