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眷跟随赵潼入京都时,已然入夜。

    二人携赵亭玉的令牌,一路无阻。

    赵亭玉起身,躬身行礼,“凌姑娘,今日恩情,赵亭玉铭记于心。”

    凌眷颔首回礼。

    随即,赵亭玉等人屏退出寝殿,寝殿外。

    赵潼道:“陛下尚且年幼,身体康健,有凌姑娘出手,定会万无一失。”

    赵亭玉看向他,“安慰本王?”

    赵潼要面子,在赵亭玉面前,自然不想表露出对他关心的样子,“谁安慰你了?小爷在关心陛下。”

    赵亭玉向赵潼勾了勾手指头,“去帮我做件事。”

    赵潼眼眸微眯,一脸怀疑地凑过去。

    “据太医令所言,陛下的毒经肺腑蔓延入体,陛下不喜焚香炉,无论是寝殿还是书房,都不曾摆设香炉,那又从何处闻得毒物?”

    赵潼下意识问:“你不会是让我帮你查下毒之人是谁吧?我可没这本事!”

    量力而行,赵潼也确实没这本事。

    “本王没那么傻。”

    赵亭玉看了一眼赵潼,“陛下所有的衣物经浣衣局之手,呈上来的衣物皆带有熏香。而经手陛下衣物,为此熏香的,共有三人,其中有一名宫女,唤洛禾,近日她已告假回乡,你去寻寻她。”

    赵潼不可置信,“就这?找个小宫女还劳烦小爷大驾?”

    赵亭玉侧眸看他,“入京都这般久了,本王还没到府拜访,不知威远侯身体可还康健?不过按理,应当是威远侯来拜见本王,你不听本王命令,那不如……你回去跟威远侯说说,挑个日子来听本王训诫?”

    威远侯本就是云阳王的下属,得云阳王提携,立了军功,受封威远侯,赐姓赵。

    莫说赵亭玉此刻封了摄政王,即便是云阳世子,威远侯的礼数他还是受得起的。

    赵潼咬牙应道:“是,小爷这就去把人带到您面前。”

    元衡一回府,便派人去将叶昀棠寻来。

    叶昀棠到场时,一脸茫然。

    元衡挑明了说,“陛下受病卧榻之事,是不是你做的?”

    叶昀棠立即摇头,“这事可不赖我,那赵亭玉明里暗里撤下我们多少暗人,这想干,也干不了啊。”

    元衡了解叶昀棠,行事之前不会不与他商榷。

    “你走吧。”

    叶昀棠满脸疑惑。

    这就完了?派那么多人把我从栖月阁抓回来,就为了问个事?

    可是,他不敢当面说出口。

    赵潼据入宫名册记载,找到了宫女洛禾的家乡,一路打听到村子里面。

    可村子人丁凋零,走了许久都不见人影,幸好,遇到一个砍柴的樵夫,赵潼便叫身侧的侍卫去打探消息。

    赵潼照樵夫所说寻到了洛禾的家,眼前的一片焦土令赵潼不禁沉思。

    侍卫眼尖,发现墙墩下烧得面目全非,几近焦炭的手臂,手腕处还带着一只镯子,蹲下身来,掏出怀中的帕子,抹去镯子外的碳黑的痕迹,是金的。

    侍卫道:“禀小侯爷,据亲近洛禾的宫婢所言,洛禾每月例银全都贴补了父母,自己也过得十分拮据,哪里会有余钱买金镯子带在自己身上。”

    赵潼使了点银子,向周围邻居打听消息。

    一对中年夫妇眼瞧着这样的好事,自然是不会拒绝。

    这给的银子,够他们的儿子娶上一门好媳妇。

    老头子说:“前几日,洛禾是入夜才归家,背了个包袱,笑着进了家门,洛禾的父母常年思念女儿,自是高兴,我们也觉着没什么。可到了深夜,却听见桌椅翻倒的声音。”

    老妇人连忙附和道:“对对对!那动静还不小,我们都还以为是洛禾与她父母起了争执,可没想到,整个屋子都烧起来了,没人听见呼喊声,直到将整个村子都烧得通亮了,才有人发现,去救火,那时候都已经晚了。”

    老头子道:“这是个意外,村长组织大伙凑了些钱,将洛禾和洛禾的父母,一同埋在了后山。”

    赵潼忽然问道:“最近二老可瞧见过生人?”

