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许清嘉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她,他不愿醒来。

    -

    醒来时已经早上十点多,窗外阳光刺眼,房间里却是一片的漆黑。许清嘉不太喜欢拉开窗帘,房间里一直黑着。

    刘欣电话打来那会,许清嘉刚洗漱完,准备去做饭。他接听了电话,将手机放进口袋里。拉开了冰箱,看看准备做什么吃的。

    “刘姐,昨天晚上剪的片子能用吗?”许清嘉从冰箱里拿了个鸡蛋和西红柿,准备做西红柿鸡蛋面。

    “说什么呢,自信点。那可是经你手剪的片子,我还能看不上!”电话里刘欣有些激动。

    “嗯,刘姐满意就好。”

    许清嘉将西红柿洗好,放在案板上切成块,“既然片子没问题,刘姐还有什么其他事?”许清嘉问。

    他问完这话,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只是不断有杂音传过来,周围有点吵。

    良久,刘欣缓缓开口,“其实我打电话来就是想找你帮个忙。”

    许清嘉将打好的鸡蛋,用筷子不停地搅拌,顺着她的话问了句,“什么忙?”

    “帮忙去见一个人。”电话那边刘欣说。

    闻声,许清嘉手中动作一停,眉头皱了下,又舒展开,将鸡蛋碗放下,不咸不淡地问,“什么人?还有我能帮上什么忙?”

    “一个叫‘拾忆’的网红博主。”刘欣说,“她和你是一个高中的,或许更方便些。”

    许清嘉转身靠在洗菜池旁,饶有兴致地问一句,“所以要去哪里?”

    “南方一个小镇,具体地址我一会发你。”

    许清嘉没说话。

    “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妹妹,要不趁这个机会去南方看看?”电话里刘欣的声音传出来。

    “你打算去吗?如果不去,那我就找其他人帮忙了。”

    沉默几秒,许清嘉“嗯”了声,“什么时候出发?”

    “随时,但如果你能尽早出发那就更好了。”刘欣说。许清嘉点头说了声“好”。

    吃过饭后,许清嘉去了趟公司,请了个长假。叶帆追着他出了公司,问他怎么请这么长的假。

    许清嘉太了解叶帆,为了不让他在公司乱传。他只好解释是回老家。

    叶帆半信半疑,直到他走后才反应过来,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叶帆和许清嘉是大学舍友,学的计算机专业,毕业后他跟着许清嘉一起进了这家传媒公司,从事动画建模工作。

    许清嘉和他不同,许清嘉还兼职自由摄影工作。

    –

    六月,南方正逢雨季。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清新,湿湿的。飞机落地,许清嘉循着刘欣发来的地址,坐车来到了梨花镇。

    镇子所有房屋都是沿河而建,白墙黑瓦,小路是青石铺成。踩在上面,会发出石子碰击的声响。

    许清嘉将行李放在了定好的民宿便出门。跟着当地人的指引,来到“拾忆”相馆。

    “拾忆”相馆的房屋以木质结构为主,精美的雕花和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勾勒出一幅幅令人陶醉的画卷。在阳光的映衬下,屋顶的青瓦闪烁着柔和的光泽,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入门,室内墙上挂着书画,桌上放了几个古董瓶子。再往里走,是一处庭院,放置着石桌石墩。

    听当地人讲,这家相馆老板脾气有些古怪,剪片洗照片时最忌旁人打扰。思及此处,许清嘉放弃了再往里走的想法。

    等到快日落,许清嘉终于等到人来。

    出来的是个女人,穿着身暗红色的旗袍,长发微卷搭在肩上。脸上化着浓艳的妆,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他起身,朝里面出来的人礼貌一笑,“您好!”

    “你谁?来干嘛的?”女人脸上依旧带笑,说话语气中丝毫没有审视的意味,反而是一种欢迎。

    许清嘉保持礼貌,“我来找这家店老板。”

    “我就是这家店老板。”女人急忙回答。

    “找我做什么?”她问。

    听到女人说自己是这家相馆的老板,许清嘉下意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答道,“不知道您认不认识刘欣导演,我此次是代表她来的和您谈一些工作。”

    女人抱臂:“是需要拍摄吗?”

    听到她并没有提起在江宁拍摄的经历,许清嘉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您是‘拾忆’吗?”许清嘉问。

    02

    女人看他一眼,默了一秒,倏地悟了,“哦,原来。”

    “我叫陈月,你找的人现在不在店里。”

    “‘拾忆’是本店技术入股的合伙人。”女人解释了句,“她今天正好休假不在,我建议你明天再来。”

    许清嘉谢过后离开了。

    翌日清早,窗外雨声淅淅沥沥,连夜的雨没停。南方的空气太潮湿,让人感到有些不适应。

    许清嘉刚洗完澡,只穿着浴袍站在窗口,愣是盯着楼下空荡的街道看了许久。

    良久,他收回目光,准备收拾一下去拾忆相馆一趟,尽早把工作做好,其余的时间便能由他自己支配。

    见雨势开始有变小的迹象,许清嘉撑着雨伞走进雨幕。雨水滴落在路面溅到裤腿上,他并不在意,只是低头盯着脚下被踩起的水花。

    路过一座亭子,许清嘉远远看到亭子里站着了个女人。女人穿着浅青色外套,深蓝色的牛仔裤,正站在亭子里用相机拍雨景。

    他只看到了背影,没有看到正脸。

    心头又是一阵莫名的熟悉,许清嘉迈着步子,一步步靠近亭子。在他的心里不断地问他,会是她吗?如果是,她还愿意见他吗?

