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儿有些不耐烦了，“某种层面来说，你跟我才是真的‘心有灵犀’啊（虽然说是单向的）。你不是不知道，我对她的顾虑仅仅是那将解未解的婚约吗？牵制我的，是她不喜欢，甚至讨厌那位‘表里不一、恃才傲物而且迂’的人……你听听这评价，简直了。”
伊依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别说，她这评价还真的是针针见血，太到位了。系统字典解释：‘迂，古板拘泥且不合时宜’。”
“你够了啊。他哪这么差劲，我咋不觉得呢……”
“哎呀主人，你这是在为他鸣不平呐～”
对于它这句阴阳怪气的大实话，李慕儿置若罔闻。“唉，傲气谁没有啊，只是每个人看待的方式不同罢了。有的人压抑隐藏，对它不以为然，而有的人却是把它当作抵挡伤害的铠甲。不论哪种吧，我觉得，只要不偏激，不会对自己和他人造成伤害，就没错。行了，话说回来，你觉得我跟他有契合的点，没用，因为这事关乎的不是双方，是三方。”
伊依垂下头，神情似终于向现实妥协，“说到‘铠甲’这东西，在你身上，它是自己费力撑起的，平常还好，但一遇上什么难度过的事，那会有多累就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
它顿了顿，呼出一口气，接着说道：“当受到伤害或对生活产生不满后，你的应对方式是抗争和批判，而她则是忍耐和包容，都累得慌，都想要依靠，但你希望遇见的，是一个能给你力量的人，而她却渴望有一个人对自己温柔、关怀备至，不离不弃。”
“呃不，我全都想要，嘿嘿。”
她这一句“心声”还没说完，原本有些丧气的伊依突然“来了精神”，仰起头，带着满满的嫌弃狠狠白了她一眼，“我说的是侧重，侧重！”
李慕儿看也不看它。“好啦，这两个灵魂，不论是本性、经历还有从小所处的社会背景统统不一样，所以连想要的东西都合不来。你以后别再提这种，答案具有绝对性唯一性的问题了。此等境况，只能静静地顺其自然……”
“好好好，”伊依无可奈何地摆摆手，“是我考虑不周了行吧。唉，我就是想到，你对很多事物都缺乏正面信念……主人，自己心中内生的力量固然踏实靠谱，甚至可以说是‘自我’的根本，可如果只有这个，那就难免封闭、武断了；不寄托外物看上去是安稳无虞，不用担心失望或者吃亏，但能真正彻底地接受并信任来自他人的温暖和善意，你这颗心，才算是完整的。”
话音落下，李慕儿心里随即“一咯噔”（被戳中心坎时才有的那种），“……所以你觉得，君澄境能做到，让我真正、彻底地接受并信任？”
“综合分析你这段时间和他相关的情绪波动，我是觉得，他有这个实力。特别是他对你明贬暗褒、似打击实鼓励的时候，你一边跟他互相伤害得起劲，一边却又打心底里觉得，自己遇到了同类的时候。而且他对你也不像其他人那么‘礼貌’，反而让你感到亲切——多多少少没个准，但真的可以说是亲切。”
“……你要是我现实人际关系中的一个角色，说出这样一番话，我绝对从此以后对你退避三舍。”
“干嘛，你不是喜欢别人了解你，说出你的心声嘛？”
“希望别人了解自己的想法，但前提得有个度吧！连我自己都没有认真感受过的情绪你也说出来了，而且完全正确，反正我身边要有这样的人，我肯定敬而远之。”
“对啊，所以说凡事过度或不及都是不好的。我再换句话讲，内生的力量其实分为两部分，一面是防范、保护，一面是接纳、信任，咱得全面发展啊不是。”
“车轱辘话说得没完了是吧？”李慕儿忍不住白了狐狸一眼，“而且你这话越说越奇怪了，弄得我好像是个自闭、厌世的愤青……还有，我哪那么严重，不相信、不接受他人的美意？我只是对伤害过我或者我看不上的人，才有所戒备和排斥；况且你怎么说得好像只有爱情能让我敞开心扉似的，至今为止，不论亲情友情，只要是对我好的人，我都是真心相待的好嘛。”
伊依附议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只要是你认为值得付出热情、关心、友爱的人，对待他们，你的真诚毋庸置疑，可……也仅仅停留在普通的‘交际’层面。
“都毋庸置疑的真诚了，还分在哪个层面？”
