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凤梧镇时,在李慕儿提出的强烈建议、客观分析以及她自信满满的保证下,君澄境斟酌再三,最终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决定到时降落在普济医馆到如归客栈这条路的中点。

    这一番慷慨陈辞终于成功让他听劝(虽然只听了一半),李慕儿笑笑,心里是几分无奈的知足,“对嘛,毕竟那些人难道还能等我们将一切都打点好了,再来造访不成?师父他们说的没错,你真是细心小胆。”

    君澄境轻促一笑,带着调侃和吐槽,“所以不就对上了你这位心大胆大的。还让我直至客栈,只要落地了你就能自己走回去?那儿到家里有多远,你真的没点数?”

    “哎哟好啦,这不都商量妥了嘛——”李慕儿不耐烦地叹道,语气竟像个被家长唠叨教训烦到不行的“孩子”(“家长”眼里,不论年龄,都是让人操碎心的孩子),“不是,你就习惯把自己弄得这样老兮兮的吗?言行习惯可也是能改变容貌的,你小心久而久之,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彻底应了‘少有老态’这四个字。”

    君澄境无所谓地“嗯”了一声,音调甚至还透着些许求之不得的意思,“反正我本就对容颜什么的不甚在意,也确实早已不在‘年少’之列,所以身上多点‘老气’倒还是好事,至少能在看病时,让人第一眼就平添几分信服,进而能使病人不知不觉地更听话,病也就更好治了。”

    听完这番话,李慕儿无语的同时还有点莫名的愤怒和嫌弃,但最后,都只化作了一声尬笑:“呃呵,好有道理哦……”

    是,关于“第一印象”到底有多重要,看上去年纪大的医生能给患者带去更多的安全感和信任,这观点她确实认同,但此等言论从尚且玉树临风的君先生口中说出,又确实是招人恨。

    她在心里一阵吐槽:“我跟你聊外表,你跟我聊什么啊!而且你不在乎容貌?那平时吹毛求疵监管宗门众人仪容仪表的是谁呢……”

    “主人,”伊依的语气略显无奈,“有没有可能,颜值和形象、仪态,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呢?”说完,又换成了几分愁闷,“你啊,这么挣扎不难受吗?每次有机会,都有意无意地‘小题大做’,试图降低自己对他的好感度——说清楚啊,原主可没逼你,是你庸人自扰,自己(重音)非要拧巴成这样的。”

    “……拜托,我知道你几乎能看穿我无论大小的每一个心思,但也没必要经常这样像讲故事似的揭穿吧?将一些连我自己都感受不分明,或者不想肯定、承认的东西,用语言文字清楚地表述出来,你就很有成就感了是吗?”用“心声”放肆发泄着,那无名的愤慨意外地“衍生”出了几分委屈。

    “我错了,”伊依不开玩笑甚至可谓严肃地应道,“以后还这样。”说完,叹了口气,“主人,只有彻底清楚地了解了自己心中的问题,才能真正找到解决方法嘛。”

    李慕儿下意识撇了撇嘴,“……可要是我根本就没真想解决它呢?人活得糊涂一点就好了,别管顾那么多。”

    “是啊,”伊依煞有介事地感慨道,“你要是真不在意这些就好了——对你自己好。可惜并不是。‘占用’这副身体,对你,是从潜意识到思想上都觉着,这是欠原主的一笔‘巨债’,继而变化出沉重的压力和负担:你想解决两个灵魂之间的矛盾,甚至希望能让自己在一些‘人生大事’上尽量和她达成共识,而你解决这第一个大矛盾的方法,就是改变对他的……”

    李慕儿疲惫地舒了口气,“对他的什么?你说呀,你不是最崇尚直言不讳吗?”随后,却态度一转,“唉,想解决‘矛盾’,还不是为了我自己嘛……体内两个灵魂和谐融洽,‘李慕儿’才能好好活啊。”

    “那他呢?”她刚一说完,伊依这三个字便脱口而出,语气带上了几分质问和责怪,“他的心意和你自己的心意呢?”

