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番感慨落下,两人陷入沉默。等待片刻,沁梅开了口:“说完了不,轮到我说啦?”

    问柳看向她,仿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而后像是有点羞涩地笑笑,“说完了,心里舒坦多了。足下有何教谕?某洗耳恭听。”

    见他到后面还是忍不住戏谑的声色,沁梅翻了个白眼。“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这自顾自地怨恨、责斥宁熠师兄,说他卑劣、是懦夫,可曾想过,境师兄需要你们这样吗?若他不需要甚至不想要,那你们这就不是在为他抱不平,而是在自己感动自己——你们是真心的,毋庸置疑,但这事伤得最深的该是境师兄吧,如果他无怨,那你们的恨不仅无用,还无理!”

    将憋着的话一股脑说出,沁梅的语气难免有些强硬,但问柳并无丝毫应有的不忿或意外,反是现出了受教知错的神态,“……且可能会让境师兄更加伤心。”

    “是啊。”见他那样,沁梅的态度随即弱了下来,伴着一声叹息,“回去你好好跟老何说说,别再那没心没肺的啦!顾一不顾二就算了,还不走寻常路,像当时擅自跑去期和,境师兄虽然也看上去没什么,但谁知他心里是何感想……”

    问柳别过头,露出难受的表情,抿抿嘴,似是有话难以启齿,不过最后还是说了出来:“要是我,就会觉着旧伤口又被划了一下。”说完,他抬起头,脸上情绪又换成了不以为然,音量略微提高:“可你不觉着,就是因为境师兄什么也不说开、什么也不显露,才惹得我们更加不忿嘛?如果他性情不那么沉闷,哪怕他骂那人一句呢——”

    看着他那竟似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沁梅心中五味杂陈,“如果这样,那你们这些目睹了当时境况,知晓其中详情的人,可能就不会如此替他委屈,耿耿于怀了。可境师兄就是这么个人啊,往好了想,也许他确实不怨宁熠……师兄呢。”

    两人对视着,眼中似透出某种不约而同的东西,两秒后弹开,异口同声道:“不说这个了!”斩钉截铁,以致像是自我告诫。

    “话说老何那人也真是,就爱凑这热闹,瞧他那等着看好戏的样子,活像个姑娘家似的。”话锋一转,问柳十分自然地吐槽起来,引以为戒地摇了摇头。

    沁梅立马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那你别跟来呀——姑娘家似的。”

    “你感兴趣,不也是跟着我溜了?”他不假思索地回应道,语气叛逆,脸上却是一副认错求饶的“窝囊相”。

    沁梅傲慢地一哼,别开目光,神情仿佛在说“我不吃这套”。“我是平常就对这些事感兴趣,但这次不一样,男女心悦爱慕之事,破天荒般落在了境师兄身上,谁不好奇、关心嘛——你别说你不是啊——但我又不像老何那般胆大,他是被罚惯了的,我可没。到时万一被批个‘不务正业,思行不正’,我恐怕会觉着脸都无处放了。”

    “那境师兄不会的,毕竟无理无据,因为正常想来,我们偷偷跟踪,是因为不敢明着违境师兄的意,但又怕他们遇到危险——实际也确是这样,不过多多少少而已。”说着,问柳莫名有些心虚地一笑,“虽然‘怕境师兄遇到危险’可谓‘多虑’,但只要咱不认,他也只会当咱这番行动就是为了以防不测,不然反显得自己心虚则乱,欲盖弥彰。”

    沁梅面无表情,可谓淡漠地“哦”了一声,“都如此冠冕堂皇了,那你溜这么急干嘛?”

    问柳想了想,有意无意地向后看了一眼,“如果是我们俩,眼下正安静惬意这么走着,却猛然觉察老何或谁在后面疑神疑鬼似的偷窥,你怎么想?”

    这番“换位”可以说是无比恰当,沁梅一下就懂了……脸,也腾的红了。“……咳咳,话说,境师兄真喜欢慕儿吗?我还是觉着不可思议,他们完全是两种人啊。”

    “当事者未发声,他人无权妄自臆测,若实难忍联翩浮想,也不可擅加评判。”问柳冷不丁地搬出“境师兄教诲录”中这经典的一段,不知是应景还是煞风景。反正他觉得,自己好久都没像今天这般肆无忌惮过了,可得趁此机会顺势好好“挥发”一下底子里的那股“癫气”。

    沁梅抬手擦了擦鼻子,试图掩盖那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她深吸一口气,忽然又觉慨叹:“唉,真愁人,这如果是真的,可难办了,若想遵祖师爷规矩,成婚的男女最好同为门中弟子,不济。也得是本镇的,否则只有‘出师’自立门户。虽然慕儿已经算是同门了(这几个字,满含犹疑),但她可能就此留下来吗……不能的话,境师兄岂不将随她回期和!?”