“啧，主人，你能不能让我一次性说完？”狐狸愤愤地质问。“你啊，从不信他们能真的了解你，也根本不想让他们走近你的心，更别说什么‘敞开心扉’了——哦，吴优除外，她是我在你那个世界的记忆里所记录到的人物中，唯一让你觉得，自己能够真正与其交心并建立深厚情谊的人。”
听见那久违如隔世的名字，她心下一沉。“等等，我和她可是纯纯的姐妹情啊。和你想说的，是一个东西吗？”
伊依阖眼，轻轻摇了摇头，“吴优之所以能让你愿意甚至欢迎她走入你的内心，且希望自己也能得到她同等的信任，是因为她先给了你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可君澄境不同，虽然他到现在是给了你一些安全感，但和吴优根本没法比吧，却就像有什么魔力一样，使你在他面前莫名其妙就会产生主动说出真心话的欲望，其间微妙的情绪数据，我在昨晚感觉最强烈。”
“那昨晚是真的有事要告诉他，心情复杂只是在苦苦寻找合适的措辞，不能和你想说的那种情况相提并论的。”
“诶～”伊依挑起眉毛，神情难辨是诧异还是惊喜，“那你是承认了我说的‘那种情况’，承认自己的确会在他面前，情不自禁地吐露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好啊好啊，学会跟我玩这种套路了是吧？”
伊依耸了下肩，露出莫名其妙惨遭冤枉的表情：“我可没有啊，是你啥也不管，自然而然地就把我说的话和你自己实际的感觉匹配在一起了。”
“噫，行了行了，最近我们都聊了多少次跟他有关的话题啦——他谁呀？只是‘李慕儿’的主治大夫！仔细想想，他都不认识‘我’，我们就这样自说自话分析些有的没的，意义何在？”
感受到主人心中逐渐产生的些许愤慨，伊依的神情也低落下来，“主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段时间，他们认识的就是真实的你啊。有心学医却又经常坚持不住犯懒的你、没心没肺好像谁都敢得罪的你、言行奇特，于短短一个月内就在孩子群中深得人心的你，这些都是林沐沐，只是罩着李慕儿的皮囊——哦，慕儿主人，对不起啊……”
“你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刚才描述的形象就没一个可谓正面的！你这些‘评价’都是哪来的？”
像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伊依不安地挠了挠头，“呃，通过分析这段时间他们对你产生的所有情绪想法，总结出来的。”
李慕儿瞟了它一眼，严肃威胁：“把你这读取他人情绪数据的功能，关了。”
伊依无奈扶额，似早就预料到了她会是什么反应，“直接关喽？那如果谁产生对你的人身安全可能有威胁的想法，我也没法及时预警了呀。”
“那，就是我的命了。”
她这突如其来的淡然，使狐狸一愣，“主、主人，你没事吧？”
李慕儿却丝毫没察觉到它的异样。“普通人怎么可能看到的别人心中的想法啊，都是靠一些表象端倪，结合自己的认知，最终用自己的方式应对。你这样直接透底，也太没意思了，而且让我感觉莫名亏心，总觉得像偷了人家什么东西似的——虽然不是我让你做的，你收集数据也不是为了汇报给我，但我知道你时刻都在干这事，就感觉自己是‘共犯’。”
伊依哭笑不得：“主人，那各种能力都是个性化分配的，比如遇上你这种向来讨厌揣摩别人想法的，系统才让我可以检测别人的情感。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你想这么多干嘛呀……我以后什么都不跟你说了行吗？”
“不，试过了，我现在是彻底明白，你根本忍不住。我啊，不想知道别人的想法，有时是真的不在乎，有时是无力附和、顾忌，有时，是怕。我也不知道怕什么。反正，趁这机会，我不惯着你了，就行使一次主人的权利，赶紧把‘监测他人心理数据’的功能给关了。”
伊依猛地将双爪交叉抱在胸前，背过身去，不忿嘟哝：“什么呀，说的好像你平时对我有多仁慈似的。”发泄完，深吸一口气，转回头：“我忍不住，这不随你呢吗～要让一张嘴不乱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好好好，我关～但容我先传达总部。”