    许清嘉不确定。

    他停在了亭子面前,迟迟不敢上前。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身份站在她的面前。

    哥哥?还是只是对她单纯喜欢的追求者?许清嘉摇摇头,一一否决心里的任何一种答案。

    雨水打在伞叶上的声响惊到了亭里的人,循声缓缓看了过来。

    “……哥?”

    女人的声音终于夹杂在雨中落在他耳边,既熟悉又陌生。

    听到声音,许清嘉猛地抬头,对上亭子里看来的目光。看到她的那一眼,他红了眼眶。忍着鼻尖的酸楚,他拼尽全力露出了一个笑。

    “安……”许清嘉一开口,却发现自己不敢再喊出那两个字,犹豫一秒,喊出了她的名字,“时安。”

    面前的时安出落得清秀,眉宇间是肉眼可见的温柔。她比以前更成熟稳重,却少了年少时的那份稚气。

    “……”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在发颤。可他却什么也感知不到。

    他找了她八年,现在终于找到了。

    -

    回到拾忆相馆,一进门,陈月的目光就与许清嘉和时安交汇在了一起。

    “原来你们认识?”陈月看到许清嘉和时安一起共撑一把伞回来,感到有些惊讶。许清嘉抬眸笑了笑,刚准备回话,身旁时安却是先他开了口,“我和他不熟。”

    “时安,我怎么看你表情不太开心的样子。”陈月问。时安神色未变,说话语气中却夹着厌恶的情绪,“只是讨厌下雨天。”

    她的这句回答触动了许清嘉。许清嘉猛然转眸看向她,眼神中有一丝不敢相信闪过。他记得时安以前跟他说过,她喜欢下雨天的。可是现在的她为什么不喜欢了?

    陈月盯着两人看了一秒,两人的关系她大概也猜到了。

    “是真的吗?”陈月又问了一遍。时安看着窗外的雨,没有回答。许清嘉看着时安,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似乎没有要停的迹象。这场雨,就像许清嘉和时安之间的感情一样,看似平静,却又暗藏汹涌。

    时安抬眸,眼神清冷,宛如深秋的寒潭,深邃而冰冷,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心。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真的,难道还有其他原因吗?”

    陈月下意识瞥了眼许清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她转过身,走进了后面的房间,留下了时安和许清嘉两人。

    没了陈月在旁边絮叨,耳边瞬间清净了下来,只剩下屋外房檐上落下的水声,宛如珍珠落玉盘,清脆而悦耳。

    时安找了条毛巾,递给许清嘉。毛巾洁白如雪,柔软如丝,仿佛还带着阳光的温暖。许清嘉轻笑一声,声音低沉而温柔,“谢谢。”

    他接过毛巾,轻轻擦拭着脸,感受着毛巾上的温暖和柔软。他的眼神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时安身上并没湿,不需要用毛巾擦干。许清嘉半个肩膀都湿透了。时安知道他把伞都打给自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坐在一旁擦着,时安从里屋里拿出吹风机。

    “可以用这个吹,干得快。”她站在离他有两步的距离停下,将手里拿着的吹风机朝他递过去。闻声,许清嘉抬眸,拿着毛巾的手落下。

    “要是生病,不要赖我!就算赖上我,我也不认!”时安淡淡补充一句。

    用弱语气说出这么有气势的话也就只有她了。许清嘉愣住一秒,随后另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吹风机。

    许清嘉吹衣服时,时安坐在旁边一旁棕色沙发上,桌上放着电脑。从他这边刚好能看到电脑上放的画面。

    电脑上放着图片,是在刚才亭子里拍的雨景。时安正准备修图,似乎遇到了些困难。许清嘉远远看一眼,按下了开关。他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朝她那边走去。

    时安看得入迷,没有注意到他过来。许清嘉站在她身后,垂眸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

    时安来回翻看着图库,一张张照片都过了几遍,还是没有选择。

    良久,站在身后的许清嘉倏然伸手,指了指屏幕上刚翻到的图片,“这张拍的挺好的。”

    他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头顶上砸下,时安有被他吓到。但同时有些生气,莫名的,没有缘由。

    “这张构图不错。”许清嘉又自顾自道。

    时安没搭理他,连他看上的图片她也不想再看一眼,直接动手划过。

    身后许清嘉颇有些尴尬,抿着唇,视线在屋里张望了下,又撤回。

    –

    许清嘉在一旁坐着等了半个小时,时安没有搭理他。

    “时安,我记得你以……”许清嘉觉得她可能不想回忆起以前,又改口道,“你不是很喜欢下雨天的,为什么不喜欢了?”

    时安无动于衷。许清嘉清了下嗓子,默默看向她。他看了许久,却不再说一句。

    许是他打扰到了她。时安终于肯理他。她抬眸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许清嘉,你还不走吗?”

    “安安,我找了你八年。曾经我在想,如果我能再见你一面就好。可是,我发现不行的。”许清嘉说,“我想陪在你身边照顾你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哥哥的话。”

    他话里的意思,没有其他人比她更懂。

    时安假装自己没听懂,“许先生对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们不熟。”

    见她第二次紧赶着和自己撇开关系,许清嘉知道她还在怨他,怨他八年前失信了,没能保护好她。

    “安……时安,”许清嘉说,“对不起,八年前是我不好。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许清嘉卑微地乞求她,不想她再次不告而别,消失地不留任何踪迹。

    时安只是笑笑,看了他一眼,“以前的事我都已经忘了,现在我过得很好。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说罢,她又想到他刚才问的问题,回应他,“你说的对。我以前是喜欢下雨天,但喜欢是会过期的。”

    “现在的我不喜欢下雨天,我讨厌下雨天。”

    “你明白了吗?”时安目光冷冷地看他,“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时安了。那个时安早早八年前就已经死了。所以……”时安话音一顿,轻眨了下眼睛,意味深长道,“所以,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就放手吧!”

