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历不明的新人,对晏本来说就像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得到领导的指示后,他二话不说就把人丢给冯修,自己溜得比兔子还快。

    冯修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说话做事慢吞吞,梁落来到他卡位边,他正悠闲地喝着茶。

    梁落看见他卡位的名字标签上写着“半仙”两个字,再看他捏着小茶杯的模样,莫名觉得好笑。

    冯修是个笑点极低的人,看见别人笑就会跟着笑,两人旁若无人傻笑一通,让正好过来给梁落送办公用品的禾苑都替他俩尴尬,不过,她转念一想,觉得至少是个好开始,以后还能避免诸多麻烦。

    冯修是个资深技术宅男,他的人生信条是:世界那么大,宅着就挺好。

    他的生活主题永远只有两样:工作和喝茶,既简单又朴实。

    简单不多事这点两人不谋而合,一旦有了共同点,这就给他们未来的革命友谊奠定了坚定的基础。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眼前两个人连开场白都没有净顾着傻笑,禾苑瞧着画风逐渐不对就提议:“或者,你们去茶室聊会?”

    冯修是个嗜茶如命的人,他喜欢这个提议,梁落也没有意见,两人就结伴去了茶室。

    禾苑每天都会在茶室点燃特制熏香,室内随时四处弥漫着极淡的香味,似有似无的味道,让闻者清心。

    两人对面坐下,冯修开始煮茶。

    梁落对茶道一窍不通,他觉得案上的紫砂茶具古色古香挺好看的,但他也奇怪茶壶和杯子的种类为什么特别多,硕大的石制茶盘上摆得琳琅满目。

    他正想请教,还没开口,冯修就开始表演起繁琐的茶道,又是烫壶滚杯,又是点茶闻香的,把梁落看得一愣愣的。

    忙活半天,冯修把一小杯茶摆到梁落面前说:“趁热。”

    别说喝茶了,梁落连茶杯都拿不起来,因为太烫手了,他又不好意低头伸嘴去嘬,只好尴尬又不失礼貌对着茶杯轻轻吹气。

    冯修像是见怪不怪了,他笑了笑说:“没事,项目里其他人刚开始都像你这样,多喝几次就习惯了。”

    他说完就开始不紧不慢品茶了,只见他先轻啜一小口,也不着急咽,滚烫的茶水竟然闷在口腔里细品回味,然后才缓缓落肚,这一幕又让梁落开了眼界了,原来喝茶还能喝出漱口的感觉,真是绝了。

    两轮茶过后,冯修有点正形,也对梁落进行了一轮不咸不淡的摸底,比起晏本,他显得淡定许多。完事后就继续喝茶,让梁落丈二摸不着头脑,他百无聊赖,盯着熏香的烟雾发呆,等到他都困得想睡觉的时候,冯修总算开口:“我考虑了一下,觉得配置管理开发的岗位还是比较适合你的,你觉得呢?”

    梁落马上点头说好,没有多余的话。

    冯修笑得特别慈祥说:“好好,你同意就好。”

    在今天之前,梁落对自己的技术水平有点误解,以为混口饭吃还是行的,但是经过两轮技术摸底,把他谜一样的自信打碎了一地,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现在心里有数了,眼下任何工作安排,他当然没有意见了,对他来说,什么岗位都一样,他都要从头开始学起。

    冯修看他只发愣不喝茶,锲而不舍帮他把凉了的茶倒掉,重新沏了杯热的,还示意他真的要尝试一下。

    梁落等小茶杯没那么烫再端起来,哈着热气闷了一口,

    确实是感受到茶香,与此同时味蕾也像被刀刮了一下,满嘴

    苦涩。

    他实在品不来这是什么茶类,冯修心领神会,把一精美小铁罐推到他面前介绍:“是好东西来的,刚开始喝不惯,慢慢地能品出好味,这茶回甘极好,真的。”

    茶罐上贴着“鸭屎”两个字,梁落整个人都不好了,稍显嫌弃把茶杯放回茶盘里,回归正题问:“冯哥,配置管理主要做什么?”

    冯修想了想说:“那就...先做版本吧。”

    “明白了。”就这样,梁落开始了他既漫长曲折又紧张刺激的程序员之路。

    配置管理这个岗位中所谓的做版本,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每天检查项目内部dailybuild,每天从SVN(代码)库拉代码和资源,通过各种工具和脚本把整个项目的工作内容整合在一起,编译成可执行文件。

    这项工作是整个游戏制作流程的最后一环。优点是难度不大,轻松无压力,缺点是意味着每天都要等其他人手头上的工作都提交完成之后,才能开始工作,不止如此,经常还会发生版本做得差不多的时候,又提交了新的内容并要求合到当天的版本里,因此就只能重复一遍工作。这份流水线似的工作,相当费时枯燥,一般人通常坚持不了太久。可梁落仿佛乐在其中,日复一日,得过且过,给人一种“没有意外,这份工作能干到退休”的感觉。