    “其实不止为那些现实因素吧……还有我心底那一直若有若无的怀疑,怀疑自己对他的喜欢并不是真的,毕竟认识还没几天呢,我就产生了那种特殊的感觉。我怕这种感觉,就只是你那天说的什么‘吊桥效应’所引发的,那岂不坑人嘛。”

    她忽然停顿了半晌,才把另一半要说的补充完整:“还有,他呀,肯定也是咱误会了,像这种可谓刁钻的人,怎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就随便喜欢上一个疑点重重的人?”

    “呵,你这‘也是’用得可真妙啊,简单直接地就把自己和他给一棒子打死了。”伊依无情讥讽,这次的语气,模拟得非常到位。“可你不想想,像他那严谨深沉的,怎么可能如此不负责任,随随便便就让人误会呢?至于吊桥效应,我也说过,是值得怀疑,只可惜它又是和普通的情绪、意识分属不一样的层面,我还没探究得那么深。”

    “那你就慢慢研究吧。呵,我当下最重要的任务,应该是‘协商’,好清楚地知道,如果到时真回到期和,碰见了那谁,‘李慕儿’该是什么态度,才不会让人感到异常。”

    沉默片刻,伊依忽然哭笑不得道:“呃呵,主人,我想来想去,还是帮你劝劝原主,到时候将身体控制权转交给她吧,毕竟两个灵魂连‘类型’都迥异,打死你也不可能演得成‘李慕儿’正常的状态啊……”

    “呵呵,终于想通啦?很好,为时不晚~”

    “诶,可是主人,到时候要是君澄境也在怎么办?”伊依像是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将原主当成你,不比把你当成原主更更让人觉到反常啊?!”

    “……啧,你这话似乎骂得很恶劣,但我没有证据。”李慕儿回以试图深究的态度,不过只计较了几秒。“这我倒不怕,我们同行的,到时他肯定会去找宁熠,而我,呵,除了在李府,还能在哪儿啊……”

    “嗯,对~”伊依发出耐人寻味的笑,“而且即使被他发现了端倪,直接说出真相也无妨~”

    “可不嘛,”李慕儿夸张应和,“这种秘密,藏在心里不仅是憋得慌,还会时常给人一阵阵莫名其妙的无助和孤独感。”到这,那本是故意作给它“看”的感慨,却突然“连”上了心底最真实的情绪,“……要是日后他真察觉到了什么,我一定会坦诚解释,好好向他做个自我介绍,让他真正认识认识……‘林沐沐’。”

    通过灵力“共享”,感受着她那并不强烈却复杂多变的情绪波动,良久,君澄境终于忍不住,问道:“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李慕儿信口答道,“就是和你待久了,越发觉得‘人丑样式多’这句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老辈传下来的话实可谓句句都点在‘穴道’上。”

    君澄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随后的语气却透着些许不服:“我?人长得丑,却偏偏总爱装模作样、东施效颦?”他一字一顿地给那句俚语进行了准确、详细的释义,这番话便不再只是质问,而大部分是提醒。

    一瞬的诧异后,李慕儿哭笑不得:“所以在你看来,我是会为了揶揄嘲讽你,而睁眼说瞎话到这种地步的人啊?还是你真的如此不自知?”匪夷所思地说着,她叹了口气,听上去像是突然感到什么东西已无药可救了,“人活着,自省,绝不能也本就不光是让你只‘省’坏事呐……”

    君澄境轻轻地应了一声,表示已经领悟到她想表达的意思。随后,他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戏谑:“那我应该问,人丑、样式多,和我哪有丝毫关系?”

    听他那异常分明,颇为严谨的断句,李慕儿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却打消了她还想再逗逗这人的念头。“我的意思是,对着你,又想到这句话,就更更更觉着那些人,丑,而且花把戏多。我也活了这不少年了吧,真还没见过能和这句话有着如此深刻的比照,甚至就完全与其相反的人——包括我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样式’。”

    “呃,主人……”伊依拖着音调,吐槽嫌弃中还掺杂着几分费解,“你‘变心’都比翻书还快呐?刚不是还在试图在扣他在你心里的分数嘛,这会儿就放弃抵抗了?还有你这捧杀式的语气——啧啧啧,你要真恨自己不成钢,那就让心中所想彻彻底底地待在心里啊,这样说了出来,即便再用语气怎么‘修饰’,也可谓掩耳盗铃吧。”

