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牢的大门打开,贺子书下一步台阶,转身,朝苏软伸出一只手。

    苏软将手搭在他掌心,被他牵引着走向深处。

    地下的阶梯潮湿阴暗,隔几米远燃着一个火把,岌岌可危的火光勉强照亮视野。

    两人在最后一间牢房前停下,贺子书示意,看守的弟子解开门锁。

    锁链掉在地上,发出杂乱的声音,里面的人动了动,往门边靠近。

    贺子书走进去,被项圈锁链束缚的贺成风跪在地上,见到他,眸中闪过一丝惊异,接着浑身凝滞,嘴唇微微颤抖。

    几日不见,风光无限的贺宗主没了依仗,彻底沦为了阶下囚,他被卸去华服,花白的头发乱成一团,脸上浸满了沧桑,好像一夜之间,真的变成了一个垂暮慈悲的老人。

    “子书,真的是子书啊,你回来了,子书……”贺成风看着他走进,一遍遍唤着,仿佛把这么多年的愧疚和想念都唤出来。

    贺子书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贺成风仰着脑袋,却不悲切,从这个角度观察着贺子书,慢慢露出一丝慈爱的笑,缓缓道:“子书,你长大了,也张开了。”

    他左右晃着视线,似乎想从贺子书脸上捕捉到一丝当初的温情。

    贺子书抿唇,声音冷厉:“我不是来找你念旧的。”

    六年以来,他对眼前这个人的感情早就褪得干净。

    贺成风讪讪点头,收回目光,悠长道:“你问吧,我都告诉你。”

    苏软拧起眉,感到意外。

    这几天刚收复贺府,大小内外事宜都亟待处理,贺子书和邹颜忙得晕头转向,随派了弟兄下来审问他,连邹颜都亲自来过,硬是没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贺子书一来,他这么轻易就开口了。

    贺子书身子动了动,在他面前半蹲下:“祖父的事情,是你一手造成的?”

    贺成风轻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他身子晃了晃,默了一会儿,片刻,慢慢说道:“是我做的,你祖父根本没有走火入魔,我为了篡位,制造出贺家老宗主暴毙身亡的假象,给他下了蛊,蛊母就在藏在贺府。”

    “蛊母就在玄武洞的密室里。”苏软道。

    贺成风愣了一下,抬眼看向苏软,遂笑:“不愧是圣女,冰雪聪明。”

    他低头自嘲:“就是在玄武洞的密室里,我那么藏着掖着的东西,没想到还是轻易被发现了,呵呵。”

    “可怜老宗主啊,死前一定很痛苦吧。”贺成风说着,抬头仰望牢顶,仿佛透过那里,看到了某张故人悲悯的脸,他对着那张虚无的脸,无意喃喃:“我没亏待过你的子书……”

    贺子书垂在身侧的拳慢慢攥紧。

    “蛊虫哪里来的。”

    贺成风恍然回神,笑着说:“那可就来历悠久了,说起来,还得提起你母亲。”

    贺子书猛地抬头:“和我母亲什么关系?”

    苏软记得,贺子书的母亲叫叶珊,是上一个逃出无屠的圣女,按理说,能成为圣女的人都很善良,应该不会做制蛊这种事情。

    贺成风别开视线:“提到你母亲,又不得不提你那早逝的三叔了。”

    贺子书揪住他的衣领,狠声道:“你别给我卖关子。”

    贺成风被勒得透不过气,剧烈咳嗽起来,脸上的沟壑跟着颤动,贺子书盯着他颓废的样子,悠久,松开手。

    贺成风缓过气,视线落到贺子书手腕上,脸上露出意外惊喜:“我送子书的六岁生辰礼,子书还带着啊,真是怀念,我记得当时,你收到礼物高兴得不肯睡觉,还是我哄着你回了房间,”他惋惜摇摇头:“可惜了,是柄假刀,只能当个饰品,早知道就送你一柄真的。”

    贺子书察觉到腕间的银纹小刀,垂手掩住,漠然道:“刀上雕了贺家家纹,不能随意丢弃。”

    贺成风笑了笑:“这就对了,你可是我亲手带大的,好子书。”

    他长长吸一口气,转回正题:“事情要从你五岁那年说起了。”

    “当年段家和贺家还没交恶,段家几次提出邀请圣女去段府小住,这种事情当然会被你祖父拒绝,于是段家宗主便想出一个好法子,他以巫蛊之术为诱饵,让你三叔替他送去圣女。”

    “巫蛊之术,是段家祖传的禁忌之术。”贺成风看着贺子书道。

    他接着说:“你三叔学会了蛊术,第一个将蛊虫种进了你母亲身体里,并学会了控制你母亲,把你父亲药成瘫子。”

    “段家明面上是柔术世家,背地里向贺家传输蛊术。”贺子书冷冷道。

    贺成风打断他:“那可不止于此啊,子书。”

    “那年采茶节,你三叔为了得到最后的蛊术秘籍,将你母亲带到了溪山,趁机支开你母亲的护卫,去找段家人回合。

    不料,却被路过品茶的老宗主发现了。子书,你还记得我当初怎么给你讲得贺家往事吗?”

    “你当初告诉我,三叔为了救母亲而死,母亲被段家人害死,”贺子书抬起眼眸:“所以那些都是骗我的,我三叔根本不是为了救母亲而死,是被祖父杀死。”

    贺成风连连应声:“对的对的,就是那时,私通对家,学习禁书,还害了自家大嫂,条条都是死罪,你三叔那是死得其所。”

    “我母亲呢?她也是在那个时候……”贺子书追问。

    贺成风脸色沉下去:“可惜啊,你母亲还是被段家掳走了,至于生死,谁知道呢?”

