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那是宁熠?”邢天起故作试探地一问,实际目的,是想要“逼”君澄境说些心里话。趁等待对方回答的时间,他陪着笑脸礼貌疏散了附近围观的群众。

    “是。”君澄境应道,字句有气无力,却明确表达了“毋庸置疑”的意味,“不可能认错。”

    邢天起凑近前,用手挡住嘴,将声音压得低如蚊讷:“可气息不对啊,周身感应不到丝毫恒芜之精,反是笼罩着一股……邪力,而且看他,见着你就像碰上妖魔鬼怪似的。还有,你今日可是真失态啊,方才要不是被我捞住,你这元明医馆的大师兄可是要当街吃土了~”

    君澄境早已无心注意什么仪态,抬头眺望那人离去的方向,凝滞的眼神就像是被勾了魂儿。“灵力也还是他,只是弃了本门修行……”

    “另习了别道功法。”听他欲言又止,邢天起毫不客气地代为补充,“只是不知他选的那条‘道’,是邪还是正……不过就这看来,好像竟与恒芜之精相悖?”阴阳怪气地说着,他忽然一阵心慌,回身看向室内,却见两位老人竟若无其事,仍云淡风轻地吃着饭菜,陈妍露对上他的视线,扬了扬手,示意“放心吧”。

    正在邢天起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却又生出新的疑惑时,君澄境似终于恢复“清醒”,抬收回了目光,转身的工夫,神态已平静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见这人又自顾自地径往回走,邢天起一把将他扯了回来,心底那团火倏地窜上头顶:“一声不吭的出来又二话不说的回去?是想其他人陪你一起装作无事发生啊?他们可没你这么会演戏!”

    “调门儿小点。”君澄境偏头,拉开了耳朵与他那张嘴之间的距离,疲惫地阖了阖眼,任性转身,跨进酒楼大门。“本就没发生什么事,你要我说什么?”

    “就我这嗓门还叫大啊?”邢天起大步跟上,故意在原本发狠的语气中,增添了几分暴躁,“那方才某人岂不堪比雷公!——我不要你说什么,反正开口也难有甚好话,我只想你别逞强装作不在乎,甚至装根本没这事!”

    君澄境停下脚步,回头对他淡淡一笑:“我不会再装了。”声色让人分不清,他这是释然的安慰,还是无力的破罐破摔……

    其实看清君澄境“失魂”样子的,远不止邢天起一人。当时何枢本想要追上去,但被李慕儿及时叫住了:“何枢!……他也许,并不想你跟着。”

    “为什么?”何枢应声回过头,但整个人却因焦急根本闲不下来,不自觉做着踮脚动作,似准备随时起跑,匆匆看了她一眼后,目光就又回到了那二位师兄身上。

    “因为……”李慕儿闭了下眼,似下定某种不小的决心,抬头看看何枢,又看了看在座所有人,“那个人确实是宁熠——”

    听见那两个字,何枢瞬间停止了原本一切动作,回过身不敢再看师兄,仿佛突然被告知,个中情节,包含着自己不能触犯的禁忌。

    话未说完,十几道目光便纷纷落在了李慕儿身上,她努力保持镇定,以坦然并清楚地解答其中的惊疑,“他是来找我的,说有关李府的急事。而之所以那样偷偷摸摸的,是因为他……不想让境师兄,不想让你们见到他。”

    她这番话,不止是想避免何枢没头没脑地闯过去,进而受到什么莫须有的伤害,更是想让其他人心里对这事有个数,毕竟如果君澄境选择装作无事发生,他们就只剩暗自猜测和胡思乱想了……

    伊依正专注于分析桌上某盘糕点的成分数据,忽然感受到主人此刻内心的挣扎,它头也不回地说道:“唉哟~你这可是同时和自己的两个救命恩人唱了反调诶。”

    李慕儿不以为意,“得罪人就得罪了吧,有必要的话道个歉就是了。反正我现在是真忍不了啊!被隐瞒是最最讨厌的,对我来说,即便再坏的事,都不适合欺瞒,不如及时说个清楚,没准造成的遗憾、伤害还更小。”

    狐狸停下了研究,转头看她,神情带着几分责怪的意味,“是啊,‘对你来说’,可别人呢?万一对他们来说,知道就是不如不知道呢?由你这不算太熟的人‘转告’说蒋岌薪不想见他们,这这这可比直接当面亲自说更加令人心寒!”它用力加重了“更加”二字,以强调“加”的程度。

    听到后面半段,李慕儿莫名其妙的忽然感到心里发虚,不动声色地埋下头,一手扶额,一手扒饭,试图屏蔽周围那些“百感交集”的目光。“我天……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我在他们多数人眼里可谓还是个完完全全的外人吧,压根就连‘说清楚’的资格都没有啊——”

