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应时跟北京有过好几次照面,不过她印象最深的还是高二那一年暑假,那是属于她的独家记忆,她第一次跟纪景明一起出远门。

    那年杭州的夏天很热,七月初的阳光照得樟树叶打蔫,活着的知了在树梢叫个不停,树底下偶尔还有几只晒干了的知了躯体。

    五中宏志湖里的锦鲤大都躲在廊桥之下躲懒,就连人们经过廊桥也不会惊动它们出来掀起水花,鱼懒懒的,树也懒懒的,人都打不起精神。

    高二的学考,应时依稀记得下午最后一门考物理。教室用作考场,每个班级另被安排了复习的场地,他们班在图书馆里。

    复习间隙她扭头去看坐在后面的纪景明,图书馆空调的风正直直对着他的脑袋吹,吹得他半边鬓角的头发微微翘起。

    少年昏昏欲睡,少女捂着嘴偷笑。

    她的好朋友宋晚霁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方又安问我们考完试去不去北京玩。”

    方又安爷爷奶奶常居北京,他小时候在大院里长大,后来父母南调,才跟着来了杭州。他从小和老一辈的亲,一放假就会回去,高考也准备在北京考。

    “有谁?”

    “沈萧萧说要去,纪景明估计也去,你不能不去了吧。”宋晚霁白净的脸上露出暧昧的笑意,应时恍若未察,她对纪景明有好感似乎早就成为全班的明牌,她无可否认,亦从不承认。

    应时又回头,她看的那个方向,主人公刚好清醒过来,手指慵懒地拨弄桌上的书页,对旁人的攀谈敷衍应和。

    七八月的北京并没有比杭州凉快多少,阳光炽热刺眼,几个人要在酒店待到日头最盛的时候过来才肯出来。

    北海公园内游人并不多,除了本地的市民来遛弯儿,就是摄影师和穿清宫装拍照的模特,方又安爷爷奶奶就住在这附近的胡同里,小辈们跟老人一起吃了顿饭,就到公园里散步。

    白塔寺遥远看去格外圣洁。

    夕阳西下时,湖面倒映白塔,水面泛滥金光,游船慢悠悠地行驶在湖中央,耳边时不时听到几句京味儿十足的话。荷花的粉白色与绿色相互交织,本显浓艳的色彩在佳能的相机里稍淡了一些,偏有一丝奶油的顺滑感。

    宋晚霁穿花色衬衫短袖,下身搭了一条牛仔短裤,半长的头发被风微微吹起,应时脖子上挂着相机,四处给她找角度拍照,比那些专业摄影师还要上心。

    晚霁有175的个子,身材纤细,应时根本不用考虑什么角度她会满意。

    她按下快门后偷偷看了一眼方又安,他笑得可真够开心的。

    “时时姐,相机借我玩一下。”沈萧萧把相机肩带从她身上取下,挂到自己的脖子上“我帮我时时姐拍张照,纪景明一起啊。”

    纪景明就靠在凉亭的柱子边上,阳光照得他眼睛睁不开,方又安推他,一直把他推到应时身边。

    应时戴着墨镜,眼看着纪景明走得越来越近。

    “近一点啊。”沈萧萧伸手把他们两个往同一个方向推。

    快门之下,两人中间恰好还能看见一朵待放的荷花花苞,这个时节还没盛放,兴许不会开了。

    十七岁这一年的八月六日,傅应时和纪景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张合照,应时的头偏向纪景明,墨镜上倒映对面的游客,纪景明双手背着,照旧是淡淡的笑。

    夏天的香山没那么动人,满山的绿色,爬到山顶俯瞰满城,照旧是盈满的绿。

    三个女孩子走在前面,另外两个人慢慢悠悠地跟在她们身后。

    晚霁今天穿了一双帆布鞋,走到半程脚就不太舒服了,她走走停停,很快跟方又安并肩。

    应时站在高他们一些的台阶上,冲着晚霁眨眨眼:“晚晚姐,我们先走了哦。”

    她是最先登顶的,其次是纪景明,山风吹开燥热的空气,她额上的细汗也被吹干了。纪景明就站在她边上,眯着眼睛看远处,不说一句话。

    应时喜欢偷偷偏过头去看他的侧脸,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以及旁人说薄情的薄唇,纪景明的五官都长在应时的审美点上。

    “累吗?”她问,眼睛却不再看他,望向山下,就好像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并不期待对方的回应。

    “还好......”纪景明拉开书包拉链,把矿泉水的瓶盖拧开递到应时面前,“喝点水吧。”

    应时接过,刻意避开可能同他食指相触的间隙:“谢谢。”

    纪景明突然转头,他们互相盯着看,看到最后应时都心虚了,低头小口小口地喝水,听见他轻轻的声音:“你和那个学长呢?”