“那个，系统所有功能不都是为我们这些‘用户’而存在的吗，现在本人要关，还得问过总部？”
“主人，你多少有点‘被迫害妄想症’啊。”伊依皱起眉，露出些许轻蔑，无情吐槽，“你别什么都还没发生呢就产生这种被‘强买强卖’的感觉好不啦。不是问过，是传达，预先告诉总部，我以后上传的‘人情报告’，篇幅和质量都将减损不少。”
“篇幅就算了，质量怎么了，你主人我的情感还不够丰富吗？”
“呃，够啊够啊。”伊依用力点头，语气却极为不屑，“但终究来自同一个人，主观信念等基调不可能有可供长期研究的变化，况且况且，你一个人的‘数据’即便再丰富，能跟你遇见的每个人所产生的数据总和比吗？”
“怎么，没了‘外挂’，你的目光就只能局限在我身上了？你便就此扛起替你主人察言观色的担子吧，没了那‘透视眼’，你才会去学习通过表象分析内涵，多去揣摩人和人相处时的细节，这么锻炼，久而久之，肯定能大大提高你的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
“行，就专挑这俩‘能力’说事儿呗。”伊依不服地抿抿嘴，“察言观色，说实话我不想学，毕竟现有两个学废的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对我实力劝退呢。”
“谁啊？”
狐狸毋庸置疑地向她摊开爪子：“你和原主啊。你们经历相似，都是从小就懂得了看别人脸色行事的重要性，但造成的后果不同：一个是习惯了小心翼翼，仿佛不允许自己有一点能让别人指摘的地方；一个是累了不干了，有时即便察觉到了别人的心思，也只是装傻充愣——就像你现在关闭我的‘透视眼’一样，你在很早以前，就‘关了’自己照顾他人想法的能力。”
“你又没有人类那么复杂的感情、复杂的社交，根本不用担心会产生我们这样的‘恶果’好吗？……唉，说是经历相似，其实她比我更不容易，她谨小慎微，是为了避免更多的伤害，我见风使舵，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关心呵护。”
“系统也难分析，到底主要是因为你比她更有‘自尊’的资本，还是你们本身性格使然。”伊依摸了摸下巴，看着她的眼神透出些许探究的意味。
“所谓‘资本’，其实就包括性格，也许我本性就有着几分自负，加上失望得多，便更不愿意将什么东西寄托在别人身上了。——你咋这么爱分析呢？系统到底给你多大的压力，让你这一天天为了那什么报告而疯狂？那功能关了没呀？”
“没点任务，哪来的动力？你不懂啊年轻人，并不是只有你们人类世界才有竞争～”伊依用上说教般的语气，表情却是生无可恋。“已完成关闭相应功能的步骤，但和其他情绪个体相连的信号还得要一定时间才能彻底断开。”
“任务完成后有利可图，那才叫动力吧，不然只能说是受到压迫，不得已而为之。”李慕儿不屑地瞥了它一眼。“行，既然正好我不愿做的事情你却喜欢，且有必要‘深造’，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
伊依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垂下头，疲惫感叹道：“你们人类也真是不容易，只能通过眼观心感，去探索、认识一切事物……”说着，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它猛地换上了类似惊喜的神情，眼前一亮，“不过换种角度想，这对我倒是个挺好的机会，像那样‘开卷考’，反而不利于我真正体会人类的感受——嘿嘿，这没准会被总部采纳，成为研究的新路径呢。”
看见它逐渐得意忘形的笑，李慕儿立马叫停：“人类感悟一切靠的可不止眼和心，听觉、味觉、嗅觉等也同样重要啊。万物之灵所能体会的，即便是你们这些‘智能系统’，最多也只能学习、模拟个千分之几罢了。但你也不用灰心，我刚才说的只是基础技能，有了这些，还需要见识和学问的加持，才能有更多宝贵的感悟，甚至将其升华，你啊，还能靠多看书。”
伊依斜眼看她，脸上第一次“模拟”出如此真实的鄙夷，“你前面说的，我不反对甚至认同，但没想到你是在为自己的无耻做铺垫呐？合着你就打算把这两件生而为人几乎没法省略，但你又不想做的事全都塞给我了呗！”
