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陵城的百里之外,一辆马车正缓缓行驶着。马车内,梅长苏手捧一本古籍看得聚精会神,时而拿起手边狼毫批注两笔,伴随着耳边稀碎的对弈声,他不自觉勾起嘴角。

    旁边正是萧景蘂与飞流在执棋对弈,说起下棋,萧景蘂是位高手,自幼的演练加上出色的天资使她至今未遇敌手,只是没想到第一个让她觉得难缠的人不是梅长苏,而是心智不全的飞流。

    飞流乌亮的眼睛紧盯棋盘,时刻关注着萧景蘂棋子的动向。半局下来,萧景蘂不敢再轻敌,敌手的专注巧转让她格外兴奋,如同敬重飞流的武功一样,她亦开始敬重这位少年的棋艺。她也开始好奇,这样的飞流...梅长苏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呢?

    “输了!”

    飞流略带得意的语调打破了沉寂安宁的气氛,梅长苏抬头看向棋盘,有些意外,飞流的棋艺是他手把手教的,虽然他的专注力很强,但论赢下景蘂,他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

    萧景蘂到不甚在意,她将手边糕点推向飞流,“愿赌服输,这是你的了!”

    飞流兴奋接过,可怜巴巴地看向梅长苏,得到应予后飞快将糕点炫进嘴里,将两颊撑起两个厚厚的大鼓包。

    萧景蘂看着飞流天真无邪的模样,心灵仿佛得到了净化洗涤,她突然很羡慕他,不用想太多的是是非非,开心就笑,难过就哭,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自信、热烈、忘我,仿佛这才是人生的乐趣。

    她就这样想着,不自觉笑了起来,抬眸时却对上了梅长苏的视线,才发现他亦这般看着自己,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景蘂竟然有一刻那么觉得,梅长苏像她羡慕着飞流一般羡慕着她...

    萧景蘂及时收回视线,此刻拥挤的马车内略显燥热,她撩起布帘,任由清凉的秋风从她脸颊拂过,夹带淡淡的清香飘向远方若隐若现的金陵城楼。

    萧景蘂看着久别的故土,心里说不出的希冀。“以现在的速度,再过个把时辰便能到金陵城了。”

    梅长苏笑容微滞,再看向萧景蘂时眼底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情绪,最终化为喃喃低语:“终于要到了…”

    他亦挑起一侧布帘,怆然看着远方的高耸城楼,他的乌发被秋风吹起,有几丝零散的覆盖在苍白的脸颊上,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深邃的沧桑悲凉之感。

    萧景蘂看着他,虽不知他在想什么,心却跟着揪了起来,小心翼翼问道,“苏兄,是不舒服吗?”

    梅长苏好似被秋风吹迷了双眼,恍无焦距,停顿须臾才答道:“少年时,我曾在金陵受教于黎崇老先生,后来家有要事,匆匆离京,再次听闻恩师音讯,已是阴阳相隔...如今故土重临,想到亡师,不免感叹往事如尘如烟,仿若水散云涸,岂有复来之日。”

    前代鸿儒黎老先生,萧景蘂是有映象的,这位学博天下的一代宗师,曾受召入朝教习诸位皇子。师也,道也。宫墙之外他亦不忘设教坛,广收天下弟子,富贵寒素,兼而有之,并无差别,然而当年不知何事触怒天颜,以太傅之身被贬白衣,愤而离京,郁郁而终...

    萧景蘂没想到梅长苏与他还有这层渊源,轻声安慰道:“英灵在上,定能感怀苏兄心中之情。”

    梅长苏漠然半晌,闭了闭眼,再次看向她时满目清明。“你放心,我没有事的,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当继续前行才是。”

    萧景蘂细细端详,看他脸色缓和许多,才放下心来。整理行装后,下车骑行,当先引路。

    时近黄昏,昼市已休,夜市未起,金陵城街面有些寂寥。

    到宁国侯府时,正好是下人们忙着四处点灯的时候。下人们还未将灯笼挂起,便听到不远处清脆的铃铛声盈耳咛咛,抬眼望去,只见一袭碧绿衣衫的佳人骑在俊逸白马之上,夕阳照射着佳人白皙的脸颊,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下人们扯着嗓子高喊:“快去禀报老爷世子,是小姐回来啦!是小姐回来啦!”

    萧景蘂远远就听到了他们的叫喊声,不自觉地加快速度。行至门口,管家赶忙上前帮她牵过缰绳,喜笑颜颜:“小姐,您终于回来啦,夫人这几日常常念叨您呢!”

    萧景蘂也抑制不住的兴奋,甩镫下马,“多谢秦伯,雪庐可收拾好了?”