    对于她后知后觉、无用地悔恨,伊依保持着原本嫌弃又有些失望的神态,“自信点,把‘吧’字去了。唉,不过你可算说对一点,你根本不在他们能交心交底的人的范围内,这事于情于理,怎么都轮不到你插嘴啊……”教训般说着,它却无奈地啧了下舌,摇着头转身,将视线放回了那盘不知名糕点上,“可你就是忍不住,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我就该先静观其变,如果君澄境逃避这个话题,且师父他们又放不下,我再看情况适当提一嘴,咋都比现在好。他们这会儿对我的好感度肯定骤降不少,觉得我毫无自知之明,一点边界感都没有,在这待一个月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又或者,是觉得我高傲自大,认为他们对我的照顾是理所应当,而我在关键时刻给予他们一些‘人生建议’,也是应该的。”

    作为唯一一个可见识到她此番毫无顾忌、语无伦次地抓狂的……对象,伊依看也不看,甚至仿佛充耳不闻,只按自己的节奏记录着在糕点中检测到的化学成分,竟试图以此计算得出详细的配料表,整只狐的工作状态细致而沉稳,似故意要与背后那位形成天壤之别。

    直等主人“叨叨”完,它才以十分不屑且鄙夷的口吻说道:“救命,你老喜欢这自怨自艾味的马后炮了……这又什么用呢?且比普通的马后炮更讨人嫌厌——这你知道,所以你从不付诸实行,只是暗地里乱嚎乱叫。但如今你的内心世界也有‘观众’了啦!能不能也替我想想啊?”吐槽莫名变成了发泄,完后,它重重叹了口气,“算了,这哪是能直接改的……”

    就在一人一狐“自说自话”的过程中,有关君澄境大反常态的原因已传到了另一张桌上。游岳猛地放下筷子,正欲离座,却立马被羁空狠狠按住。

    “啧,干嘛呢?”游岳使劲一甩,妄图直接挣脱那只暗施灵力、钳住自己腕部的手,但不出所料地以失败告终。原本不耐烦的声色于是添上了几分恳求:“哎哟,我不干嘛,就去看看。”

    “不要!”羁空斜眼怒瞋,异常严厉地轻喝道,又将他的手腕往下一压,“本来没什么,被你弄得像出了大事似的!想孩子们被你唬得连饭都吃不好?”

    “可、可、可是——”

    “没有可是!”羁空保持着不大的音量,但出口的每个字都极具威慑力。他嫌弃地将游岳一扔,神情即刻柔和了不少,目光扫过在座的孩子们,轻描淡写道:“等阿境回来,自有分说。”

    陈妍露起身走到两位老人中间,十分自然地拿他们各自的筷子,分别为其碗中加了些爱吃的菜,期间,“无意”向门外瞟了一眼。“宁熠这人,从小就是嘴硬心软,他要真心与我们隔绝,索性提都不会提,像这样嘴上说得难听,反而表明了他还想着我们,只是暂且有什么苦衷,不能相见。”

    话音未落,二老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嫌弃撇嘴,同款神情意为:“看看,还是妍露懂事,再瞧瞧你!”

    安抚成功,陈妍露仍继续守在两个“老孩子”身后,便得以顺理成章将视线延伸向正前方(门口),而后不动声色地和邢天起“通了个气儿”。

    待两位师兄回来,只见众人都没太将刚才发生的一切“放在心上”。最终倒是君澄境主动开了口:“那人是宁熠。”

    冷不丁地得到了实锤,游岳彻底破防,抬起头,一脸“哀,莫大于心死”,仿佛在预备接受伤害。而此等表现,直接又招来了羁空的“手头教训”。

    出于肌肉记忆,游岳胡乱挥舞着右手,聊以回击,心思则全在另一侧的君澄境身上:“真是宁熠!那他回来了,为什么不到家看看?”

    君澄境抚慰似的笑笑,“就他那扭捏的,不哄哄,怎么可能自己径来叙旧?像今天,明明已跟了我们一路,可等真的见到我,却眼都不眨地溜了。”

    听言,游岳彻底放下了那控制不住期待却又难免畏缩的心情,神色亦随之改变,由经过隐忍后最终还是浮现于表面的些许遗憾,接替了原本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羁空的状态依旧比其师兄调整得更快,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允许心情产生多大的起伏,也可以说,是他“准备”得比其他人更充分。

    游岳移开目光,随后摆出“民以食为天”的态度,连夹了几口不同的菜,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中的五味杂陈强制转移到嘴里。半晌,他才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他放不下面子,那就我们去找他。”

    君澄境眨眨眼,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他想起了蒋岌薪的那“块”特殊形制的面具,“……他那‘面子’,不知是还留了那一点没‘放’下,还是放不下的又添了那一点。”他难得有忍不住说出口的话,但用的是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且毫不刻意地抬手遮掩,至少使两位老人看不见他嘴唇的开合。

    可何枢看见了,并因此在心中臆测,师兄这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随后愤愤不平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师兄,我方才本来也想追出去的,但慕儿叫住我,说他不想见我们——他又和你说什么了?”他不自觉以几分愤慨几分担忧的语气,加重了“你”字,神情仿佛已经为此盖棺定论:那人就是对不起宗门、对不起师兄了。

    游岳皱起眉头,看向他,目光难得严厉,像是听到了什么刺耳的话,嗔怪道:“什么他他他,他是你们宁熠师兄!你陈师姐说的没错,他定是有什么苦衷,才不能见我们。”