“没打算全部啊。只是我不那么关注别人脸色有什么微妙的变化时，就靠你观察了嘛，还有你自带浏览器，要查阅什么不比我自己方便百倍？——你别这么看着我。”
“不是，对于原主记忆中博览群书的那部分，你就坚守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靠谱’，的观念，绝对避免所谓‘被暂时的拥有所麻痹’的风险！可在我这儿，你就毫无顾忌地压榨剥削！这、这简直是极与极的差别，你什么意思啊！”伊依火冒三丈，在空中“手舞足蹈”。
“哎哟，这两者怎么能一样呢～从她记忆中得知的东西，说白了只是共享，而非复制，万一哪天调和、联系两个灵魂的东西崩了，那我脑子里不就只剩原本的内存啦？相反，在你这里获取的知识，才是永久性的、真正属于我的～”
狐狸放弃反抗，垂头扶额，表情无语、无助，“你……这在某个角度，算杀熟吧。”
“用词不当啊，什么‘杀熟’？我对你不客气，没别的，就是因为刚说的这些。再说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我和她的关系难道还不够‘熟’吗？”
伊依无情地嗯了一声，“你和她关系紧密，那仅仅是停留在灵魂力的层面，至于真实感情层面，说不好听的，你们目前可谓还只是相敬如宾的泛泛之交。”说着，它叹了口气，眼里透出几分遗憾，“真是天意叵测，两个连基本契合点都不达标的灵魂，竟有这连阎王都称奇的缘分。”
“啊？她称奇了吗？”在此刻这身处“阳间”、思行自由的情况下，李慕儿实在是没法给那位非主流的时髦小姐姐，扣上“阎王爷”或其他与之相关的名号。“话说什么是‘基本契合点’？”
“这是我们系统在人类的人际关系研究中特定的一个名词。契合点缺乏的人，相处起来会很困难；基本满足的，关系一般；契合点丰富的，那就是亲朋密友咯。”
“……都是些毫无生气的数据分析给出的笼统概念。人的情感千变万化，实际哪来这么分明的归类？”
“那么这位女士，”狐狸爪握空拳，伸到她面前，“您能对我们系统的研究方向及其方式提出更多宝贵的见解吗？您的意见和建议将成为我们进步的阶梯。”
李慕儿置若罔闻。
狐狸于是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空气话筒”移到了自己嘴边：“主人，说到底，我想叨叨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却只能拥有一种‘人生’，那必然有一方是负责妥协、迁就的，而一旦决定，几乎就是得终身承担的角色了，所以我希望你能认真对待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情感。君澄境是目前唯一一个让你俩产生截然不同的看法和感觉的人，而对你来说，尤为特殊。”
李慕儿不以为然，“管他特殊普通，区区儿女情长能比好好活着更重要吗？要因为啥不必要的分歧影响了和谐，威胁的可是两个灵魂。她肯让我留在这副身体，我就不该得寸进尺，理应担任配角。”
“可她已经选择逃避，让你当主角了——”伊依忽然一顿，没再说下去。“算了，我只是提醒一下，好让你以后做决定时能多考虑些，别那么轻易。她关注的，是君澄境的冷面，认为他的热心是虚伪；而你在意的，则是他不会随便明示于人的温暖与柔情，觉得那腹黑、犀利的形象只是他给自己套上的外壳——跟你一样。”
“两个习惯给自己套上‘外壳’的……灵魂，能走到一起吗？好啦，你是为我好我知道，但我真不想——说实话是不敢——在这上头浪费时间和心力。现在她是将身体的控制权给了我，但以后呢？以后回到期和，还是将由她做回‘李慕儿’，而轮到我潜入意识深处。即便她愿意让我取代，可这个‘人’终究顶着李府大小姐的身份。反正不管哪个角度，都不行。”
“你激动什么呀？”伊依的嘴角隐约浮现出一丝坏笑，“我只是想让你改改逃避的坏习惯，有意识地去试试敞开心扉，你怎么就歪成这样，尽考虑能或不能和他在一起的因素呢～我的建议中可不包括目标性这么强的内容吧？”