    “但这如果是个误会,只怕二老是会更愁。”问柳无力地摇摇头,现出似看破一切的表情,“师父师叔要像前辈一样,主张传承衣钵之人最好终生独身、寡欲自守就好了,可偏偏他们不肯苟同,还说那是‘半出家’……”

    “像境师兄那样让冰人(作媒的人)都技穷的,着实少见,若是师祖他们,可巴不得呢,也就咱这二老了,愁得像什么似的。”

    “唉呀!”问柳突然烦躁地挠了挠头,“他也不知怎么想的,万般心事都不愿明说!像珃师姐他们离开后,他对我们就年胜一年的严厉,从未清楚说过原由,有时言行间透露些许,我们才知他是抱着要走的心思,所以老何当时会决定偷偷去期和,想把蒋宁熠给拖回来——”

    猛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又“兜”回那说好了结束的话题,他瞬间放下了那不打一处来的气愤,并无意识地,带着莫名的心虚看向身旁之人。“呃……光说境师兄了,我们有没有探究过,慕儿是怎么想的?”

    听言,沁梅将目光垂至地面,微微噘起了嘴——这是她每次思索难题时的标配动作。“我也不知那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反正这段时日相处,她看上去就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人啊,有什么说什么,想干嘛干嘛,虽有时是不太顾及他人,可却奇怪地并不令人生厌,反觉着这倒显出她的真性情——在我眼里是这样的,所以我说他俩根本不是一类人。”

    她忽然欲言又止,放下撑着下巴的手,抬眼看向问柳,表情像是嗓子里堵着什么吐出来才好,却又不太愿意吐出来的东西。“……她平常对境师兄也是直言不讳,有时可谓顶撞,但实际上却很听他的话,且偶尔还会因其而显露出佩服甚至倾慕的神色……我觉着,她大概是心悦境师兄的。”

    见状,问柳知道,这番话确是发自心底最真实的感受,但却是她不情愿承认的。他无奈一笑:“只要说的有理,只要是明白人,都会听的。还有,我们见过倾慕境师兄的人还少么?看你这样,就像他明天就要被拐去期和了似的。”

    “那也说不准呢……”沁梅不忿地嘟哝道,“师父以前说,最多能容忍我们去往邻近州郡,再远他可受不了了,可这事最后要是有了那样的着落,他就只会无限让步了吧……”

    “哪种着落?”问柳煞有介事地发出疑问,“终让境师兄心有定处的着落?这对他而言似乎是最好的啊。”他宽和地笑笑,耸了下肩,其中包含的,分不清是劝慰还是真的释然,“你想想——期和,这不就让境师兄的所爱之人与那‘生死兄弟’都在他身边了嘛,简直皆大欢喜啊。他忍藏心中本愿,多守了这一家老小十多年,我们也该为他隐忍某些东西了。”

    沁梅阖上眼,疲惫喟叹,连自己都不知此刻是在心疼谁,“……可不就因为太能忍了,让在乎他的人都看不清其心中‘伤势’究竟如何,反而更加担忧,从这说来,他这些年想着保护我们,并不太成功……”字音忽然变得更加低弱,她皱起眉,神情中浮现近乎悔恨的愧疚,“我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看着她咬牙切齿,低声地自我谴责,问柳轻舒一口气,“你说的其实没错啊,境师兄顾虑这顾虑那的,可就是没想到,真正在乎他的人,是希望能了解他心中的苦,进而陪他一起渡过。因为怕人担忧、自责,而一味遮掩,反会让我们觉着仿佛有一道壁垒筑成,横亘于彼此之间,甚至以为,自己是被他当成了外人——”

    未发现他后面还有没说完的话,沁梅直接投去了不以为然的目光:“我们这些小的可别在这无病呻吟标榜自己了,有关这事,我们受其‘害’那是浅之又浅,只是对此有些微的觉察罢了……唉,二老最难。”

    “你又抢了我准备说的话。”问柳这句,不知是提醒还是声明。“话说慕儿那性子,不太可能是装出来的吧,否则都能去演戏咯。我相信她多是真的,即便有几分假,那也正常不过,毕竟人呐,有谁是能百分百完全‘随心所欲’的?更别说她如今算是寄人篱下,还仰仗着境师兄和师父师叔为她治病呢。”

    “你这可说到我的点上了,”沁梅歪头看他,抿嘴挑眉,神态莫名显出束手无策的破罐破摔之感,“如果她就是为了治病,因而想骗取我们的欣赏和喜欢,才故作那大大咧咧的样子呢?要是境师兄日后发现自己心悦的并不是真正的她,岂不多余伤心一次?——不行不行,回去得和师父说,不能让他们走太近了!”

    看着她一顿分析猛如虎,最终得出的却是与她之前的态度可谓背道而驰且还有点无理取闹的结论,问柳瞪大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可思议随之浮现于表面,“……听听你在说什么?想博得他人的喜欢和信任,谁会选那种性格啊?(说到这,他的嘴角莫名其妙翘起一抹不厚道的笑,不过瞬间就压回去了)大大咧咧,有时甚至是没思没想,你会这样?”