    03

    来梨花镇的第四天,天空放了晴。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时安准备进山里取景拍摄。出发前陈月非说担心她一个人,说要给她找个帮手。时安是拒绝的,但说不过她,只好答应。

    当她站在车前,看着车里驾驶座上坐着的许清嘉。她瞬间明白,陈月早就和他一伙的。

    时安皱了皱眉,脸上写满了不快,“许清嘉,我不是说过……”

    “对,你是说过我们不熟。”许清嘉从车里探着脑袋,笑了下,“但我们可以试着更熟一点。”

    时安心里的火气莫名被熄灭,再加上旁边陈月的催促。她只好为了不耽误拍摄计划,不情不愿地上了车。

    车子发动,陈月朝两人招手,大喊,“我等你俩好消息。”

    许清嘉伸后给她打了个“ok”的手势,继续专心开车。时安注视他一秒,又觉得陈月刚才的话听着怪怪的。但她怎么也没想出来哪里怪。

    许清嘉有自知之明。知道时安现在不想理他,自她上车后没再开口说一个字。

    时安一上车就老毛病犯,一路睡到了车停。她醒来睁开眼,许清嘉并不在车内,而她身上多了件外套。

    车子停在农家乐门外停车位上,此时的许清嘉正在不远处和几个人说着话。一男一女,应该是农家乐主人。

    不知道三人聊什么,许清嘉的脸上满是笑意,时不时地朝停车这边看过来。时安见他看过来,下意识背紧靠着座椅,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时安突然觉得自己无趣到极致,但又被自己蠢笑。一点也不想装没醒,推门下了车。

    车门合上的响声吸引了三人的目光,时安远远朝这边看过来,嘴角不禁跃上一丝笑意。

    是她惯常见生人的一种礼貌。

    许清嘉和两人打完招呼,朝这边正走过来。时安却是收回视线,垂眸看着脚下的平坦的水泥路面,手不由得扣着挂在自己腰间的包带。

    “刚才那两位是农家乐的老板娘和老板,他们听说了我们来这里拍景,说要帮我们推荐几处……”许清嘉说着,视线落在了她额间有些凌乱的碎发,不由得伸手。在手指轻触之际,时安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许清嘉紧抿着唇,收回落了空的手,解释道,“我刚才就是看你额间碎发有点乱了,想帮帮你。”

    时安并不领情,不冷不热道,“那谢谢。”

    许清嘉勉强一笑,“你不必谢我,我刚才没碰到你。”

    他话一出,时安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脸上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好似没什么能让她关心。

    “哦,那我收回这句!”

    许清嘉:“……”

    许清嘉还想说什么,时安却不给他机会,抬脚朝农家乐大门走去。许清嘉默默跟上。

    “今天有点晚了,要不明天出去采景拍摄?”许清嘉边走边说。

    时安不看他,“行。”

    “时安,你……”许清嘉刚一开口,时安偏过头看他,一字一句对他说,“我饿了。”

    “……好,那我们先去吃饭。”

    饭后,时安先回了房间,许清嘉则留在了前台这边。

    老板今年刚满五十岁,是个话痨,不和人说几句,心里直犯痒痒。今天碰上许清嘉哪哪都看得上眼。

    许清嘉从前台旁边的冰柜里取了瓶水,朝坐在柜台里的老板打了个招呼,

    “老板,我拿水了啊。”

    “行。”

    许清嘉在柜台前高脚椅上在坐下,两手把着瓶身搭在柜台上。一抬眼便对上了老板的笑脸。

    “老板?”许清嘉蹙眉看着老板,老板则是继续笑着,时不时说一句“不错”。许清嘉自然知道老板在想什么,不过也没明说。

    “小许呀!刚才那姑娘是你女朋友啊?”憋了许久,老板还是没忍住。

    许清嘉垂了下眸,又掀起眼皮,眼底尽是肆无忌惮满眼的笑意,“老板——”

    老板笑了笑,说,“我正帮我女儿物色呢。”

    “哦。”

    “小伙子,你‘哦’什么呢?我刚才问你的听到了怎么不回话?”老板说。

    不等他回话,老板紧赶着又问,“难道你有女朋友了?”

    许清嘉即刻点头,又沉默了一秒,缓缓开口,“那得抱歉了,有主了。”他话音一顿,唇角一弯,“就刚才的女孩。”

    老板一副早已猜中的喜悦,咧着嘴角,自夸道,“你就说我眼光很准吧!”

    许清嘉被老板逗笑,有些自愧不如,连点头,“确实,眼光很准!”

    “不过话说回来,那女孩子似乎对你……”老板整个半身趴在柜台上,蹙着眉头道,“好像不感兴趣。”

    “你又看出来了?”许清嘉问。

    “我看她总是对你爱搭不理的。”老板说得认真,许清嘉则是一脸不置信地盯着老板看。

    听到他说完这句话,许清嘉不知道自己是该夸他一句,还是要跟他替自己辩驳一下了。

    纠结一秒,许清嘉果断选择放弃。

    “我们以前的关系很好的。”许清嘉淡淡说了一句便起身上楼。

    老板的目光追着他上楼的背影,朝他喊道,“要是她不喜欢,也就不要强求,世上的有些事情就让它顺应天意吧!”