李慕儿没出息的一怔，脸瞬间泛了红，神情现出异样，随即惹来了身旁翠墨的关切询问：“慕儿，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上哪里不好啊？来来，宜南给我抱着吧。”
伊依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别说，她这评价还真的是针针见血，太到位了。系统字典解释：‘迂，古板拘泥且不合时宜’。”
“你够了啊。他哪这么差劲，我咋不觉得呢……”
“哎呀主人，你这是在为他鸣不平呐～”
对于它这句阴阳怪气的大实话，李慕儿置若罔闻。“唉，傲气谁没有啊，只是每个人看待的方式不同罢了。有的人压抑隐藏，对它不以为然，而有的人却是把它当作抵挡伤害的铠甲。不论哪种吧，我觉得，只要不偏激，不会对自己和他人造成伤害，就没错。行了，话说回来，你觉得我跟他有契合的点，没用，因为这事关乎的不是双方，是三方。”
伊依垂下头，神情似终于向现实妥协，“说到‘铠甲’这东西，在你身上，它是自己费力撑起的，平常还好，但一遇上什么难度过的事，那会有多累就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
它顿了顿，呼出一口气，接着说道：“当受到伤害或对生活产生不满后，你的应对方式是抗争和批判，而她则是忍耐和包容，都累得慌，都想要依靠，但你希望遇见的，是一个能给你力量的人，而她却渴望有一个人对自己温柔、关怀备至，不离不弃。”
“呃不，我全都想要，嘿嘿。”
她这一句“心声”还没说完，原本有些丧气的伊依突然“来了精神”，仰起头，带着满满的嫌弃狠狠白了她一眼，“我说的是侧重，侧重！”
李慕儿看也不看它。“好啦，这两个灵魂，不论是本性、经历还有从小所处的社会背景统统不一样，所以连想要的东西都合不来。你以后别再提这种，答案具有绝对性唯一性的问题了。此等境况，只能静静地顺其自然……”
“好好好，”伊依无可奈何地摆摆手，“是我考虑不周了行吧。唉，我就是想到，你对很多事物都缺乏正面信念……主人，自己心中内生的力量固然踏实靠谱，甚至可以说是‘自我’的根本，可如果只有这个，那就难免封闭、武断了；不寄托外物看上去是安稳无虞，不用担心失望或者吃亏，但能真正彻底地接受并信任来自他人的温暖和善意，你这颗心，才算是完整的。”
话音落下，李慕儿心里随即“一咯噔”（被戳中心坎时才有的那种），“……所以你觉得，君澄境能做到，让我真正、彻底地接受并信任？”
“综合分析你这段时间和他相关的情绪波动，我是觉得，他有这个实力。特别是他对你明贬暗褒、似打击实鼓励的时候，你一边跟他互相伤害得起劲，一边却又打心底里觉得，自己遇到了同类的时候。而且他对你也不像其他人那么‘礼貌’，反而让你感到亲切——多多少少没个准，但真的可以说是亲切。”
“……你要是我现实人际关系中的一个角色，说出这样一番话，我绝对从此以后对你退避三舍。”
“干嘛，你不是喜欢别人了解你，说出你的心声嘛？”
“希望别人了解自己的想法，但前提得有个度吧！连我自己都没有认真感受过的情绪你也说出来了，而且完全正确，反正我身边要有这样的人，我肯定敬而远之。”
“对啊，所以说凡事过度或不及都是不好的。我再换句话讲，内生的力量其实分为两部分，一面是防范、保护，一面是接纳、信任，咱得全面发展啊不是。”
“车轱辘话说得没完了是吧？”李慕儿忍不住白了狐狸一眼，“而且你这话越说越奇怪了，弄得我好像是个自闭、厌世的愤青……还有，我哪那么严重，不相信、不接受他人的美意？我只是对伤害过我或者我看不上的人，才有所戒备和排斥；况且你怎么说得好像只有爱情能让我敞开心扉似的，至今为止，不论亲情友情，只要是对我好的人，我都是真心相待的好嘛。”
伊依附议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只要是你认为值得付出热情、关心、友爱的人，对待他们，你的真诚毋庸置疑，可……也仅仅停留在普通的‘交际’层面。
“都毋庸置疑的真诚了，还分在哪个层面？”
“啧，主人，你能不能让我一次性说完？”狐狸愤愤地质问。“你啊，从不信他们能真的了解你，也根本不想让他们走近你的心，更别说什么‘敞开心扉’了——哦，吴优除外，她是我在你那个世界的记忆里所记录到的人物中，唯一让你觉得，自己能够真正与其交心并建立深厚情谊的人。”