    “什么?”

    后来的话应时没听清,山风骤然呼啸,吹乱她额前碎发,她歪着头想问下去,纪景明却踢开脚下的碎石头,转身。

    恰好方又安他们已经上来了。

    晚霁的脚腕扭到了,沈萧萧和方又安一起把她扶到山上。

    应时背的是打羽毛球的包,里面常年备着一瓶云南白药。

    喷雾的气味很快被山风吹散,应时猛然站起来,两眼一黑,向后踉跄两步,自觉身后有人托底,反倒是努力站住了。

    “哎呀,我们时时姐这么贴心,不知道以后谁这么有福气呢。”宋晚霁的声音又娇又嗔,不知道在调侃谁。

    方又安这里晃晃那里晃晃,最终晃到晚霁的面前:“还痛吗?”

    应时弯着眉眼撇撇嘴:“哎呀,有人心疼了。”

    宋晚霁白了她一眼,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她的肩膀:“不许乱说话。”

    应时笑着答应,坐到她的身边查看相机里的照片。

    她用的还是平时那张储存卡,相机里除了风景,就是纪景明。

    他穿着魔术袍在霍格沃茨城堡下发呆、他在餐桌前点菜、他们在酒店里打牌时他起身洗牌的虚影、还有台球桌前的背影。

    沈萧萧坐到她边上,要看照片,一直拉回到傅应时刚开始开始玩摄影,她自认有些许摄影的天赋,班上人人恭维她一声“大摄影师”,她的相机里有许多人。

    起初最多的模特是澄予,澄予最喜欢做鬼脸,后来澄予生病停课在家,相机里最多的人就变成应时的同桌许嘉宁。

    许嘉宁只会比耶,但是她穿着整洁的校服,笑容天真纯粹,就很好。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同楼层很多女生都很喜欢找应时拍照,她也喜欢给女孩子们拍照,她们各有各的好看。

    有人高挑苗条,气质超群;就有人眼睛大大的,永远水汪汪的样子;她有个室友的眉眼很好看,还有一个室友读书的时候颇有书卷气;班里有那种英气的女生,留半长的头发;隔壁班还有长相像混血的女孩子;还有那种木讷的,长痘痘的,不敢面对镜头的,应时不用镜头去看她们,也觉得她们好看。

    什么才算标准意义上的好看呢?这本身就不该有定义,温柔是好看,坚定勇敢也是好看,怯懦是好看,莽撞也是好看。

    青春时期的女孩就是各有各的美,就算不美,也无伤大雅。

    毕业以后应时时常想起在五中的事情,那些压力和痛苦突然就从记忆里抹去了,只剩下那些笑笑闹闹的瞬间。

    再到后来,相机里就出现了纪景明的身影,应时往往是偷拍,奈何纪景明对相机镜头实在敏感,应时就从偷拍变成正大光明地偷拍。

    纪景明会问她:“你刚刚是不是拍我了?”

    应时自然理直气壮:“对啊,而且我把你拍的很帅。”

    他的耳朵会红,会让应时把照片删掉,但是应时不听,而他是绝对拗不过应时的。

    应时把相机关了,仰起头活动脖子,目光所及正是纪景明和方又安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们,剪影和火烧一样红的天空交融在一起。

    沈萧萧揽住她的脖子:“时时姐,不要陷进去了。”

    一直到他们回酒店,这句话还在应时脑袋里盘旋。

    他们坐在地毯上打UNO牌,应时因为走神,三次忘喊“UNO”,最后数字最大要接受惩罚,出惩罚的人刚好轮到纪景明。

    应时双手捂着脸,等着她的估计是一次弹脑门。

    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耳尖悄悄红了。

    “惩罚先欠着,开下一把。”纪景明说完话便低着头洗牌,屋内突然宁静,只剩下卡牌相碰摩擦出声。

    应时喃喃:“哎呀,这下我成欠债的人了。”此话一出,略显诡异的气氛这才终结。

    他们在北京玩了五天,临走之际坐上飞机,应时看着云层逐渐出现在视线之下,遮掩住山脉与长城,突然觉得格外舍不得。

    这是她和纪景明在学校之外相处最多的一段时间,朋友间笑笑闹闹,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玩游戏,方又安的爷爷奶奶很爱热闹,每天都要司机来酒店接他们去胡同里吃晚饭,保姆做的北京菜最为地道,纪景明在长辈面前很规矩,甚至有点拘束。

    她难得见他如此,印象里,少年身上热烈的色彩总是格外鲜明,一个那么没有规矩那么潇洒的人,突然变得内敛腼腆,她还有点不习惯。

    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奶奶看看应时,又看看纪景明,说这俩孩子眼睛长得真像,笑起来卧蚕都是鼓鼓的,多可爱,还不忘提醒方又安,叫他多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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