    “小姐放心,应世子吩咐,雪庐一早就收拾好了,一应俱舍都换了新的。”

    “劳您费心了,还要麻烦您找人将后两辆马车中的东西都搬到雪庐去。对了,在吩咐厨房准备些夜宵,要清淡些,一并送到雪庐去。”

    “好,小姐放心,老奴这就去办。”说完管家便匆匆招呼人去搬运东西。

    梅长苏也在飞流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他绕着周围环视了一圈,最终被门口高耸巍峨的石刻吸引,“护国柱石…不愧是宁国侯府啊,听说这几个字都是皇上御笔亲提的。”

    萧景蘂站过与他并立,抬头望着石刻上的字体,油然想起当年陛下赐字的场景,神情略显得意,“父亲戎马半生,为国征战多年,故而得到陛下这般赏赐。”

    “是啊,谢侯爷的军功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梅长苏淡淡回应着,眼底晦暗不明。

    “阿姐!” 来人打断了两人的寒暄,梅长苏回头看去,是一位身如长玉的清雅公子,他的眉眼与萧景蘂有三分相像,想来这就是她一路提及弟弟,宁国侯府的世子--谢弼。

    萧景蘂匆忙跑上前,含笑问道:“弼儿!父亲母亲呢?可在家中?”

    “父亲在书房,母亲在公主府礼佛,明日才回来。”谢弼喜笑应答着,转而抱怨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速度都快赶得上蜗牛啦!”

    “我不是在信中说了嘛,在路上接了一位朋友,故而慢了些!”萧景蘂拉着谢弼走到梅长苏面前,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在信中提到的苏哲、苏先生,我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特邀他来京中养病。”又看向梅长苏,“苏兄,这就是我常提到的弟弟谢弼。”

    梅长苏上前一步,行了个平辈礼 “谢公子!”

    自家姐姐引荐的贵客,谢弼不敢怠慢,执手回礼,俨然恢复了大人模样。“阿姐的朋友就是谢府的贵客,雪庐已经收拾妥当,苏先生安心住在这里吧!”

    梅长苏莞尔谢过。

    “对了,弼儿,你知晓豫津回来了吗?”

    谢弼听萧景蘂提及言豫津,笑意微滞,念及客人在场,也不便多说什么,阴阳怪气道:“他呀,好的很,昨日还和顾家公子打马球呢!”

    萧景蘂听他这么说,总算落下心来,她明白谢弼因何不满,但刚回家的她不想无故发泄情绪,她安抚性拍了拍谢弼的肩膀,柔声说道:“我们先去拜见父亲吧!”

    依照规矩,只有迎接圣旨或位阶更高的人,才走中门正厅,是以,谢弼引着梅长苏一路向东厅走去。

    行至门口,萧景蘂忽觉一阵紧张,她下意识深呼一口气,整理仪容后提裙进屋。

    屋内,一中年男子身着一套半旧家居服,腰间除了一条玉带之外再无华贵饰物,却透露着一股让人无法直视的雍容,他在昏黄的灯光下,手持一本书卷,踏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慢步缓踱,若有所思。此人正是萧景蘂的父亲,宁国侯谢玉。

    萧景蘂压抑着心中喜悦,跪拜行礼: “孩儿拜见父亲!”

    谢玉垂足微顿,并未抬头,待将书本翻了一页后,才缓缓开口,语气颇带威严:“你卓家爹爹在信中说你上月便已从兖州出发,怎么在路上留恋如此之久啊?”

    说完他才抬眸看向萧景蘂,随即被萧景蘂身后的梅长苏吸引了注意力。

    “有客人?”

    萧景蘂微愣,她明明提前写信给家里提起过,可为何...她看了一眼谢弼,只见谢弼站着旁边一脸叫屈,她只得再次解释道:“这位是苏哲,苏先生,孩儿在外游历时承蒙他多番照顾,他身体上有些旧疾,我巧好遇上了,便邀他来来金陵小住修养。”

    梅长苏抬眸与谢玉直面对视,温言含笑,缓缓行礼:“草民苏哲,见过侯爷!”

    谢玉眼角微动,年过四十的他见过了太多的人,有权势滔天俯瞰众生的,有汲汲为营讨要生活的,有刚正不阿不知变通的,可这个人让他眼前一亮,竟然有种陌生的熟悉感。但日理万机的他不会把注意力停留在一个无关人身上太久,无非就是家中小女的江湖友人,好生招待就是了。

    “苏先生客气了,来者是客,何况是小女的朋友,既然赏光客遇敝府,就当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谢玉再看向萧景蘂时,语气放缓。“客人远来劳累,你先去安排休息吧,明早不许贪睡,去公主府接你母亲回来。”

    “是。”萧景蘂行礼应答。

    “弼儿留下,为父有事交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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