听见那久违如隔世的名字，她心下一沉。“等等，我和她可是纯纯的姐妹情啊。和你想说的，是一个东西吗？”
伊依阖眼，轻轻摇了摇头，“吴优之所以能让你愿意甚至欢迎她走入你的内心，且希望自己也能得到她同等的信任，是因为她先给了你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可君澄境不同，虽然他到现在是给了你一些安全感，但和吴优根本没法比吧，却就像有什么魔力一样，使你在他面前莫名其妙就会产生主动说出真心话的欲望，其间微妙的情绪数据，我在昨晚感觉最强烈。”
“那昨晚是真的有事要告诉他，心情复杂只是在苦苦寻找合适的措辞，不能和你想说的那种情况相提并论的。”
“诶～”伊依挑起眉毛，神情难辨是诧异还是惊喜，“那你是承认了我说的‘那种情况’，承认自己的确会在他面前，情不自禁地吐露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好啊好啊，学会跟我玩这种套路了是吧？”
伊依耸了下肩，露出莫名其妙惨遭冤枉的表情：“我可没有啊，是你啥也不管，自然而然地就把我说的话和你自己实际的感觉匹配在一起了。”
“噫，行了行了，最近我们都聊了多少次跟他有关的话题啦——他谁呀？只是‘李慕儿’的主治大夫！仔细想想，他都不认识‘我’，我们就这样自说自话分析些有的没的，意义何在？”
感受到主人心中逐渐产生的些许愤慨，伊依的神情也低落下来，“主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段时间，他们认识的就是真实的你啊。有心学医却又经常坚持不住犯懒的你、没心没肺好像谁都敢得罪的你、言行奇特，于短短一个月内就在孩子群中深得人心的你，这些都是林沐沐，只是罩着李慕儿的皮囊——哦，慕儿主人，对不起啊……”
“你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刚才描述的形象就没一个可谓正面的！你这些‘评价’都是哪来的？”
像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伊依不安地挠了挠头，“呃，通过分析这段时间他们对你产生的所有情绪想法，总结出来的。”
李慕儿瞟了它一眼，严肃威胁：“把你这读取他人情绪数据的功能，关了。”
伊依无奈扶额，似早就预料到了她会是什么反应，“直接关喽？那如果谁产生对你的人身安全可能有威胁的想法，我也没法及时预警了呀。”
“那，就是我的命了。”
她这突如其来的淡然，使狐狸一愣，“主、主人，你没事吧？”
李慕儿却丝毫没察觉到它的异样。“普通人怎么可能看到的别人心中的想法啊，都是靠一些表象端倪，结合自己的认知，最终用自己的方式应对。你这样直接透底，也太没意思了，而且让我感觉莫名亏心，总觉得像偷了人家什么东西似的——虽然不是我让你做的，你收集数据也不是为了汇报给我，但我知道你时刻都在干这事，就感觉自己是‘共犯’。”
伊依哭笑不得：“主人，那各种能力都是个性化分配的，比如遇上你这种向来讨厌揣摩别人想法的，系统才让我可以检测别人的情感。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你想这么多干嘛呀……我以后什么都不跟你说了行吗？”
“不，试过了，我现在是彻底明白，你根本忍不住。我啊，不想知道别人的想法，有时是真的不在乎，有时是无力附和、顾忌，有时，是怕。我也不知道怕什么。反正，趁这机会，我不惯着你了，就行使一次主人的权利，赶紧把‘监测他人心理数据’的功能给关了。”
伊依猛地将双爪交叉抱在胸前，背过身去，不忿嘟哝：“什么呀，说的好像你平时对我有多仁慈似的。”发泄完，深吸一口气，转回头：“我忍不住，这不随你呢吗～要让一张嘴不乱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好好好，我关～但容我先传达总部。”
“那个，系统所有功能不都是为我们这些‘用户’而存在的吗，现在本人要关，还得问过总部？”
