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元年。
旧历二月，绵绵春雨，润浥桃柳。
吴兴。
车舜华在此地替父驻军。
这一日，她如往常一般慰问驻地将士。
躬身询问伤兵情况，突然有急兵沓沓而来。
身旁的孔司马面色沉沉地接过急军令，只是打开扫视一眼，接着便是收敛不住的惊骇。
她来不及作多想，便上前禀明车舜华：
“将军，郎主令诸军北上。
车舜华浓眉倒竖，北上？阿耶这是要造反？！
转身思量间，本就沉肃英气的五官顿现杀气：
“郎主昏聩，先做支援罢！”
话音未落，人已匆匆急急进了帐。
营帐的起落进出只是两息的功夫，车舜华腰间已佩上铁剑，全副武装地朝驻地校场过去。
孔司马早在车舜华下达支援的命令时，便去集结兵力了。
火急火燎间布置行军路线和任务，再从驻地开始出发时已经是黄昏时刻。
吴兴到曲阿有三万里之途。
驻地一万步兵军仆仆奔赴曲阿。
车华舜甚至不敢停下歇息。
她这一次带兵前去，并不是帮阿耶造反，而是想救下阿耶性命。
琅琊王氏何等权势兵力，毫无防备的起兵怎会成功阿耶实在是太冲动了。
但愿能及时赶到，阿耶一定要好好的，只要阿耶平安，自己愿意折寿一半的寿命。
曲阿距吴兴的路途艰险，两天两夜不间断下才终于赶到曲阿峡关处。
此时正是春日怡然的季节。
初春的清晨本该是明媚浪漫的，只是这里却不太一样。
原本的绿柳青山只是远看着，便已是焦烟四起，哀鸿遍野。
“将军，不若先撤回吴兴吧，这里眼看已是败势。待回去后再打听郎主？”
孔青君打马上前，犹豫着劝说道。
她们这方人马单薄，曲阿峡关里尚且情况不明，只怕车舜华去也是白白丢了性命。
看着峡关口处，入目之看那些头颅残肢，便可猜想到其内是如何的血污腥天。
多日劳倦的赶路让车舜华无比平静。
看着几处鬼影绰绰的峡关动静，她冷声道：
“诸军听令：”
“即日起，孔司马代行将军之职，尔等于峡关外静待，若有异动，即刻撤返吴兴会稽一带。”
孔青君神色一凛，眼中是满溢的不赞同：
“将军，不可犯险！”
车舜华转头看着孔青君还带着血痂的额头，目光如炬：
“车氏阿华战无不胜，司马可是不信吾？”
孔青君看着面前容色平庸，却华光摄人的女将军。
突然间涌上几分泪意，眼眶几颤，做出最后的劝告：“郎主兵败已成，女郎这是白白送命。”
车舜华不再多言，腿肚子夹紧马腹，策马离队后转头朗笑道：“那是我阿耶，我会救出来的。”
由阿峡关循水而上—
越是进入峡谷，就越是目睹成倍浴血的士兵，从曲阿东亭零散跌撞着逃着、爬着。
车舜华佩剑策马直上。
一路斩杀几处北地士兵让逃兵们脱身。
真正行近东亭时，现入视野的一瞬间，便是只剩十多部曲，被几个浴血厮杀的护卫护着的长兄。
脑中尚且来不及多想，车舜华只是下意识地便冲了过去。
两剑砍杀几个敌军，进入保卫圈后才更清晰地看清楚了情况：
长兄的兵几乎早失了踪影，现下只剩了十几个亲卫幕僚，疲累乏力的匈奴红马打着圈原地踏步，背上驮着的是右臂残断，面如金纸，被掾属一起抱坐着，在马背上的长兄。
车良只是一介书生，没有任何军事经验，加上掩护父亲逃走，先头部队溃散，召募来的兵丁更是乌合之众。
眼前五万大军直逼南下，他自是知道孤立无援，天地不应。
此刻妹妹只身前来他更觉哀婉，血染白衣绊摔下马，甩开掾属的手，笨拙地扑棱着站稳，临水之畔，两行清泪凄戾：
“出侬吴昌门，清水绿碧色，徘徊戎马间，求罢不能得，日和狂风扇，心故清白节，…………”
他在唱自己的将死之局，他在叹自己的高洁和冤恨，身边亲卫被这样的歌谣勾起了太多感怀与悲哀，众人低声跟唱：“日和狂风扇，心故清白节……”
就在这凄戾幽怨的歌声中，敌军领将—宋彪，已经带着大部队杀了过来。
车舜华心下明白长兄哀兵失鸣，看宋彪等人的穷追恶赶，只怕父亲已是凶多吉少了。
内心生出复杂的恐惧与不安，但骨子里的血性还是让她不愿意束手就擒。
定了定心神，提剑当头便迎上去，与主将相觑，她面露讥诮：
“宋将军杀我车氏，可得二王命令？”
宋彪颊上横肉一抖：
“嗬！车氏女郎也知爷爷我的名讳？”
