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老楼就在望月区,临海,比玭廊乡战争还早二十年的京阳战争后,建设的第一批楼区,当年也是“京阳楼王”,只有干部才能分到的房子。

    京阳战争结束距今100多年,这栋楼王如今墙皮都脱落得不剩什么,变成黝黑的发霉色,与周围新建景致对比,如同外星来物。

    老楼一共11层,房体宽厚巨大,内部四通八达如同迷宫,部分还有人家正在居住,部分地方变成荒废建筑探险爱好者的打卡圣地,剧组和当地区政府谈了取景合作,拍摄期间不破坏原有景致,并控制探险者入内。

    导演找了原住民,分批次带着几个主演和剧组工作人员上去熟悉环境,谢含辞到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站来楼梯口往里看,通道弯弯绕绕,岔路很多,奇怪的角落里也有房门,推开就是人家。

    和外表相比,内部反而没有那么破败,就是大多数废弃人家的房门都是破烂的,能直接进去看到近百年前京阳人的生活面貌,这栋楼的房子至今无法交易,也没人会买,业主就这么直接离开,留了个过去在这。

    谢含辞站在走廊小窗口看向对面的海,她头顶的“安全出口”指示灯一直在闪。

    由于房体很大,左右两侧都有上下楼梯,如今左侧的楼梯却全部被铁丝扭住,推拉的网格铁门也打不开,楼梯旁边那面墙还算干净,上面画着幅巨大的涂鸦,落款处是个诡异的笑脸,这么多年色彩依旧血红。

    导演还没下来,谢含辞蹲在铁门边研究那幅画,线条硬朗却流畅,她用手比划了下大小。

    昨天她在楼下海边遛弯时,坐在沙滩上画了半幅裙子图纸,脑子里闪过灵感,一个不规则的图案,她将图形画下来发给了一直合作的设计师,对方觉得这个图案适合做个潮牌T恤。

    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在谢含辞脑子里成形,创立一个品牌,或许她真的可以试试。

    她蹲在台阶上盯着墙壁看,叫了几声都不回应,闻天歌过去拉她的手,还吓得她一颤。

    “干嘛……”声音软软的。

    “我问你干嘛,干嘛呢蹲着叫你也不答应。”

    “不是,我看这个……”

    她回头看,越过闻天歌看到了徐静川,他最近像是无业游民,没事就往她这跑。

    今天她鬼使神差地朝他勾了勾手掌。

    “你来一下。”

    她拉着过来的徐静川蹲下,指着那诡异的笑脸,

    “你看着下面有字诶,密密麻麻的。”

    “这是之前传教的人写的,玭廊乡战争后规整宗教类别,这些都划分在□□中,不允许传播,很多地方都用这种方式盖住之前的标语,画风都很夸张。”

    徐静川过来看了一眼就起身,还拉着她一起站起。

    “下天教吧,长港传过来的,之后不让信了。”闻天歌补了一句。

    谢含辞蹲了好久腿是麻的眼前是黑的,她撑着他的胳膊没动,嘴巴没停。

    “你最近怎么这么闲?”

    “下班了。”

    “不加班了?”

    “不加。”

    一阵海风从窗口灌进来,夜晚的老楼安静到让人觉得耳鸣,空气中只有海水哗啦响。

    “走吧,去楼上你们要取景的那家看看。”

    放在她腋下的手滑下去,牵上手掌,谢含辞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你去干嘛?”

    “去了就知道了。”

    徐静川今天没穿西装,也没有平日开会时的夹克,9月京阳还是热,他套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一条黑色休闲裤包裹着长腿,拉着她熟练地走到9层中间一个大房间,就是他们剧组这次90%的取景地。

    谢含辞回头看了一眼,闻天歌并没有跟上来,她脑子一转,突然明白过来。

    “你家以前住在这?”

    男人在她前面笑了一声,并没回答。

    这个房间是整栋楼里最大的一套,光是左手边的儿童房就九十多平,靠墙摆着个二层床的架子,只剩个光秃秃的床垫,一个小型滑梯城堡摆在中间,地上压着的毯子还是粉红色,只是盖了一层灰。

    “这是我二姑奶的房间,当年太爷爷他们一家住在这时,家里只有爷爷和二姑奶两个孩子在家,离开的时候也没想着一次都不会回来,家具上还都改了塑料布。”

    果然,这栋房子和其他屋子最大的区别就是整洁,那些落了灰的塑料布掀开,再生活五六年都不成问题。

    “我就知道,你天天搞这种小动作。”

    谢含辞甩开他的手自己往前走,无理取闹了徐静川也不恼,一步步跟在她身后,

    “那套陶瓷杯是太奶奶当时的陪嫁,可不知道他们老两口闹了什么矛盾,搬家时说什么也不带走,就一直放在这里,前些年这栋楼里住的人还多时,有人偷偷溜进来拿走了茶杯,可过了两年,又给送了回来,恢复成原样。”

    “这里的人感觉很有意思,上来陌生人从他眼前过,就像没看到一样。”