    他看着贺子书:“后面的事情你知道,老宗主顾及你祖母的面子,将这件瞒了下去,不准任何人谈论,也因此和段家断交。”

    这些苏软都知道,贺子书的祖母,是段家老宗主的女儿,段家宗主的姑姑。

    苏软站在两人身后,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贺子书为了揭穿贺家阴谋隐瞒了那么久的身份。这才是全部真相。

    她看贺子书落寞,忍不住问:“就没人去救救前圣女吗?那可是贺子书的母亲。”

    贺成风正在放空,又将视线投向苏软,半晌笑了出来:“圣女姑娘真是仁心善良,可惜我们江湖人只讲利益,凭武力讨不到好处的事情,可没人会干。”

    他道:“段家人抢前圣女,可不只是为了一个好听的名头,段家是为了圣女的心血丹才抢来前圣女,心血丹是什么,苏圣女再清楚不过了吧。”

    苏软怔住,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心口。

    心血丹是圣女身上拥有的最珍贵的药引,一个圣女一生只产一滴,服用者可以获得永生不死,无刀可伤的能力,因为实力太过逆天,苏软一度认为这是穿越主神遗留在无屠的bug级别存在的金手指。

    没想到外界的消息已经这么灵通,连心血丹都传了出去。

    沉默良久,贺子书再次开口:“我三叔死后,这个漏就被你接上了。”

    贺成风道:“也可以这么说,我替你三叔整理遗物时,看到了他的蛊术手记,后来,我为了夺位,暗地里学会了蛊术,并在老宗主修习时,悄悄动了手脚,”他埋怨:“真是报应,不该我的东西,抢也抢不到手,”

    说到这里,他声音渐大,像在咆哮自己的不甘:“你祖父,一辈子也未曾正眼看过我这个庶子啊!”

    贺子书无视他的哀嚎,冷漠问:“你当初为什么联合段家绑架我。”

    贺成风突然愣住,怔怔回头,一字一句恳切:“我从未联系过段家。”

    贺子书声音沉下去:“那当年绑架我的人是谁?”

    贺成风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段家的奸细吧,你被绑架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当年不过是趁此机会,顺势掀开计谋,这点事,我没必要隐瞒。”

    贺子书拧眉,想了片刻,又道:“我在绑架我的地方捡到了张免师兄的镜子。”

    贺成风顿了一下:“张免是你祖父的亲传弟子,在你祖父座下一众弟子中,不算突出,性格也颇平庸,与师兄弟相处平和,他若是知道你被绑架,按理该第一时间告诉宗主,难道居然是奸细……”

    他茫然皱眉,低声道:“不应该啊,张免当年被你祖父亲手刺死,贺家一众弟子亲眼见证,不可能有假,可他若是奸细,又不至于这么轻易死在贺家。”

    贺子书陷入沉思。

    看来,这个张免不简单。

    贺成风沉默了片刻,最后展眉:“子书,事情你都弄明白了,你祖父是我害死的,你父亲也是,我自知罪无可恕,说了这么多,不乞求你放过我,只求你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算是我抚养你这么多年的恩情,求你答应我。”

    贺子书拧眉。

    贺成风坐直了身子,苍老的眼眸深深沉下去:“我求你放过瑶儿,她什么也不知道,是清白的,我求你给她留一条后路,让她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她一个弱女子,起不了什么风浪的。”

    贺子书听了,默了默,冷下脸,从怀里拿出一只金钗,在贺成风越睁越大的双目前晃了晃。

    贺成风目光紧追着钗子,神态明显紧张起来,他发自肺腑地唤着:“子书,她可是你妹妹!”

    贺子书低声道:“这是我从你当初派来追杀我的人身上拿到的,你女儿的钗子。”

    贺成风惶恐地看着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惑色:“我何时派人追杀过你?”

    贺子书脸上闪过阴厉:“当初我从贺府离开时,你就派人追杀我,若不是软软替我挡箭,我早就死在那片荒林里了。”

    贺成风表情皱了又皱,青白的颜色在他脸上交接,他想破脑袋,最后道:“当初我让曾霖带你离开贺府,是想把你囚禁在岭北的一套宅子里,从没想过害你啊,后来你不告而别,曾霖也是很久之后才得知你被土匪害死,我还为了帮你复仇,把那几个土匪斩首示众了啊!”

    贺成风说完,重重强调:“子书,我从未想过害你!”

    贺子书冷冷道:“我凭什么信你。”

    贺成风悲切地看着他:“难道我说了这么多,你都不信吗?”

    贺子书睨着他,一言不发。

    贺成风愣住,突然想到什么,笃定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曾霖那小子做的,他骗了我。”

    “曾霖是被瑶儿捡回贺家的,我知道他从小就喜欢瑶儿,为了瑶儿什么事都愿意做,他肯定是担心你回来复仇,会影响到瑶儿的生活,所以擅自坐了决定,背着我追杀你,还把事情栽赃到土匪头上,

    子书你信我,二叔绝对不骗你,你快去处死曾霖,我知道他自小心机阴沉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肯定在想办法对付你,他还会带走瑶儿,子书,你帮我看住瑶儿,你妹妹她还小,绝不能落他手上。”

    贺子书没有继续听他说下去,转身带着苏软出了牢房。

    把手的弟兄将门重新锁上,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空荡荡的地牢里,贺成风的声音从最深处一遍遍传来。

    “子书,我亲手将你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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