车舜华佩剑直探对面马肚，想让宋彪翻马而落，却被宋彪长戈一挡。
两厢重量相冲，连人带马后仰去。
车舜华夹紧马肚，手上缰绳几乎紧攥嵌肉。
自己虽知败仗到临头，身后长兄等一众哀嚎哭泣的颓丧，并未让她生出惧意。
“人言北地宋竖老，面有肉酒槽。”
说罢，车舜华噙着嗤笑又使剑攻向宋彪面门。
“何来丑女，放此厥词！”
宋彪当下便怒了，两只肉耳扇子嗬嗬发抖。
他平生最恨人笑嘲他的酒槽鼻，本还想难得见个女将军好耍弄一番，这下被挑衅，怒意再也忍不住了。
左右副军被斥令上前，三人这是要一起击杀这个姿容平庸，言语无礼的女郎。
当左右副军上前时，车舜华便知自己今天活不成了，仰头长啸：
“敢杀我车氏阿华，尔等定会早晚横死！”
身后车良等人见妹妹被缠住，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来不及待他目露痛惜，周身的亲卫却已经帮他做出了该做的决定，众人提起最后的力气慌乱逃出峡关。
一人难敌三手，在拼搏用尽最后气力的关头，车舜华于混沌中似乎听见了阿耶的声音：
“阿华，女郎与郎君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可以拥有的勇武，我的阿华一样可以。”
“阿华，是阿耶的骄傲！”
“阿耶，”
从马背翻落时，车舜华终于敢在最后一刻流露自己的软弱，黒木木瞪圆的眼尾泛着晶莹水光。
阿耶，阿华败了，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失去生命体征的最后一刻，尸体被宋彪大军踏马而过，……
……“出侬吴昌门，清水绿碧色，徘徊戎马间，求罢不能得。日和狂风扇，心故清白节。………”
水乡吴语的《长史歌》自曲阿峡关一战后传至南北坊间。
吴兴太守车氏长庆逃亡无踪，长子车良，二女车舜华，幼子车成昭，两死两失。
朝廷为王氏幕僚官员封赏嘉奖，而为民请命的车氏几乎再无延续，只有百姓犹记恩情。
“车将军是为了我们才杀了豪强士族，最后才被逼造反动荡啊！”
“车氏满门清白何惧豪强诸列？”
“嘘，……现在做主的可是二王。”
……
时至三月，奇怪的便是北地天干物燥，雨水也无。
即使这样，从东景到西景的路上仍是饿殍遍野。
五丈原驿站，驿外是浩浩荡荡、旌旗林立的仪阵队。
穿着木屐的妇人嗒嗒入室，榻上有女郎嘤咛将醒。
车舜华喉头灼烧痛得厉害，强烈的渴水感让她掀开了眼皮。
几乎是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这一件事上，门外有老媪端着羊乳进来，榻前候着的贵妇也才发现女儿的转醒。
“吾儿终于醒了。”美妇人双眸忧转喜泣，宽袖打在榻边，雨打梨花样哭了起来。
车舜华扯着仅有的气力张了张干裂的唇：“水。”
煞白的唇，皮肉扯动下沁出几粒殷红的血珠。
眉丽儿冲着老媪招手：“快些过来喂。”
老媪“喏”了一声后跪在榻下，扶起车舜华，小匙小匙地将温热的羊乳喂下去。
几口羊乳下肚，自己的意识才清晰了起来。
榻脚的美妇人一眼不眨地盯着车舜华看，似乎怕错过什么。
自己心里头觉得古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老媪与这个美妇，心里头惊疑自己是遇到了起死回生的人吗？
分明当时自己被宋彪等三人插剑入躯，又踏马而碾，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就活了过来？
老媪将碗里的羊乳喂完，取了湿帕子替车舜华擦了脸，她将这些做完后，才又如摆件一样立在内寝的屏风外。
眉丽儿见车舜华这会儿平躺下眼睛睁着出神，猜她是吓坏了还没反应过来。
从榻脚坐回了榻前：
“阿华，当日那群刺客还记着他们有何奇异之处？”
刺客？不是二王的军队吗？
车舜华皱了皱眉头，只摇了摇头。
眉丽儿见她这样也只是叹了口气。
当日自己赶来回时刺客已经逃走了。
阿华从那日起晕倒了数日，幸而今日醒了..