    何枢撇嘴,目光斜向别处,不忿嘟哝:“哼,希望是不能~不是不想……”

    他刚出声,只见邢天起忽然有些生硬、违和地尬笑起来:“那还好慕儿拦住,不然以小崶的身手,方才没准可以把宁熠给留下,但那情形可就不好说了,毕竟凡事一旦勉强,多数都会变得更与愿违。师父说的对,我们可以去找他,没有外人打扰,无所顾忌,才好一叙多年间阔之情嘛。但如果都这样了,他还是如见洪水猛兽——”

    “这些都是后话了。”君澄境略显急促地开口,语调也不正常,有些慌乱,还带着类似警告的意味,但下一秒就恢复了日常的平稳,“眼下我想的是,待会儿或许该去那如归客栈探探情况,看‘贵客’们究竟是被什么耽搁,今日竟不赏脸同我们上街游逛。”

    何枢只当他这是在转移话题,不假思索立马附和道:“嗯嗯,我看他们别是准备将憋了许久的坏水都吐出来了!是要去探探底细。”

    而另外一些人却觉得,他那听起来上不接下的话,好像有着更耐人寻味的含义——境师兄绝不屑于用这么拙劣的方式让别人“闭嘴”。

    李慕儿不自觉将这番话,与之前见蒋岌薪时的种种细节联系在了一起,随之似乎感受到某种微妙的东西,并被其触动,于是那张嘴又一次不服理智管教,说出心中所想:“你该不会觉着,他们今日‘失踪’,是宁熠的功劳?”

    与最后一字同时,众多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听见她直言不讳说出的观点,君澄境脸上随即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甚至还带着些许莫名的欣慰,遂让他与她的对视,成为了此刻“聚光灯”里唯一柔和的存在(一方是柔和,一方是无措)。他云淡风轻地点了下头:“嗯。之前对我们那般严防死守,今日却突然连踪影都不见了,不是接到新的指令,就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而后者,正是宁熠拿手的。”

    一见他作出肯定回答,在座几乎所有人都现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但皆选择了向内说服自己,并未明着表达出丝毫疑问。

    确定君澄境的反应并不勉强,更不是装的,邢天起态度一转,向君李二人赞同地笑笑,“诶,且这‘意外’,还得是足以让全军覆没的,如此狠辣,更像是宁熠的手笔了。”

    听到连邢师兄都跟着一起自欺欺人了,何枢愈发觉得不可思议,径直上前,将自己塞入了位置缝隙,十分放肆地强占了师兄座下超一半的空间。

    遭到那猝不及防却又有些笨重的撞击,君澄境身子猛地一歪,要不是及时扳住了桌边,恐怕已直接栽在游岳身上。迅速调整好坐姿,他回头正想给个教训,却险些贴上何枢那无比认真的脸……“啧,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难得随心表现出此等程度的不耐烦。

    何枢郑重其事地回应:“师兄啊,你们为何就这么相信……宁熠师兄呢?还想去客栈探个究竟,这岂不自投狼口嘛,眼下想得是这般好,可若事实并非如此呢,就随他再失望一次?师兄,咱别去了,凡事还没定准的时候,尚可留有期待,何必冒险去求个可能让自己灰心的结果呢……”说着说着,他的义正辞严逐渐低弱成了担忧与畏怯。

    听完,君澄境露出平淡的笑,脸上不见丝毫愠色,因此,那些对“宁熠师兄”并无太多印象(甚至根本不认识他)的师弟师妹们便自认为这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何师兄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注意力随之恢复松散状态,以至完全重启了填饱肚子这项重要工作。但邢、陈与二老,却先后向那两人投去了“略感不妙”的目光。(同时,李慕儿正拼命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游岳似忍无可忍地皱起脸,对何枢做了个驱赶的手势:“哎呀好啦好啦,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阿境想干什么自有他的道理,即便今日没见你宁熠师兄,我们也是该去探探消息的,毕竟事态反常,总得作个防备。”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狠狠往那欲言又止的“傻小子”嘴里塞了个炸糯糕,“呐,你最爱吃的。”

    君澄境拍拍何枢的肩,下意识又顺势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难得考虑到这么多,看来真是长大了。”说完,收回手,略微正色,“不过在你眼里,师兄就是那样一个脆弱之人,这点事就足以让我灰心了?如果与他有关,那也不定就是因为我们;如果与他无关,也可能是他根本不晓得这回事。”

    与宗门内其它弟子比起来,何枢算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这会儿,便被君澄境那(在大多数人看来)确实无所谓的态度“壮了胆”,于是再一次缺乏顾忌地将身子往右侧靠,脑袋又向他凑近了些,补充说完心中的想法——

    “是嘛,再说,慕儿说了宁熠师兄是来找她的,说是期和那边有事——咱暂且就当这是真的。但什么事,会使他不辞辛苦赶那么远的路,最后只偷偷摸摸的和慕儿说几句话?而慕儿为什么要借着阻拦我,专门说明宁熠师兄这次重归故地是因为她?因此我觉着,慕儿那是在趁机敲打我们,提醒我们李府的权势,没准宁熠也正在其股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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