    二人连连摇头,“不曾见过。”

    最终,赵潼并无所获,可也只能如实禀报。

    赵潼将此行所有禀报了赵亭玉,可赵亭玉一点也不意外。

    赵亭玉负手,“让你去,就想看看,这个下毒的凶手会不会杀人灭口,没想到,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快,要狠。”

    赵潼恍然大悟,“你早就知道是谁了?”

    赵亭玉认真地点头。

    赵潼不服气,“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去找人?”

    赵亭玉伸手拍了拍赵潼的肩头,轻飘飘地说:“碰个运气。”

    若把人带回来了,她便不必亲自动手了。

    赵潼气冲冲回了府,他再也不信赵亭玉了!

    叶昀棠死也没想到,常钧竟然敢对皇帝下毒!这个在他身边万事附和的小人,竟会这样大胆!

    “叶大人,求你帮帮小的,赵小侯爷到洛禾村子里去打探消息了,虽然小的已经毁尸灭迹,可终有一日,摄政王还是会查到小的身上,求叶大人,帮小的离开兖朝。”

    叶昀棠气愤地指着常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明知道赵亭玉不是个好惹的茬,你招惹他做什么?嫌自己命太长了是吗?下手之时不与本大人商榷,此时知道来找本大人,早干嘛去了?”

    常钧跪求伏地,“叶大人,是小的高看了自己,想着立了功,元相有朝一日定会提拔小的……”

    叶昀棠一脚将常钧踢翻,“你倒是能啊!元相与本大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你倒好,一招便将我们推到风口浪尖,你是觉得本大人是有多仁善才会帮你?”

    随即,叶昀棠便唤来几名暗卫,将常钧制服在地,连夜打包带到相府。

    元衡立于常钧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本相是亲自处决你,还是把你交给赵亭玉,将本相摘干净?”

    常钧被死死绑住手脚,伏地蠕动,“求元相,饶小的一命,看在小的对元相肝脑涂地的份儿上,留小的一条活路……”

    叶昀棠又踢开了常钧,“这件事是你做的,与元相,与本大人,都没有关系,将你送给赵亭玉,还得一个人情。”

    常钧奋力挣扎着,“可摄政王只会认为,小的是元相的人,下毒之事,是受元相指使,若是将我送到摄政王手中,从小的口中说出,便只有这一句!”

    元衡不以为然,垂眸,轻蔑地看向常钧,“倒是会说话……”

    刹那间,不知何处来的一支羽箭,从常钧的背后,刺穿了他的喉咙,临死前的呜咽声都发不出。

    “会说话……那就不要说了。”

    元衡摆了摆手,示意将人拖下去处置了。

    叶昀棠问道:“相爷,接下来呢?”

    元衡瞥了叶昀棠一眼,“我们什么都没做,赵亭玉能查到什么?一具畏罪潜逃的尸体罢了。”

    翌日,赵亭玉还未来得及出手,京都衙门就报上来一件案子。

    宫城守将常钧意外跌进水中,死在贯穿京都的河道里,却不是溺死,而是被河道里杂乱尖锐的树枝,刺穿了喉咙。

    赵亭玉赶到京都衙门,验尸官呈上来的简书,也清楚地写着死者受锐器所伤。

    赵亭玉亲自进入验尸房,仵作正给尸体盖上白布,见赵亭玉来,识趣地后退几步。

    揭开白布,赵亭玉看着眼前泡得浮肿的常钧,喉咙的伤口呈圆形,看上去早已没了血色,甚至泛白,伤口揉烂,并不齐整,的确不像是锋利的利器所伤。

    从旁拿了把小刀,从伤口中央划开,呈十字,内里的痕迹同样的不齐整平滑,还残留着树皮的碎屑。

    失足落水?意外死亡?