“无事，往后小心些便是，将王氏的两千部曲留下跟我一起护你入了雍州再回来。”眉丽儿帮女儿把被角掖了掖。
车舜华听着，面上平静，心中却已惊涛骇浪。
王氏？雍州？她是自己的阿娘？自己要去雍州，所以自己是谁？
像是突然失智一样，车舜华强撑着软泥样的身子扑到舆盆的铜镜前。
眉丽儿一个不防，险些被她的突然起意带倒，木屐脱落，“哒咚”一声从榻阶上滚了下去。
听到声响的奶媪从屏风外进来，先从榻上扫过，冷眼看着失了态的眉丽儿，只一转身便朝舆盆前，突然瘫软在地的车舜华跑过去。
车舜华瘫在地上，仰头看向将人照得鬼影憧憧的昏黄铜镜，心中是骇然彻骨。
四肢冷极发抖，牙关也颤了起来，丹寇死死扣入皮肉，清晰的痛意与脑中不断循环的人像让她惊惧着趋于平静。
这不是她的脸，这不是她的躯体，那她呢？那自己呢？那阿耶、长兄呢？
奶媪见她似乎面有惊骇意，犹豫着跪坐在车舜华身边：
“贵主？贵主？”
车舜华被她的叫唤拉回现实，两手死死攥住奶媪的手肘：
“媪，我是谁？”
旧历二月，绵绵春雨，润浥桃柳。
吴兴。
车舜华在此地替父驻军。
这一日，她如往常一般慰问驻地将士。
躬身询问伤兵情况，突然有急兵沓沓而来。
身旁的孔司马面色沉沉地接过急军令，只是打开扫视一眼，接着便是收敛不住的惊骇。
她来不及作多想，便上前禀明车舜华：
“将军，郎主令诸军北上。
车舜华浓眉倒竖，北上？阿耶这是要造反？！
转身思量间，本就沉肃英气的五官顿现杀气：
“郎主昏聩，先做支援罢！”
话音未落，人已匆匆急急进了帐。
营帐的起落进出只是两息的功夫，车舜华腰间已佩上铁剑，全副武装地朝驻地校场过去。
孔司马早在车舜华下达支援的命令时，便去集结兵力了。
火急火燎间布置行军路线和任务，再从驻地开始出发时已经是黄昏时刻。
吴兴到曲阿有三万里之途。
驻地一万步兵军仆仆奔赴曲阿。
车华舜甚至不敢停下歇息。
她这一次带兵前去，并不是帮阿耶造反，而是想救下阿耶性命。
琅琊王氏何等权势兵力，毫无防备的起兵怎会成功阿耶实在是太冲动了。
但愿能及时赶到，阿耶一定要好好的，只要阿耶平安，自己愿意折寿一半的寿命。
曲阿距吴兴的路途艰险，两天两夜不间断下才终于赶到曲阿峡关处。
此时正是春日怡然的季节。
初春的清晨本该是明媚浪漫的，只是这里却不太一样。
原本的绿柳青山只是远看着，便已是焦烟四起，哀鸿遍野。
“将军，不若先撤回吴兴吧，这里眼看已是败势。待回去后再打听郎主？”
孔青君打马上前，犹豫着劝说道。
她们这方人马单薄，曲阿峡关里尚且情况不明，只怕车舜华去也是白白丢了性命。
看着峡关口处，入目之看那些头颅残肢，便可猜想到其内是如何的血污腥天。
多日劳倦的赶路让车舜华无比平静。
看着几处鬼影绰绰的峡关动静，她冷声道：
“诸军听令：”
“即日起，孔司马代行将军之职，尔等于峡关外静待，若有异动，即刻撤返吴兴会稽一带。”
孔青君神色一凛，眼中是满溢的不赞同：
“将军，不可犯险！”
车舜华转头看着孔青君还带着血痂的额头，目光如炬：
“车氏阿华战无不胜，司马可是不信吾？”
孔青君看着面前容色平庸，却华光摄人的女将军。
突然间涌上几分泪意，眼眶几颤，做出最后的劝告：“郎主兵败已成，女郎这是白白送命。”
车舜华不再多言，腿肚子夹紧马腹，策马离队后转头朗笑道：“那是我阿耶，我会救出来的。”
由阿峡关循水而上—