    老板的这句话他不是很喜欢,也就没回他。

    –

    进山里采光结束的第三天结束,两人吃过饭后,时安依旧回了房间。许清嘉只好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视线落在隔壁房间的阳台。

    屋子里亮着灯,有些安逸。许清嘉静静地看了眼,双臂张开撑在阳台扶手上,轻叹了口气。

    准备回房睡觉时,时安站到了阳台上,和他不经意看去的视线对上。许清嘉一个转身又重新回去站好。

    时安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弯了个弧度。

    “这几天谢谢你陪我。我决定后天准备回城。”时安说。

    听到她谢自己,许清嘉嘴角是压不住的笑,垂着头,假装不在意,“不用谢,我刚好也想来这里转转。”

    时安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漆黑起伏的山际。

    “许清嘉,你真的想知道我当年为什么离开吗?”她突然开口。

    许清嘉“嗯”了声,视线落在她身上,“安安……”

    时安一笑,心里早已对这些事释然了,所以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区别。

    “其实我当年除了不想拖累你,还有一个原因。”时安说,“其实我想逃离那个令我伤心的地方。”

    时安的声音很轻,夹杂在风中,听得不是太清。许清嘉转向她的方向,双手搭在栏杆上,朝她那边微微俯身。

    “所以你连我也不要了,是吗?”许清嘉问。

    时安一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不起,我的错。”

    她突然的一句“我的错”像利针深深地刺进他的胸口,时刻令他疼痛难忍。

    “时安,那并不是你的错。是我让你失望了。”许清嘉看着她,静静地道,“我没有在他们逼你做决定的时候保护你,让你一个人去面对,是我的错。”

    许清嘉这些年来一直活在自责中。他时常会想,如果在时安生母的现任丈夫来找她时,他能早点意识到他们的目的,会不会他就能保护好时安,不让她受到一丝的伤害。

    或许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她便不会因为觉得是自己的犹豫不定才导致生母病故愧疚离开。

    许清嘉曾不止一次这样想过。可时安的想法,他一直都没有机会从她口中听到。

    “那个人有没有再找过你?”

    许清嘉想到当年是那个人帮她离开的江宁。

    猜到许清嘉说的是谁,时安摇了摇头,“没有。”沉默一秒,又道,“不过,他的儿子找过我。”

    “他的儿子?”许清嘉努力在回忆,时安解释道,“我妈二婚后生的,比我小八岁。”

    许清嘉想起当年在医院,趴在时安生母病床边哭的小男孩。他对小男孩的印象还行,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时安。

    时安看他的神情,猜到他想问什么,继续说道,“其实他来找我,仅仅只是单纯地想看我过得怎么样。”

    时安说着突然笑了下,“这很滑稽吧!因为我让他从小失去了母亲,可他却不怨我,反而想要关心我。你说是不是很傻?”

    时安笑着笑着眼角有泪水滑落,她偏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许清嘉见她的背对着自己,心口瞬间觉得被什么给堵住,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可他依旧沉声,“或许,他是因为知道那件事根本错不在你。”

    没有人生来就应该欠谁的,而又要给谁还债。

    当年的时安不过只是一个十八岁天真烂漫的高中生,明明只差两个月,她就能参加高考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然后实现她的梦想。

    曾经的他以为,他能保护她幸福地过完一生,直到一切都被打破。

    生母的现任丈夫追到学校里想要让她给自己的母亲捐肝救病。从小被生母抛弃,长大后唯一一次来找她是因为需要她。

    许清嘉无法想象时安得知这件事心里该有多痛。

    “这些年,你过得一定很辛苦吧?”许清嘉几乎挤着嗓子说。

    “还行吧!”时安转眸一笑,“至少我靠自己养活了自己。”

    她说得轻松,可许清嘉眼里却满是心疼。

    04

    “对了,这些年爸妈……”时安话音一顿,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喊他们这个称呼,改口道,“伯父伯母还好吗?”

    许清嘉沉默几秒,淡淡开口,“嗯……还好。”

    晚上阳台灯光暗,加上时安没太在意,丝毫没注意到许清嘉此时低落的心情。

    “夜深了,睡吧。”许清嘉说完,转身回了屋子。时安愣在那里,吹着迎面吹来的冷风,好一会儿才捂着吹得发冷的脸颊进了房间。

    临近一点,许清嘉还没有睡着。他翻身看着窗边透进来的星星点点的月光,一时有些恍惚。

    正当他闭眼准备睡觉,突然的摇晃让他紧急翻坐起来。屋子里的东西都在晃动,直觉告诉他地震了。

    他随手拎起一件衣服,朝门外跑去,转头拐到时安的房间门口。

    此时几乎所有人都下了楼,许清嘉却是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她的房门,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

    可是房间里并没有人开门。

    许清嘉彻底慌了,他用身子撞着门,想用蛮力撞开门。还好房门是木质的,安装的是暗锁,没几下,门被撞开。

    时安刚才准备开门时不小心在客厅摔倒,脚腕传来剧烈的疼痛,她手撑在地面坐好,直到门被撞开,才朝门口这边看来。

    许清嘉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她身边,双手扶着她的双肩,眼神关切地看她。

    “我带你走。”

    此时的震感减弱了些。许清嘉把她横抱着出了房间,一路跑到楼下。时安双手紧紧环扣住他的脖子,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因为担心她,许清嘉一直蹙着眉,眼底是一种慌乱。这样的眼神,时安是第二次见到。

    “你还好吗?”许清嘉担心她。

    时安摇摇头,轻声回应她,“我没事。”

    楼下空旷广场上站满了人,场面有些混乱。人群中许清嘉握紧了时安的手,时安亦紧紧跟在他身后。

    震感渐渐消失,广场上的人却并没有打算回去的意思。民宿老板在库房里找了些应急帐篷分发给每个房间顾客,轮到许清嘉和时安时就只剩下一顶。

    从民宿老板那要了点消炎药,在微弱的灯光下,轻轻地给她上好药。随后让她在一旁休息,自己一个人去搭帐篷。

    时安坐在一旁,晚风吹乱了她额间的碎发,也乱了她的心。

    许清嘉帮忙把帐篷撑好,自己并没有进去的意思,而是从老板那拿来了小马扎坐在了帐篷外。

    时安看着他没动,问:“帐篷撑好了,你不进去?”