“主人，你多少有点‘被迫害妄想症’啊。”伊依皱起眉，露出些许轻蔑，无情吐槽，“你别什么都还没发生呢就产生这种被‘强买强卖’的感觉好不啦。不是问过，是传达，预先告诉总部，我以后上传的‘人情报告’，篇幅和质量都将减损不少。”
“篇幅就算了，质量怎么了，你主人我的情感还不够丰富吗？”
“呃，够啊够啊。”伊依用力点头，语气却极为不屑，“但终究来自同一个人，主观信念等基调不可能有可供长期研究的变化，况且况且，你一个人的‘数据’即便再丰富，能跟你遇见的每个人所产生的数据总和比吗？”
“怎么，没了‘外挂’，你的目光就只能局限在我身上了？你便就此扛起替你主人察言观色的担子吧，没了那‘透视眼’，你才会去学习通过表象分析内涵，多去揣摩人和人相处时的细节，这么锻炼，久而久之，肯定能大大提高你的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
“行，就专挑这俩‘能力’说事儿呗。”伊依不服地抿抿嘴，“察言观色，说实话我不想学，毕竟现有两个学废的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对我实力劝退呢。”
“谁啊？”
狐狸毋庸置疑地向她摊开爪子：“你和原主啊。你们经历相似，都是从小就懂得了看别人脸色行事的重要性，但造成的后果不同：一个是习惯了小心翼翼，仿佛不允许自己有一点能让别人指摘的地方；一个是累了不干了，有时即便察觉到了别人的心思，也只是装傻充愣——就像你现在关闭我的‘透视眼’一样，你在很早以前，就‘关了’自己照顾他人想法的能力。”
“你又没有人类那么复杂的感情、复杂的社交，根本不用担心会产生我们这样的‘恶果’好吗？……唉，说是经历相似，其实她比我更不容易，她谨小慎微，是为了避免更多的伤害，我见风使舵，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关心呵护。”
“系统也难分析，到底主要是因为你比她更有‘自尊’的资本，还是你们本身性格使然。”伊依摸了摸下巴，看着她的眼神透出些许探究的意味。
“所谓‘资本’，其实就包括性格，也许我本性就有着几分自负，加上失望得多，便更不愿意将什么东西寄托在别人身上了。——你咋这么爱分析呢？系统到底给你多大的压力，让你这一天天为了那什么报告而疯狂？那功能关了没呀？”
“没点任务，哪来的动力？你不懂啊年轻人，并不是只有你们人类世界才有竞争～”伊依用上说教般的语气，表情却是生无可恋。“已完成关闭相应功能的步骤，但和其他情绪个体相连的信号还得要一定时间才能彻底断开。”
“任务完成后有利可图，那才叫动力吧，不然只能说是受到压迫，不得已而为之。”李慕儿不屑地瞥了它一眼。“行，既然正好我不愿做的事情你却喜欢，且有必要‘深造’，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
伊依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垂下头，疲惫感叹道：“你们人类也真是不容易，只能通过眼观心感，去探索、认识一切事物……”说着，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它猛地换上了类似惊喜的神情，眼前一亮，“不过换种角度想，这对我倒是个挺好的机会，像那样‘开卷考’，反而不利于我真正体会人类的感受——嘿嘿，这没准会被总部采纳，成为研究的新路径呢。”
看见它逐渐得意忘形的笑，李慕儿立马叫停：“人类感悟一切靠的可不止眼和心，听觉、味觉、嗅觉等也同样重要啊。万物之灵所能体会的，即便是你们这些‘智能系统’，最多也只能学习、模拟个千分之几罢了。但你也不用灰心，我刚才说的只是基础技能，有了这些，还需要见识和学问的加持，才能有更多宝贵的感悟，甚至将其升华，你啊，还能靠多看书。”
伊依斜眼看她，脸上第一次“模拟”出如此真实的鄙夷，“你前面说的，我不反对甚至认同，但没想到你是在为自己的无耻做铺垫呐？合着你就打算把这两件生而为人几乎没法省略，但你又不想做的事全都塞给我了呗！”
“没打算全部啊。只是我不那么关注别人脸色有什么微妙的变化时，就靠你观察了嘛，还有你自带浏览器，要查阅什么不比我自己方便百倍？——你别这么看着我。”