越是进入峡谷，就越是目睹成倍浴血的士兵，从曲阿东亭零散跌撞着逃着、爬着。
车舜华佩剑策马直上。
一路斩杀几处北地士兵让逃兵们脱身。
真正行近东亭时，现入视野的一瞬间，便是只剩十多部曲，被几个浴血厮杀的护卫护着的长兄。
脑中尚且来不及多想，车舜华只是下意识地便冲了过去。
两剑砍杀几个敌军，进入保卫圈后才更清晰地看清楚了情况：
长兄的兵几乎早失了踪影，现下只剩了十几个亲卫幕僚，疲累乏力的匈奴红马打着圈原地踏步，背上驮着的是右臂残断，面如金纸，被掾属一起抱坐着，在马背上的长兄。
车良只是一介书生，没有任何军事经验，加上掩护父亲逃走，先头部队溃散，召募来的兵丁更是乌合之众。
眼前五万大军直逼南下，他自是知道孤立无援，天地不应。
此刻妹妹只身前来他更觉哀婉，血染白衣绊摔下马，甩开掾属的手，笨拙地扑棱着站稳，临水之畔，两行清泪凄戾：
“出侬吴昌门，清水绿碧色，徘徊戎马间，求罢不能得，日和狂风扇，心故清白节，…………”
他在唱自己的将死之局，他在叹自己的高洁和冤恨，身边亲卫被这样的歌谣勾起了太多感怀与悲哀，众人低声跟唱：“日和狂风扇，心故清白节……”
就在这凄戾幽怨的歌声中，敌军领将—宋彪，已经带着大部队杀了过来。
车舜华心下明白长兄哀兵失鸣，看宋彪等人的穷追恶赶，只怕父亲已是凶多吉少了。
内心生出复杂的恐惧与不安，但骨子里的血性还是让她不愿意束手就擒。
定了定心神，提剑当头便迎上去，与主将相觑，她面露讥诮：
“宋将军杀我车氏，可得二王命令？”
宋彪颊上横肉一抖：
“嗬！车氏女郎也知爷爷我的名讳？”
车舜华佩剑直探对面马肚，想让宋彪翻马而落，却被宋彪长戈一挡。
两厢重量相冲，连人带马后仰去。
车舜华夹紧马肚，手上缰绳几乎紧攥嵌肉。
自己虽知败仗到临头，身后长兄等一众哀嚎哭泣的颓丧，并未让她生出惧意。
“人言北地宋竖老，面有肉酒槽。”
说罢，车舜华噙着嗤笑又使剑攻向宋彪面门。
“何来丑女，放此厥词！”
宋彪当下便怒了，两只肉耳扇子嗬嗬发抖。
他平生最恨人笑嘲他的酒槽鼻，本还想难得见个女将军好耍弄一番，这下被挑衅，怒意再也忍不住了。
左右副军被斥令上前，三人这是要一起击杀这个姿容平庸，言语无礼的女郎。
当左右副军上前时，车舜华便知自己今天活不成了，仰头长啸：
“敢杀我车氏阿华，尔等定会早晚横死！”
身后车良等人见妹妹被缠住，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来不及待他目露痛惜，周身的亲卫却已经帮他做出了该做的决定，众人提起最后的力气慌乱逃出峡关。
一人难敌三手，在拼搏用尽最后气力的关头，车舜华于混沌中似乎听见了阿耶的声音：
“阿华，女郎与郎君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可以拥有的勇武，我的阿华一样可以。”
“阿华，是阿耶的骄傲！”
“阿耶，”
从马背翻落时，车舜华终于敢在最后一刻流露自己的软弱，黒木木瞪圆的眼尾泛着晶莹水光。
阿耶，阿华败了，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失去生命体征的最后一刻，尸体被宋彪大军踏马而过，……
……“出侬吴昌门，清水绿碧色，徘徊戎马间，求罢不能得。日和狂风扇，心故清白节。………”
水乡吴语的《长史歌》自曲阿峡关一战后传至南北坊间。