    许清嘉仰头看向她,淡淡道,“你去睡吧。我今晚就不睡了。”

    明白他的意思,时安没再说什么,俯身钻进帐篷里。

    许清嘉看着她进了帐篷,这才松懒了身子,微弓着背,仰头看着头顶的圆月。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很亮。

    没一会儿,帐篷帘子从里面掀开,时安从里面出来,脚下不太利索,停在他面前站着。

    许清嘉抬眸,“你怎么出来了?睡不着吗?”

    时安没有立刻回应,沉默几秒,才道,“嗯,睡不着。”

    在问她时许清嘉就猜到她要说的,将旁边放着的另外一个小马扎撑好,放在自己旁边。时安也注意到了,自然而然地在他旁边坐下。

    “今天的月亮好美。”时安轻声道。

    许清嘉仰头看着天空中的圆月,又偏头看向她点头,“嗯,很美。”

    回完话,许清嘉注意到时安只穿着短袖,此时起了风。山里夜风很凉,即便此时是盛夏,但难免还是会着凉。

    她总会这样,只要不是十分的冷,她就不会主动加衣服。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点没变。

    许清嘉无奈抿唇一笑,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手一扬,转眼间衣服披在时安的背上。时安看向他,没有说话。

    “许清嘉,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答应过我的吗?”时安突然开口。

    许清嘉微微愣住,在脑海中回想着,毕竟他们之间约定过的事太多了,达到的还有未达到的,他都记得,只是不知道时安说的是哪一件。

    似是察觉自己没有说清楚,时安只好又补充一句,“高二那年你答应过我,高三毕业后要带我去看日出的。以前没有履约,现在还算数吗?”

    许清嘉这才知道是这件事,当即点头应道,“当然算数,永远都算数的。”

    听到满意的答复,时安唇角微弯,“那我们今天去看日出吧!”

    “算作刚才你救我的报答。”她说。

    许清嘉只是看着她不说话,沉默许久,他缓缓开口,“好啊!”

    05

    之前采风时许清嘉注意到了一看日落的绝佳位置,这几天忙着也便没开口。山顶不高,山前是一片平坦的农地,爬山用不了多长时间。

    夏季日出早,许清嘉早早爬上山顶,两人并排坐着却都不开口说话。

    此时距离日出还有半个小时,山风从平地拔地而起扑来,带着夏夜里独有的湿凉。

    时安的声音响在风中,落入他的耳畔:“哥,这些年谢谢你一直在找我,我过得很好。”说着时安看向了他,眼眶却不知何时被眼泪浸湿。

    夜幕深重,许清嘉只是感觉到她在看自己,他看不清她的脸,但心头却似是被什么堵住了般,屏息抿唇也看向他。

    “安安,我……”许清嘉想告诉她,他是自愿的,也想要一直留在她的身边保护着她,可是话一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对她开口:“安安,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你能天真浪漫地活着,不用为了生活去奔波,只做一个开开心心的公主,有人疼爱,有自己的梦想,去过自己想过的那种生活。”

    话说到这里,许清嘉顿住,他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时安究竟喜欢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以前在高中,时安喜欢过一个男生,可是因为他,时安失恋了。即便知道那个男生不喜欢时安,可终究还是有他的错。

    一直沉默的时安不在意地回忆起曾经高中的生活,笑了下,说:”以前的我不早就过上了你说的这种生活。“

    许清嘉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听她说话。

    “哥,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到家里的吗?”时安突然问道。

    许清嘉没想,开口回道,“你六岁那年。”

    说完,许清嘉又补充一句,“那个时候你还很小,喜欢粘人。那个时候虽然我表面上喜欢你粘我,但其实我心里还是希望你日日跟在我身后,让我保护你。”

    那个时候许清嘉以为她会因为他的态度而不再理自己,可她并没有,反而愈发的粘人。甚至长大了些,她还是像个小跟屁虫一样喜欢跟在他身后。

    许清嘉上初三那会,她上初一。临近中考冲刺,所有初三班都了晚自习补课,放学早的她却总会在他班门口站着等他。

    一开始偶尔没作业,时安总是趴在教室窗户上看他,有作业就趴在窗台上写。后来她就开始和班上的同学玩到一起,她写作业的地方就转到了教室里。

    每次快晚自习前,时安一进教室就能看到许清嘉座位旁总会提前放一副空着的桌椅,班上的同学都欢迎她来,还总是给她好多好吃的零食,虽然每次许清嘉都不让她接。

    许清嘉和班上的同学关系很好,总是夸他有个好妹妹,他也只是笑笑。身边的人并不觉得奇怪,反而习以为常。

    只有时安自己知道,她哥其实并不高冷,在家里可没少整蛊她,家里最爱笑的第一人就是他,其次才是她。

    许清嘉上了高中,两人不同校,时安也就不能日日缠着他,一天只有晚上和早上能碰个面。但高中上课早,晚上回来晚,时安总是跟他的生活节奏差了一截。早上许清嘉出门她刚起床,晚上许清嘉晚自习结束回来她没撑住睡着了。