    听到李慕儿后面补充的,对她自己的评价,君澄境轻促一笑,意味不明,“你还真是实诚。多谢,但我其实根本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只要是人,就总有些不愿为他人所见,甚至连自己都觉不堪的‘面目’,单看我上次对那人差点下死手,你就晓得了。”

    “你也没下死(重音)手吧……呃,虽然那一招招的,是狠辣了些。不过那完全就是他自找的,活该啊,谁叫他惹事专挑大忌呢,在医馆门前大摇大摆地摇药铃,冲撞孙真人,之后竟然还对你生出邪念!简直狂妄无知,荒谬绝伦!对这种人若不及时、有力地‘回应’,要是我,恐怕能后悔一辈子。”

    伊依突然啧了下舌,“主人,你是又让潜意识把你给坑了……拜托注意一下,你话里的重音,最气愤的点,明显是落在那个人试图‘非礼’君澄境这件事上的。”它语重心长,无力地发出一声叹息,“既然你‘觉着’咱们是误会他了,那要是不想让他再‘误会’你,就尽量改改你这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毛病吧。”

    它刚开了个头,李慕儿便将嘴上话锋一转:“是啊,其实每个人心底都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险恶一面,即使只在瞬间,也算。这就是生来原有的‘兽性’吧,但人之所以能称天地之灵,是因为人们可以将其束缚,甚至屏除,这是作为‘人’最基本的德行,和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扭捏作怪的,根本两回事。”

    “……人心幽深处的污秽,岂是简简单单便能剖析总结的。”君澄境若有所思,语气是如常的平淡。“不管怎么说,我当时都没能制住心中阴狠的念头,还是修行不够。”

    李慕儿撇撇嘴,不以为然,“连为自己出口气都不行的话,那还了得,那还活个什么劲儿啊?内、外的修行固然重要,但最好只用在值得的人身上,才不糟践,至于某等卑劣小丑,根本不配!”她最后一个字的重音,索性也是轻轻啐了那些“渣滓们”一口。

    “哦不,”君澄境随即“反驳”道,声音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所谓‘值得的人’,也包括那些小丑,他们值得见识见识我的唇枪舌剑,好好体验(用身体检验)一番我的修为功力。”他的语气明明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但就是越到后面,越显透出一股瘆人的寒意。

    “呃,主人,”伊依的语气像是略感不妙,“我怎么觉得,你是把他带跑偏了呢……”

    李慕儿并不搭理。她接着君澄境的话,继续说自己想说的:“所以人不仅得修炼清静强大的内心,还需培养一副康健的身体。……唉,说得简单。”

    君澄境轻轻笑了笑,带着几分嘲谑:“所以,你可有那觉悟,日后读书、导引,给减少些偷懒的次数?”

    李慕儿懵了一下,而后不由自主地尬笑出声:“君先生,我看你好像挺适合去教书的,不肯放过任何敲打学生的机会~你定能将传道授业解惑的职责履行得非——常好。”习惯性地调侃完,她又秒换上了没出息的求饶态度:“咳嗯……那偷懒是偶尔的嘛。你也不能老是这么严苛,有时也是要放宽一下的啦。”

    “短期的‘偶尔’,久而久之就不是了。况且,‘放宽’,没准反会致使你对这不当回事,因而愈加懈怠,得寸进尺。我这是在防患于未然。”他的语气一本正经,而灵力波动却显示着其实际情绪,略带些许调侃、玩笑,甚或是捉弄。

    李慕儿笑笑,满不在意,甚至有点玩世不恭的感觉,“哦,那就要看您如何因材施教了,将我教导成不爱偷懒,以至像他们一样,闲下来就觉着心里空落落的,不习惯、不舒坦,才是圆满~”

    “呵,那还是算了。”君澄境爱莫能助般无奈道,“他们那是我趁小就揪着,定型了的,如今大了,即便再有什么不好,我也扭不回来了,更何况你。”

    “意思是我已经来不及,没法修理,就这样了呗?”