    见问,沁梅无声的笑了起来,异常复杂,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尬笑,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逗乐的。她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我、我就这么一说,这不忽然想起她还是宁安候府的大小姐嘛……”

    问柳无奈抚额,“看你说的,好像已经明确她是装的了一样,再不济你用‘讨取’都还好那么一点,偏偏如此斩钉截铁地说人家是‘骗’。”这话听上去就像在“恃理自傲”地大胆吐槽,要是没有脸上流露出的类似反省错误的表情作为“解释”,他恐怕已因此遭到一番不轻的“敲打”,“唉,就像慕儿自己说的,我们只将她看作咱认识的李慕儿就好了,勿再有别的‘身份’。”

    沁梅抬头看向天空,若有所思:“我眼中的她啊,就是一个莫名其妙插进宗门,奇奇怪怪却惹人喜欢的姑娘。嗯……搞不清楚,要是抛开她的那个身份,我居然觉着她和境师兄还挺般配的。”

    “哦?”问柳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意味深长道,“我先前倒从没怀疑过你是觉着谁配不上谁。”

    沁梅看向他,威胁似的啧了下舌,这话你可别让老何晓得啊,他听见相当于所有人听见了。”

    问柳不屑地耸肩,夸张冷笑一声,“我跟他哪那么无话不说啦?明明是我倒运,偏在他忍无可忍之时被和他关在一处,开了那个头,从此成为他在相关事情上的‘苦水桶’——不过仅此而已,实际他还是和秦小至更聊得来。”

    “你不也是吗?”

    “是啊,不知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你们俩各自有的爱好,秦师兄都有?”沁梅眨眨眼,“比如何师兄爱热闹,像百戏(杂技)、小曲什么的,秦师兄也爱。”

    “那我呢?”问柳认真提问,似根本没察觉她的声色中,那几分像是等着人落入“陷阱”般的狡黠。

    “爱钱。”她不假思索,十分果断地说道,样子仿佛是在对他个人进行某种宣判。

    “谁不爱钱啊!”问柳瞪大眼睛,“惊诧”之余,还非常不服,“而且这算什么能更玩得到一起的理由啊?”

    “行行行~换个说法。”沁梅摆摆手,露出“让让你好了”的表情,“你们都爱算账——当然只是和钱有关的,真正的‘账’。”

    问柳仍旧不以为然,但已是勉强接受她的这番评价,略带吐槽地嘟囔道:“整个家里就没几个擅长算术的,我们不多操点心,等亏了都不晓得。”

    “唉,说是这么说,但人和人之间的情谊哪那么简单呢。”沁梅沁梅摊手摇头,“——话说境师兄只是没和我们表明而已,可怎知他俩之间彼此互诉心意了吗?”

    “哎哟,这倒是没想过。”问柳的反应就像是她提出了一个富有建设性,且非常重要的问题,“但和你聊这么些,我原本中庸的,现下也有些反了,他俩真不太适宜,毕竟连从小长大的兄弟姐妹,彼此之间相处还讲究个同气相求呢。”

    沁梅不置可否,“比起‘同气相求’,我倒更喜欢‘相辅相成’,无论何种情谊。”

    听言,问柳卡壳了两秒,“……哦。——唉,就像师父说的嘛,做人的和治病的方法,所用其实是同一套道理,同气相须或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有时还是相反相成嘞。”

    关于他的突然异常,沁梅不知是没能察觉,还是并不搭理。“总之这事,我想,要不就是个彻底的误会,要不就是他们两情相悦,只要不是一厢情愿就好——无论是哪一厢,我都受不了。”

    问柳阖眼扶额,叹了口气,“今天还是第一次就这种事随心畅所欲言这么多,我都有些心虚了。境师兄处事细腻周全,再怎么也无需我们在这自顾自忧虑啊,还啁啁哳哳评头论足的。该如何处置,他还不清楚吗?”

    沁梅摇摇头,给了他那实际并非问题的问题一个否定回答,“医者难自医啊,境师兄甚至都自己说过自己,他‘难解本心’。”

    问柳摆了摆手,带着劝阻告诫的意味,“可他那样的啊,即使真‘难解自己心中本意、难解自己心中困惑’,他人也别妄想能帮他解——老何,便是那不自量力的‘典范’。他这么多年隐忍,不就希望我们无忧无虑嘛,不说那良苦用心实际是否适得其反,我们且遂了他的意吧,别自以为是,徒增忧愁,只暗暗地祝他如意、平安便好……”

    说着说着,他似受到了某种宽慰,抬头望向天空,深吸一口气,神态渐渐释然,直至浮现一抹浅笑。

    沁梅受其感染,会心一笑。“别的不说,你(重音)还挺会开解自己。”她将目光抛向远处的天际,郑重其事地双手合十,神情中含着虔诚的希冀,“希望境师兄所愿皆遂,希望家里所有的人安康喜乐——”她突然意识到好像还差些什么,想了想,随后郑重补充:“团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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