    那时候她每天喜欢晚上躺在沙发上等他回来,可每次都睡着了,还都要他抱自己回房间睡。许清嘉让她在房间里睡,可她却说这样他回来时的第一眼就不能看到自己了。

    时安笑着向他解释,许清嘉却是愣住了。

    记忆停留在那一刻,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幸福,可幸福并不是永久的,而是转瞬即逝——

    现在回想起从前,许清嘉总会觉得有一种回首怅惘的悲寂。现在因为她在身边,反而有了一丝丝的慰藉。

    “哥,你还记得高中那会,我早恋被你抓到那次吗?”时安语气淡淡的,没有追究当年的是非对错,只是简单地回忆。

    许清嘉当然记得,一刻也没有忘记。他清楚的记得当年他擅自改了她的分科志愿表,也是他让那个男生不要去骚扰她的。他做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得。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她也都还记得。

    ”安安,对不起。“许清嘉沉声道。

    时安闻言轻叹一声,“哥,你没有对不起我。反而是我该谢谢你,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懂,更不要说是喜欢了。”

    “可是你那时候说得很认真,我从没有见你如此认真。”许清嘉回忆道。

    时安却反问他:“哥哥,我有一个问题。”

    许清嘉一愣,问:“什么问题?”时安思索一秒,两眼圆溜溜地看着他,“哥哥,你觉得喜欢是真的能轻而易举说出来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许清嘉沉默了。

    他知道,是不能的,至少他是不会的。

    许清嘉的心里一直都藏着一个秘密,他没有对任何人说,也没有对她说。

    他喜欢时安,喜欢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开始他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直到高三那年,他从朋友口中知道时安早恋了。

    时安早恋的男生是和她一个班上的,叫林陌,长得还行,性格脾气都还行。一开始他问过时安,时安很认真地说自己喜欢他。

    许清嘉尊重时安的喜欢。可是在得知林陌一直暗恋别的女生,又看到时安整日跟在他的身后,心中的不甘愈来愈愤。

    也是那个时候,他清楚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内心。

    他会因为时安每一次不经意间的接触而心跳加速,也会因为喜欢别人而莫名生气,会因为她生病而担心。

    原来他早就喜欢上她了。

    这个秘密许清嘉一直保守至今。

    时安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许清嘉的任何回复,但她其实并没想让他告诉自己答案。

    “许清嘉,”时安向他的脸缓缓靠近了些,说:“如果是我的话……”

    “现在的我,“她强调道,“……我会说出口的。”

    她话中的意思说得很清,可他却一脸茫然。

    时安笑了笑,起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看着天边渐渐亮起:“我想说,其实我不怪你了,你也早就已经还清了。”

    闻言,许清嘉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是吗?已经还清了吗?他心里自问。即便她不说,许清嘉也知道她指的什么。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要向前看,不是吗?”见他没开口,时安起身站着说。

    许清嘉仰头看向她,许久,缓缓应道,“嗯,是该向前看了。”

    彼时眼前天际豁然一亮,太阳从远处蜿蜒的,影影绰绰的山峦上升起,逐渐照亮了大地。初阳的第一缕光落在她的身上,有种梦幻的感觉。

    许清嘉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真实,可即便不真实他也还是愿意相信。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找她,他去过很多地方,南方也来过不少次,可就是不见她。

    还好,这一次他终于找到她了。

    06

    因为昨夜地震波动,回城的日期又推后了两天。这两天里,许清嘉一直陪在时安身边,时安也愿意给他讲这几年她的生活。

    许清嘉知道,时安从来都没有变。这些年她独自一个人生活,身边除了陈月,并没几个朋友。

    时安告诉他,她其实想过回江宁,可是每一次她都退缩了。

    许清嘉知道她一直都不肯放过自己,将那件事都归于自己身上。

    车子平缓地行驶着,时安一上车不久便睡着了。许清嘉将车开得很稳,专注地行驶着。

    到一处十字路口,许清嘉注意前面红灯便降下车速。车子正好停在人行道前不远,等红灯的时候,他没忍住偏头看向了正在熟睡中的时安。

    这些年她的面相没有变化,粉嫩嫩的脸蛋,柳眉如烟,唯一不同的是留了长发。

    以前她总喜欢留短发,因为她喜欢的男孩暗恋的女生也是短发。那时候的她天真浪漫,以为只要自己留了短发,那个男生就能看到她,喜欢她。

    他笑她傻,可还是同她一样傻傻地喜欢着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高二那年的高考,林陌作为高二学生报名了那年的高考,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她是在林陌拿到大学录取通知后同学群里知道的,那一次她失恋哭了一晚上,许清嘉都一直陪着她。

    或许是这次的打击,时安开始下定决心好好学习,立志要考上林陌所在的大学。

    可她还是没能参加那年的高考,她放弃了高考,独自一人消失了。

    那些回忆再想起,许清嘉还是会痛,会心疼她。

    许清嘉抬手别过她额间的碎发,看她的眸间是流淌的温暖和柔情,似光照洒满整片森林。

    他轻声道,“安安,这一次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信我。”

    –

    回到相馆,时安下了车,许清嘉跟着她把行李搬回屋内。陈月抱臂站在一旁,全程含着笑意看着两人。时安迈过门槛,进了后院,陈月扶在柜台旁,侧身看向正在卖力搬东西的许清嘉。

    “这几天怎么样?”陈月一脸八卦,笑着问。

    闻言,许清嘉放下手中的话,抬眸一笑,装傻问,“……什么怎么样?”

    陈月眯了眯眼,“就你来什么程度了?”

    许清嘉搬起脚下的箱子,朝后院走,回道,“就你看到的那样!”