    赵亭玉不信这些,常钧对陛下下毒一事,她未透露过一丝消息,可就在她要找人之时,人却死了,未免过于巧合。

    赵亭玉骑马离了京都衙门,从知晓常钧死亡的消息时,她就肯定,常钧的死与元衡脱不了干系,甚至还费心思做成一个意外落水的假象,可见元衡多想撇清自己的嫌疑。

    常钧一死,她想要直接从元衡身上入手,会更难。

    回宫的路上,赵亭玉本是在思考着接下来,如何对付元衡,可路边粗犷凶狠的打骂声打断了赵亭玉的思绪。

    她抬眼一看,身着苍色锦缎的一名中年男子,正在打骂匍匐在自己脚边的妇人,那妇人发髻松乱,粗布衣裳都裹满了灰尘,失了原本的颜色。

    更巧的是,赵亭玉认得这名男子,是京都巡卫营的统领,江朔。

    “你这泼妇,给你脸了是吧!在家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说完,江朔一脚踢在那妇人的肩头。

    那妇人也是发了狠的,死死拽住江朔的脚,“江朔!我与你成亲这么些年,任劳任怨,你打我也就罢了,连自己亲骨肉也不放过,儿子病入膏肓,你连一点看病的银钱也不给,整天胡吃海喝,花天酒地,你还有个父亲的样子吗?”

    说到这,江朔竟更凶狠地踢在了那妇人的腹部,随之那妇人疼得松开了手。

    “少跟我提那个贱种,你当庆幸,我念及旧情没有把你休了,还有,儿子我多的是,不差这一个。”

    随后,江朔搂着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离开。

    那妇人成了众人眼里的热闹,成了江朔眼里的笑话,折辱了她自己最后一丝尊严,也没有得到江朔半分怜悯。

    赵亭玉牵着马,走到那妇人面前半蹲下,向她伸出手,“那个男人如此不中用,依附他,不如靠自己。”

    妇人掩面抽泣,埋着头说道:“我如今二十有五,无才无艺,哪里还能靠自己。”

    “你可恨他?”

    说到江朔,妇人慢慢抬起头,仇视的目光如同利剑,“恨,我恨极了他!自我娘家家道中落,他便对我鄙夷万分,动辄打骂,为了小儿,我忍气吞声至此,盼望着我儿娶妻生子,自立门户,我也好脱离苦海。可我儿受了风寒,他竟全然不顾,以至于拖成重病,大夫说,若再不用药,只怕无力回天了……”

    赵亭玉同妇人说:“我帮你救儿子,可你……也得帮我。”

    妇人应允了。

    皇帝能安然无恙,凌眷功不可没。

    凌眷的父亲凌策抵皇宫之时,赵亭玉便早早在宫门迎候。

    说来,赵亭玉也是受父荫庇佑,才能让兖朝的老臣老将都对她恭敬万分。

    不远处正下朝的众多朝廷命官,也看见了这一幕。

    凌将军对摄政王毕恭毕敬,不用多说,众人心里也明了。

    凌策在边境掌管十万大军,镇守防线,他效忠摄政王,效忠皇帝,元衡就算掌控着兖朝朝廷,没有兵权,迟早会被赵亭玉踩在脚下。

    元衡和叶昀棠二人,在宫墙上看得清楚。

    叶昀棠阴阳怪气地说:“赵亭玉这小子,真会来事,迎接凌策摆个这么大阵仗,还挑这个时候。”

    元衡双眸微微一沉,“让你在城外设的善堂,可都弄好了?”

    “早弄好了,只是相爷,怎么突然想弄个善堂?”

    “收买人心。”

    凌眷平生所愿,便是救世人于病痛折磨,编撰书籍,收录各种疑难杂症救治之法。

    京都城郊外有一座善堂,来往百姓居多,筹建这座善堂的善人除了施粮施粥,还为没钱看病的穷苦百姓义诊。

    凌眷便是受邀义诊大夫中的一位。

    善堂的主事正值不惑之年,这些天,跑遍了善堂上上下下,费心费力,受到百姓的称赞,可他却总说筹建善堂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善人。

    凌眷并不在意这些,就算不是受邀到此,她也会自请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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