吴兴太守车氏长庆逃亡无踪，长子车良，二女车舜华，幼子车成昭，两死两失。
朝廷为王氏幕僚官员封赏嘉奖，而为民请命的车氏几乎再无延续，只有百姓犹记恩情。
“车将军是为了我们才杀了豪强士族，最后才被逼造反动荡啊！”
“车氏满门清白何惧豪强诸列？”
“嘘，……现在做主的可是二王。”
……
时至三月，奇怪的便是北地天干物燥，雨水也无。
即使这样，从东景到西景的路上仍是饿殍遍野。
五丈原驿站，驿外是浩浩荡荡、旌旗林立的仪阵队。
穿着木屐的妇人嗒嗒入室，榻上有女郎嘤咛将醒。
车舜华喉头灼烧痛得厉害，强烈的渴水感让她掀开了眼皮。
几乎是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这一件事上，门外有老媪端着羊乳进来，榻前候着的贵妇也才发现女儿的转醒。
“吾儿终于醒了。”美妇人双眸忧转喜泣，宽袖打在榻边，雨打梨花样哭了起来。
车舜华扯着仅有的气力张了张干裂的唇：“水。”
煞白的唇，皮肉扯动下沁出几粒殷红的血珠。
眉丽儿冲着老媪招手：“快些过来喂。”
老媪“喏”了一声后跪在榻下，扶起车舜华，小匙小匙地将温热的羊乳喂下去。
几口羊乳下肚，自己的意识才清晰了起来。
榻脚的美妇人一眼不眨地盯着车舜华看，似乎怕错过什么。
自己心里头觉得古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老媪与这个美妇，心里头惊疑自己是遇到了起死回生的人吗？
分明当时自己被宋彪等三人插剑入躯，又踏马而碾，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就活了过来？
老媪将碗里的羊乳喂完，取了湿帕子替车舜华擦了脸，她将这些做完后，才又如摆件一样立在内寝的屏风外。
眉丽儿见车舜华这会儿平躺下眼睛睁着出神，猜她是吓坏了还没反应过来。
从榻脚坐回了榻前：
“阿华，当日那群刺客还记着他们有何奇异之处？”
刺客？不是二王的军队吗？
车舜华皱了皱眉头，只摇了摇头。
眉丽儿见她这样也只是叹了口气。
当日自己赶来回时刺客已经逃走了。
阿华从那日起晕倒了数日，幸而今日醒了..
“无事，往后小心些便是，将王氏的两千部曲留下跟我一起护你入了雍州再回来。”眉丽儿帮女儿把被角掖了掖。
车舜华听着，面上平静，心中却已惊涛骇浪。
王氏？雍州？她是自己的阿娘？自己要去雍州，所以自己是谁？
像是突然失智一样，车舜华强撑着软泥样的身子扑到舆盆的铜镜前。
眉丽儿一个不防，险些被她的突然起意带倒，木屐脱落，“哒咚”一声从榻阶上滚了下去。
听到声响的奶媪从屏风外进来，先从榻上扫过，冷眼看着失了态的眉丽儿，只一转身便朝舆盆前，突然瘫软在地的车舜华跑过去。
车舜华瘫在地上，仰头看向将人照得鬼影憧憧的昏黄铜镜，心中是骇然彻骨。
四肢冷极发抖，牙关也颤了起来，丹寇死死扣入皮肉，清晰的痛意与脑中不断循环的人像让她惊惧着趋于平静。
这不是她的脸，这不是她的躯体，那她呢？那自己呢？那阿耶、长兄呢？
奶媪见她似乎面有惊骇意，犹豫着跪坐在车舜华身边：
“贵主？贵主？”
车舜华被她的叫唤拉回现实，两手死死攥住奶媪的手肘：
“媪，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