“不是，对于原主记忆中博览群书的那部分，你就坚守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靠谱’，的观念，绝对避免所谓‘被暂时的拥有所麻痹’的风险！可在我这儿，你就毫无顾忌地压榨剥削！这、这简直是极与极的差别，你什么意思啊！”伊依火冒三丈，在空中“手舞足蹈”。
“哎哟，这两者怎么能一样呢～从她记忆中得知的东西，说白了只是共享，而非复制，万一哪天调和、联系两个灵魂的东西崩了，那我脑子里不就只剩原本的内存啦？相反，在你这里获取的知识，才是永久性的、真正属于我的～”
狐狸放弃反抗，垂头扶额，表情无语、无助，“你……这在某个角度，算杀熟吧。”
“用词不当啊，什么‘杀熟’？我对你不客气，没别的，就是因为刚说的这些。再说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我和她的关系难道还不够‘熟’吗？”
伊依无情地嗯了一声，“你和她关系紧密，那仅仅是停留在灵魂力的层面，至于真实感情层面，说不好听的，你们目前可谓还只是相敬如宾的泛泛之交。”说着，它叹了口气，眼里透出几分遗憾，“真是天意叵测，两个连基本契合点都不达标的灵魂，竟有这连阎王都称奇的缘分。”
“啊？她称奇了吗？”在此刻这身处“阳间”、思行自由的情况下，李慕儿实在是没法给那位非主流的时髦小姐姐，扣上“阎王爷”或其他与之相关的名号。“话说什么是‘基本契合点’？”
“这是我们系统在人类的人际关系研究中特定的一个名词。契合点缺乏的人，相处起来会很困难；基本满足的，关系一般；契合点丰富的，那就是亲朋密友咯。”
“……都是些毫无生气的数据分析给出的笼统概念。人的情感千变万化，实际哪来这么分明的归类？”
“那么这位女士，”狐狸爪握空拳，伸到她面前，“您能对我们系统的研究方向及其方式提出更多宝贵的见解吗？您的意见和建议将成为我们进步的阶梯。”
李慕儿置若罔闻。
狐狸于是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空气话筒”移到了自己嘴边：“主人，说到底，我想叨叨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却只能拥有一种‘人生’，那必然有一方是负责妥协、迁就的，而一旦决定，几乎就是得终身承担的角色了，所以我希望你能认真对待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情感。君澄境是目前唯一一个让你俩产生截然不同的看法和感觉的人，而对你来说，尤为特殊。”
李慕儿不以为然，“管他特殊普通，区区儿女情长能比好好活着更重要吗？要因为啥不必要的分歧影响了和谐，威胁的可是两个灵魂。她肯让我留在这副身体，我就不该得寸进尺，理应担任配角。”
“可她已经选择逃避，让你当主角了——”伊依忽然一顿，没再说下去。“算了，我只是提醒一下，好让你以后做决定时能多考虑些，别那么轻易。她关注的，是君澄境的冷面，认为他的热心是虚伪；而你在意的，则是他不会随便明示于人的温暖与柔情，觉得那腹黑、犀利的形象只是他给自己套上的外壳——跟你一样。”
“两个习惯给自己套上‘外壳’的……灵魂，能走到一起吗？好啦，你是为我好我知道，但我真不想——说实话是不敢——在这上头浪费时间和心力。现在她是将身体的控制权给了我，但以后呢？以后回到期和，还是将由她做回‘李慕儿’，而轮到我潜入意识深处。即便她愿意让我取代，可这个‘人’终究顶着李府大小姐的身份。反正不管哪个角度，都不行。”
“你激动什么呀？”伊依的嘴角隐约浮现出一丝坏笑，“我只是想让你改改逃避的坏习惯，有意识地去试试敞开心扉，你怎么就歪成这样，尽考虑能或不能和他在一起的因素呢～我的建议中可不包括目标性这么强的内容吧？”
李慕儿没出息的一怔，脸瞬间泛了红，神情现出异样，随即惹来了身旁翠墨的关切询问：“慕儿，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上哪里不好啊？来来，宜南给我抱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