    “话说回来,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一旦偷起懒来,就是彻底不干的那种,可真做起事来,又是用心尽力,毫不敷衍,有时甚至倔得能和我一较高下。”

    “不想干的,我连边儿都不会沾,但只要是开始干了,就得认真啊,这可是本姑娘的人生至理。特别是一些和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情,如果敷衍,那还不是让自己吃亏嘛。——嘶,是谁说的,居然拿我和你比?”

    “不能是我说的?”

    “不。”李慕儿不假思索,十分肯定,仿佛她很久都没遇上如此毋庸置疑的事了,“你是对自己的一些不足之处有着清楚的认识,但绝不会随便拿别人和自己作比较。”

    话音落下,一阵莫名的尴尬说着些许羞耻在她心中油然而生,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上赶着去让别人来占自己的便宜一样……

    虽然这早已不是今天第一次被她“看穿、道破”,但听见那斩钉截铁的结论,君澄境还是颇为意外。他在几秒内便收拾好了异常、复杂的心情,随后若无其事道:“是艺心说的。哼,都是年龄大了胆子也长了,似乎说起什么事都要拐几个弯扯上我,再‘顺理成章’地揶揄调侃一番。”

    说着说着,他无奈地笑笑,像是就此忽然想起什么,情绪中还带上了些许对师弟妹们常有的宠溺,“不光你啊,至今不知已有多少人当过她拐的‘弯’了。所以我有时真的气不过,他们只为嫌弃一下,便值得如此大费周章,那是对我有多少‘积怨’?”

    李慕儿不以为意:“但你也明白这是好事啊,他们要是对你只有怕,那谁爱和你闹,话都不想说,还哪来日常的插科打诨呢。行吧,那我可放心了,既是被用来‘借题发挥’的,那难免有几分夸大。”

    “是啊,你怎么会和我这样招人烦呢。”君澄境似想都没想,随即“附议”,“放心,他们都可喜欢你了。”

    “嗯~”李慕儿发出一个“十分满意”的拉长音,“不过你也还好啦,至少也是有长进的——虽然要被逼了之后才有。说到这个,我还得感谢那位糟粕兄弟,让我见识到你那么坦率利落的一面,要不然,我还以为你遇事就只会忍着憋着呢。”

    “呵,这就算‘坦率利落’?那你该是如何理解‘小不忍则乱大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两句话的?”

    李慕儿不耐烦地抿了抿嘴,“那事还叫‘小’吗?再说,你的回击又不光是为了泄愤,也包含想借此杀鸡儆猴的‘谋’啊。至于所谓君子报仇,依我看,大多数时候就只是个完完全全的缓兵之计,用来欺骗安慰自己。且不说本人是不是‘君子’,就想想许久之后,那仇还有机会报吗?有些情况确实要为大局考虑,但更多时候,首要还是保养好自己的身心。”

    “可有时候,是需要甚至必须‘忍’的,就得以退为进,否则会致生更多莫须有的麻烦。”

    “看情况该退退该忍忍,这当然是必要的,可仅限于‘有时’。要是经常的、积年累月的忍,那就不可取了。‘百病皆生于气’,久而久之把自己憋得气机不舒,气滞血瘀,就为了那实际是让别人得到更多好处的‘大局’?”李慕儿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哼,别让我做那‘圣人’,我还想好好活着呢。”

    不知为何,就在她那一声冷笑的瞬间,君澄境心中莫名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便听李慕儿继续说道:“而且叫你不要忍,也不是说就可以火冒三丈、大吵大闹撒泼上吊啊,只是要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盘托出,阐明彼此意愿,这样,或许才能真正解决问题,且还事半功倍,皆大欢喜呢。”

    因此联想到一些人和事,君澄境陷入了沉思。

    伊依轻叹一声,感慨,又有些无语:“主人,今天是怎么了啊?看你弄得他像参悟啥至理似的。”

    “切,”李慕儿回以傲慢嗤笑,“谁都可以不了解我,但你不行。这么久了,光是收集的各种数据,就足以让你明白你主人我究竟是个多么深刻的人了吧~”

    随即,她的脑中响起了一阵有些猛烈过头,却又不失“真情实感”的干呕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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