    谢含辞推开主卧室的门,竟和谢临棋的房间有点像,一张大床一张小床,靠近灯开关的墙壁下,还有两个小猫贴纸,过了这么多年,连边角都没翘起。

    “这不会是你爷爷贴上去的吧。”

    “真聪明。”

    徐静川找了个由头上来揽住谢含辞,抱着她一起跌坐在一张竹藤椅沙发上,防尘塑料被掀开,椅子依旧散发着竹子的香气,让人莫名宽心下来。

    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在作乱,谢含辞也没阻止,就这么靠在他身边,连姿势都很舒服,她坐在那吹了听了很久海水的声音,还久久不愿离开。

    “我妈……”

    她突然开口,开了个头没说下去。

    “怎么了?”

    徐静川的气息从左边笼罩到全身,谢含辞抬起一只手挡在他胸前,

    “我妈说明天她和我爸想来片场看看,你明天就别过来了。”

    他不回答,继续往她脸旁边凑。

    “和你说话呢,你别动了。”

    两只手都过去拉着,也拉不住,谢含辞被压在椅子背上,枕着他的一条手臂。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上次吵成什么样你又不是没听见。”

    哪怕那次过年从祝城回到京阳,他们正处于最蜜里调油的时期,谢含辞也从来没提起过回老家的那几天,就好像一切裂痕都是从那时候开始,欺骗自己也压不住事实的重量,只要她还在娱乐圈一天,都说服不了自己是名正言顺拥有的一切,偏偏她又离不开这里。

    闻天歌之前无数次,明里暗里告诉她,他们可以算就是一场普通的恋爱,后来的资源,除了片方找来,都是她作为经纪人在饭局上喝下来的,不能和一个有钱有权的男人谈恋爱就想歪吧。

    谢含辞总是在这时候摇头,她没说出口,闻天歌当年带她去南迦酒吧,不就是算准了这个结果。

    她也唾弃如此矫情的自己,一边享受着得到的荣华富贵,一边还想要光明正大的名号,曾经朴素的价值观下成长起来的道德标准不适用于娱乐圈,甚至不适用于大部分现代职场,可她偏偏没有真的自己独自一人不入过社会,直接来到他面前,没有现实教训催着她完成转变,直到如今,她的思想体系依旧幼稚又天真得可怕。

    付羽管这些叫命数,她跟着她家老肖头开始信佛,她说她相信命数。

    要不,就这么,接受这些,赌一次,敢不敢。

    她又在心里问自己。

    谢含辞脑子里的想法飞一般地闪,徐静川就安静地在她身边,回过神时发现他已经靠着她的肩膀,呼吸渐趋平稳。

    她抬起手臂环在了他的肩膀。

    手臂缠上来那一刻,徐静川立马睁开眼睛,搂着她的胳膊收紧,两人体重压在一处,竹藤椅到底还是老旧,一条腿摇晃着断裂,两人叠在一起往低的那边滑,撞在一起。

    谢含辞的嘴唇印一半压在衣服领口,一半贴在他锁骨皮肤,模糊又暧昧,她抽出压在身体中间的手臂赶忙去擦,手指用力几下,红晕更大。

    身下男人的气息都乱了,他抓着谢含辞的手臂不放,她却挣脱着爬起,提着裙子站起,语无伦次。

    “那个,我今晚,今晚要回公司一趟,就是之前闻姐说找的安保到了要去看看,那个我……”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跑,走了两步就走不动,手腕再次被抓住,徐静川拉着她站起身,拦腰把人往起一抗。

    “跑跑跑,你天天往哪跑。”

    闻天歌在楼下车子里等着,对于他们俩这个造型毫不意外,还下去帮忙打开后座,谢含辞的脸红透了,她低着头用头发挡着,说什么都不抬起来。

    闻天歌上了副驾驶,递过来两张名单。

    “这六个安保的资料,你看一眼。”

    “不用。”她在头发后面闷闷地答。

    “不看也行,我叫你回来就是让他们几个都看清楚咱们这个团队里的人,去年也是这时候,公司给那个古慕找安保,结果安保不认识她,拦着她不让上车,这她在公司闹得呢,这次见一面,以后方面。”

    闻天歌说完好久都没得到回复,她回头一看,后排那两个人一个追着一个掰手指,一个捂着脸躲,她翻着白眼转头回去,用力地按下隔板按钮,把他们都挡在后面。

    谢含辞下车时整个下巴都是红的,徐静川也没好到哪里去,脖子上还有抓痕,一下车她就冲进大厅,把大家都甩到另一部电梯,剩下三个人比她晚到22楼半分钟,出电梯门时她还在门口愣着。

    “进去啊你看什么呢?”

    闻天歌越过她走进门,公司安保部副主任带着六个男人起身,谢含辞和其中一个对上视线,尴尬地撇到一旁。

    “梁家南,260年11月出生,祝城人,你老乡啊。”

    徐静川在她身后读出资料上的信息,谢含辞突然觉得,这世界也没有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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