    他每天沉默寡言,该干嘛就干嘛很少废话,别人开玩笑打闹,他也很少有兴趣参与,总是安安静静,整个人在项目里的存在感极低。

    某天,他做了几个版本,折腾到晚上11点半还没有搞定,这个点对互联网公司的员工来说,真的不算很晚,但X7的总监曾明确表示不喜欢手下的员工熬夜加班,所以偌大的办公区剩下他还在忙。

    季盛北晚上有应酬,喝完酒就回公司,在总监办公室的沙发上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四处昏暗一片。

    他艰难爬起来,扭头按颈活动了几下,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去上个厕所就回家,谁知在拐弯处直接撞上同样毫无防备的梁落,俩人都吓出了表情包,特别是宿醉头痛的季总监,当下神情狰狞,毫无形象可言,他眼前直冒金星,脾气上来直冲梁落问:“你怎么还在这?干什么?”

    梁落无缘无故被吓还被吼,瞬间炸毛:“加班啊,还能干嘛?”

    两人四目仇视,高声过后显得更加宁静,空气仿佛也静止了,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场面逐渐尴尬。

    季盛北原本是去上厕所的,这么一吓全给憋回去了,他口气不善撂下一句:“下次加班,把灯全开了。”说完就气哄哄走了,留下一脸懵逼的梁落,他望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区,顿时觉得特操蛋。

    翌日,梁落的黑眼圈快耷拉到下巴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坐在卡位上对着电脑屏幕放空。

    禾苑大老远就注意到他,贴心地去泡了杯菊花茶过来,梁落真心不爱喝茶,就摇头说谢,没去接杯子。

    顶着绿油油头发的汪飞(TA技术美术)经过,他伸手说:“那给我呗,我熬夜也特辛苦,需要降降火。”

    “你熬什么夜?”禾苑护着杯子,不肯给他。

    汪飞手指着自己的头发说:“这么明显还没看出来?昨天熬了大半宿,Tony老师为了调出这种绿中带油的效果,都快疯了。”

    禾苑捏着他耳边一小撮头发,嫌弃地说:“你这是又受什么刺激了?”

    这个话题不得了,大伙不约而同竖起耳朵,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张奇伟连忙凑过来,吊儿郎当把手靠在汪飞的肩上说:“咱老百姓是啥也不敢猜,啥也不敢问呀?”

    汪飞抖落他的手叫他滚,张奇伟不但不滚,还故意使劲搂着他说:“小汪汪,你命咋那么苦尼?”

    汪飞气得眼睛也发绿,挥手劈头盖脸就狂凑过去,把他打得抱头鼠窜,场面顿时就乱了。

    梁落不清楚来龙去脉插不上话,自觉后退,禾苑怕被打闹的人误伤,挨着他也跟着退后,两人远远旁观,其间她小声告诉梁落内情,这汪飞本身条件不错,但是感情道路相当坎坷,桃花一朵比一朵烂,每段感情维持的时间都特短暂,要么是性格不合,要么是三观不正,总之分手的理由千奇百怪,而且每次他都是被甩的那一个,可以说倒霉到家了。

    冯修故作高深问汪飞:“要不,本大仙帮你算算命数?”边说边装模作样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星座运势》,众人都笑疯了,气得汪飞直跳脚。

    随后,他丧气地吐槽自己:“我之前找高人看过,那算命说我这辈子就是孤独终老的命,说是上辈子被诅咒了,得想办法解咒才行。”

    “所以你就染头绿发,是要以毒攻毒吗?”晏本人在远处,声音就飘过来,落到众人耳朵里,他没有过来凑热闹的意思,转身进入总监办公室,禾苑拿着菊花茶追过去,众人见好就收,各自专心工作了。

    梁落昨夜睡得不好,今天一直犯困,冯修看他精神不济,关切地问:“落啊,是不是给你的工作量太大?”

    “没有。”梁落摇头表态。

    明天周末,大家上班都心不在焉,个个都在计划周末去哪里浪。汪飞情场失意想发泄情绪,他约大家下班去聚餐喝酒,冯修说要带老婆孩子去看电影就不去了,禾苑表示已经有约,也婉拒了,程序组负责UI的松灿说他任务堆积,要加班赶赶进度,也不去了。

    汪飞哀怨看向梁落说:“落啊,你就别推了吧,一块去喝酒唱K啥的,放松放松,行不?”

    梁落正想着怎么拒绝他的好意,哪知张奇伟跟着附和:“就是,上次庆功会人太多,在满庭芳没唱尽兴,这次人不多肯定能玩嗨了。”

    梁落听到“满庭芳”三个字,脸色骤变,顿时没有好心情,借口都懒得找,一口回绝了。他是新人,跟其他人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还没熟悉到能交心的程度,别人也还没摸清他的脾气喜好,所以彼此维持表面客客气气的样子,不会互相为难。他既然不想去,汪飞也不勉强,大方表示等下次再约,梁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汪飞是个爽快人,不拘小节,也就当他是答应了。

    最后凑去聚会的人数也不少,程序组四五人,加上策划美术总共十几个人,下了班,大家有说有笑,兴高采烈结伴去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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