    陈月笑着出了相馆,边走边说:“我最近出差不在,你可以多来陪陪她……”

    后来几天,许清嘉没少往相馆里跑,一开始时安挺烦他的,后来他来的次数多了,她也没觉得烦。

    许清嘉喜欢给她打下手,偶尔偷偷拍几张她的照片,洗出来自己收着。他总以为他隐藏的很好,其实时安早就发现了,只是她没说。

    转眼间到了秋天,南方的秋是寂寥的,满城秋色,落叶卷地随风而去。

    一早,许清嘉刚进店里,抬眼便看到站在柜台里的时安。

    他一进门,时安便抬眼看着他。

    “我想回江宁了。”她说。

    闻声,许清嘉微微愣住,几秒后,他迈步朝柜台前走去。

    这是自找到她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回江宁。

    他一步步走近她,内心却是愈加的心慌,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可潜意识里不希望她回去。

    “……好。”

    许清嘉朝她笑着点头。

    –

    回到江宁家中,时安望着空荡的客厅房间,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却不见其他人。

    “爸爸妈妈呢?”她问。

    许清嘉看着她不答。

    见他这样,她的心中有了答案。

    “所以……”她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可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

    这些年来她学会了坚强,本能在泪水掉落之前转过身去,不想被他看到。

    可是她就在眼前,他又怎会看不到。

    许清嘉抬手轻抚在她的头上,轻声安慰,“他们要是知道我把你找回来了,一定会开心的。”

    时安还是没有忍住抱着她哭出了声,这些年来她第一次可以肆无忌惮地哭。

    许清嘉紧紧抱紧了她,“安安,信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翌日一早,天色灰蒙蒙的,好像快要下起大雨了/许清嘉陪她去墓园看望他的父母。

    两人一前一后在两块墓石前停下,时安放下了手中捧着的花束,站着看着石碑上两张黑白照片,眼泪不知不觉滑落。

    许清嘉扶着她的肩膀,挤出微笑看向石碑,“爸,妈,我找回安安了。我会照顾好她的,你们在那边也要好好的……”

    时安擦去眼泪,余光落下旁边一块石碑上,她定住身,眨眼下意识想看清一眼,却被扶着往外走。

    “等……”她话还未说完,许清嘉拉着她走的手便要离开。

    她试图挣开他的手,彼时天边响起一道惊雷,接着瓢泼大雨直灌而下。突如其来的雨让她不得不离开,许清嘉举起外套,把她护在怀里。

    回到家后,两人各自换下了湿透了的衣服,时安从房间出来时他就站着客厅落地窗前望着玻璃窗外的雨。

    此时的雨依旧下得急,雨声挤进了屋内,声音弱下不少。

    时安缓缓走进同他站在了一起,半晌才开口,“……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在问,而她也想知道。

    听到她的声音,许清嘉探在窗外的眸光微敛,随即神情幽暗了些许,不过她并未看到。

    “安安,有些事情知道或是不知道都不重要。”

    时安默不出声,静静地望着窗外玻璃上接连话落的雨珠。

    片刻,许清嘉转过身来,看她的眸光愈深了。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我只希望你平安快乐。”

    时安轻闪了下眼睫,抿唇不语。

    似是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她不再问了,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翌日,时安起床后去了他的房间,房间里整洁干净,床铺都收拾平整,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这些年来都未曾变过。

    昨天许清嘉打电话时她听到了一点,今天他得回公司上班,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时安走到书桌前,垂眸看着桌上摆着个水晶城堡,她记得那是以前她生日时他送的。

    她小心拿起看着,那些儿时的记忆牵起……

    她记得他陪他一起去看自己最喜欢的歌手的巡回演唱会,记得每一次放学等他的时候,记得他一次次尽力满足她一切的幻想。

    那些记忆太过美好,但又太遥远,遥远到,她不敢相信此刻的一切是真的。

    她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便什么都不存在了。

    思绪收回,她轻轻放下水晶城堡,转身出了房间。

    晚上许清嘉下班回来,时安已经做好了饭菜等他回来。

    厨房里时安正在煲汤,许清嘉蹑手蹑脚走进厨房,刚伸手摸她的脑袋却倏然停在空中,最后摸头换成了简单一句“我下班了”。

    时安笑着看他,让他去洗手,“饭快好了。”

    许清嘉走出厨房,洗手回来后坐在餐桌前,视线却是一直盯着厨房门口看着。

    此时此刻,仿佛一场梦,太过美好了。

    许清嘉倏然苦笑了下,转头盯着客厅墙上挂着的钟表。钟表似乎没有电池了,时钟不再走了,分针一前一退,一次次重复走着。

    看到这里,他脸上笑意一僵,眸光愈发深沉,似一片汪洋,深不见底。

    时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在意一笑,“家里的钟表好像坏了,我今天给换了个新的电池,结果它还不走。”

    许清嘉的思绪被打断,神情恍措,但转眼间又恢复了平静如水,以至于时安以为自己眼花了。

    “明天我出门找人修一下。”时安说。许清嘉意味深长地看着坏了的钟表,轻“嗯”了声。

    “吃饭了。”时安在他对面坐下,朝他递了副碗筷。

    许清嘉微微一笑,从她手中接过了碗筷。

    07

    第二天中午,时安一个人出了门。她记得前些天路过小区旁边巷子那边看到有家杂物修理店。

    店家今天没开门,凄凉的巷子里空荡荡的,和巷外繁荣的街道形成了对比。时安站在店外望了下,只好明天再来一趟。

    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出现了道人影。时安侧身看去,只见是一位发鬓斑白弓背拄拐的老奶奶。

    “孩子,你为什么不走呢?”

    时安被这句话给问住,她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老奶奶。

    “快走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了。”老奶奶转身背对她而走。

    时安依旧不明白,望着面前步履不那么蹒跚的老奶奶,几秒间消失在巷子拐角处。

    她跑上前,试图问些什么,可当她当拐角处时,那条昏暗而悠长逼仄的深巷里却是早已不见人影.

    时安心里纳闷,总觉得哪里奇怪,却怎么也说不出哪里奇怪。

    晚上许清嘉下班回来,时安依旧贴心地做好饭菜等他回来。

    时安撑着脑袋静静看着许清嘉吃饭,莫名地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好像她们早已经历了上千次一样。

    许清嘉注意到她盯自己的眼神,抬手轻轻敲在了她的额间,不重,但她还是配合地出声捂住了。

    “许清嘉,你欺负我!”

    许清嘉没忍住笑,“嗯,我欺负你啦。”

    时安想起今天的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跟许清嘉说了今天修理铺老板不在的事,却没有说出遇见一个奇怪老奶奶的事。

    “不在的话就不修了,反正那钟表也有些年代了,买个新的。”许清嘉说。

    时安却不愿意,她摇着头坚持,道,“不行,得修修。找时间我再去一趟,说不定老板就在了呢。”

    许清嘉宠溺一笑,“好,那辛苦我们家安安了。”

    一早起来,时安看到窗外覆上了一片白。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此时还飘着雪。

    许清嘉休了个很长的假期在家里陪着他。吃过早饭后,时安拉着他要去看雪,许清嘉帮她围好围巾,牵着他的手带她去看雪。

    时安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北方的雪了,一看到雪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她在雪地里漫步玩耍,和小区里的小孩子一起玩,而他站在远处望着她,眼里只有她。

    时安和小朋友们一起合伙朝他扔雪球,许清嘉被迫反击。

    那短暂的片刻,让他有了一种回到儿时的错觉,他和时安好像一直都从未变过。

    游戏结束,时安的双手早已冻得通红,伸着要往他口袋里暖手,许清嘉却是双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双手被握住,一股暖意瞬间涌来,时安这才发觉,许清嘉根本没怎么玩雪。

    许清嘉却笑着说:“因为我知道你怕冷。”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她尽情玩雪,而他负责帮她暖手。

    –

    时安再次见到那位老奶奶已经是年后。那天她碰巧经过那条深巷,下意识朝深巷里望了一眼,谁知就见到了她。

    老奶奶还是对她说了那句“你为什么还不走?”

    时安依旧不懂,也没过多追问,她微微一笑,朝老奶奶打了个招呼。

    只见老奶奶长叹一声,眨眼功夫,又不见了。

    时安回到家中开始准备晚饭,饭做好后,时安一直在等他回来。

    她等了许久,饭菜已经凉了,可许清嘉还是没有回来。

    以往他总是按时到家的,而今天却迟迟没有回来。时安心底隐隐觉得不安,胸口一阵阵的刺痛。

    时安站在落地窗前,凝眸盯着楼下,客厅里只有电视新闻广播的声音。

    “今天下午十八点二十六分,××街发生了一场重大车祸……”

    时安心中一颤,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试图拨通他的电话。

    可对方却无法接通。

    –

    许清嘉下葬那天,时安没有哭。

    一个人回到冷冷的家中,她坐在客厅地板上一动不动。夜晚客厅里很黑,没有开灯。

    她怕黑,从小就怕。可他会陪着她的。

    现在……他依旧陪着她。

    黑暗中,一个人紧紧地环抱住了她的后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怀里的人似乎因为他的安抚,开始渐渐不再颤抖。

    她抬起头,朝他那边看去。

    可什么也看不到。

    时安情绪有些崩溃,白日里的坚强被瞬间挤破,她把头埋在双膝间,双臂紧紧抱住了自己。

    哭过之后,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了。

    脑海中回想起今天在墓园里碰到之前的那位老奶奶,这一次,她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只有你走了,他就能回来。”

    时安摇头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可老奶奶却怎么也不肯告诉她,再一次在她眼前神秘地消失了。

    时安并没有整理许清嘉的遗物,每天都会进他的房间里打扫,好像只有这样,他就一直在。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时安就会去他的房间里坐着。清嘉房间里的东西不多,但基本都有她的痕迹。

    他的画册上是画的她,相册上还是她。她只能一遍遍翻看着自己与他的回忆,试图催眠自己,告诉自己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终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直到时安无意间找到了他藏在房间里的日记本……

    当她看到他写下的那句“她永远地留在了那年盛夏”。

    上面标注的日期是2015年6月4日。

    相册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墓碑,而碑上贴着她的照片。

    “所……所以我早就死了?”时安不敢相信,回想起那次墓园里许清嘉的掩饰,她不得不信。

    时安找到了那位老奶奶,告诉她自己知道了一切。

    老奶奶告诉她,其实她早在八年前那场车祸里走了。而这不过是她死后难以放下的执念,是这执念让她造了一场梦。

    而他是因为她的执念,被拉进了梦中。如果她不离开,他就会永远困在梦中,而梦中的一切也将成为现实。

    “所以只要我离开,他就能活?”时安想要求证。

    老奶奶点头,“对,只要你离开。”

    –

    时安来到自己的碑前,无奈苦笑,“原来这只是一场梦,一个执念啊!”

    许清嘉便是她唯一的执念。

    她终究还是没能亲口告诉他,她的喜欢。

    “既然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他了,那我也该离开了。”时安释然一笑。

    彼时晴空万里转眼间下起了大雨。

    雨水滴滴答答搭在清灰的石路上,而她也永远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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