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三年中秋

    “都听好了,你们都是卖到咱们府里来的,规矩便打小教没教也得守住了,免得误了哪儿了,受了罚,再坏了小命了。悄默声的都跟着我走,我不发话,谁也不许抬头,都给我猫着腰,低着头,脚下别留了拌儿。这跌了倒了也是当奴才的不是,照样要受罚。咱们是国公府,不是外头的乡绅员外,容不得疏漏,都听见了吗?”

    “是……”嗫嚅着此起彼伏的回话,都是孩子的声音。猫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前面便是那个昨天夜里哭了一宿的小丫头,只听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骤然变得小了。不过都是五六岁的孩子,正是惹祸不经事儿的年纪,却都早早的识了管教。

    跨过一道高高的门槛,路面突然就不一样了。青石砖上雕刻着深深浅浅的纹理,每一块都不一样。隔三差五就有一块石板画镶嵌在地面上,尽是些卧冰求鲤,割肉奉亲的画面。木羸上一次被卖到这样大户人家还不到一年。那里的青砖地面她记得真真的,一模一样的工艺只是花纹不同。想来这里是个老人家住的院子了,定是要紧的大人物。

    半见?那是她日后的名字,现在她都还不知道呢!她叫木羸,可能五岁,也可能六岁,或者七岁?总之看着不太大:“哎呀!”

    果还是个水瓶座!

    木羸猫着腰身跟着走却也能神游天外。一个愣神的功夫,前面的孩子们一个个都跟着停了下来,偏偏她却没有,整一头撞上昨晚那个哭了一宿的小丫头,咚的一声。脚下没了规矩就要摔倒时,只觉得一双手向后托住了她。面前的脊背猛然挺直,好似把她整个背在了身后,那脊背虽然消瘦,却尤是奋力的向上拱,便是木羸一头撞了上来,却没听见一声吭叽,还是她自己的叫声引来那领路的姐姐侧目。好在此时已站在贵人堂外,便是那姐姐憋得满脸通红,却也没过多的说些什么。

    木羸赶忙扑了几下挪回去站好。来这世间也快两年了,算是识得些这时代的规矩。人在矮檐下,不低头是要撞破头的。她便是不怎么怕的,却也还是感激,挑起眼皮看了看前面的女孩,正猫着腰规规矩矩的低着头。排着队的孩子们一眼望不到尽头,像是照镜子一样分不清个数,隐约只听得见内堂上的人正在叙话。

    “祖母快看呀!这俊哥儿长得是真俏啊!一个小子长得这么俏,肖了他娘了。”听那女子的声音想来三十岁上下,怕是这家出了阁的姑娘。女人嘛!在夫家便是生了几个哥儿也比不得在娘家,说什么做什么也不需要过多的在意,自然是中气十足。

    “哎呀大姑姑,您看您说的。”当媳妇的自然是要差一些的,便是有了子嗣也比不得姑娘。这说话的女子声音都讷讷的极小,方像是嘟囔,听上去到是年纪不大,怕是连二十岁也是没有的。

    “大姑奶奶不知,今儿是要给这几个哥儿姐儿挑打小的。正好您也来了,来帮着把把关,看看新来孩子们的成色,若有那心思不单纯,表皮不光溜的,也给府里挑拣挑拣。”

    木羸听着声音耳熟,却不知道是谁,这府里她也没见过几个人,不过是前天刚被卖进来的时候,见过这府中的一位姨奶奶,人长得那是真俏呀!鞋面上还有颗华光四射的大珠。

    “哼,是大哥家屋里的?伟哥儿的姨娘吧!我也有日子没回来了,到有些记不得你了。”刚刚说话的姑奶奶言辞间漏了威严出来,想来这说话的姨娘不过是打小斥候的下人,贱妾,她这正牌的姑娘向来是放不下眼里的。

    “是,大姑奶奶。”姨奶奶刚还一句话说得热络平和,见这大姑奶奶端起了主人的架子,便也不能再高攀着随意说道了,又掐起了下人的口吻来。

    “伟哥儿今年几岁啦?”大姑奶奶拿起碗盏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只她撂下的时候突然就重了,瓷片碰撞了叮当作响。

    “回姑奶奶的话,伟哥今年也过四岁了。”

    “嗯!”那姑奶奶长长的嗯了一声,顿了好久才又道:“二妹妹在宫里的哥儿也两岁多了,便是我四弟弟的小子也快五岁了吧!是叫律哥呀?”

    “是,回大姑奶奶,奴婢是律哥的乳母,来,哥儿,给姑奶奶见个礼。”一个老嬷嬷声音听起来憨厚极了,却颇有几分震耳欲聋,嗓门大的仿若铜钟,那小哥儿到是一声也没有,只听得见孩子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行礼也是闷闷的,想是个不张扬的。

    木羸头也不敢抬,只觉得这堂上的人肯定不少。你一口,我一口的喘息声,窃窃的,却不见有人说话。可见这位姑奶奶在家里是有地位的,便是出门子这么久了,回娘家说句话还是没人敢置喙个一二。

    “五岁啦!来,来老祖这儿看看。”还没等大姑奶奶问话,一个苍老的女人慢悠悠的开了口,气若游丝。木羸前世虽不是学医的,却两句话就听出这老人已属樯橹之末来,命就在弦上吊着了,不知哪一日吊她不住,怕也就是那一日了。

    “嗯!”她长长的哼唧了一声,不似要说什么话,到更像是舒坦得翻了个身又道:“我那乖乖孙儿,可怜就留下他一个。”

    屋里霎时间一片寂静了,连那一口接一口的呼吸声都少了,唯有小儿稚子的咿咿哦哦。

    木羸听见清脆的一声“老祖。”是一个奶声奶气的男童,口齿到是极清楚的:“律儿给老祖磕头了,老祖福寿绵长无极。”

    “哦……”老太太长长的笑了,笑得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来,坐老祖身边来,一会儿你看好哪一个,老祖给你要了来。”

    “瞧祖母您说的。一个下面使唤的,谁还能跟律哥儿争似的,他看上哪个了,都给他。”又是那个大姑奶奶,哈哈哈哈的笑声比她的话还扫兴,屋子里的人更少言语了,就连那老太太也不再说什么,只与小曾孙嗫嚅着,嘴里都是些细碎的喋喋。仔细一听,这老太太许是老年痴呆了,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几个小孩子挨个问了名字,靠近前的还能记得,站得远的都问了好几个来回了。

    “都上来吧!”姨奶奶这才发话来,便见跟着捧臭脚的人是真多,两个丫鬟一起来带着孩子们往里走。高高的门槛木羸险些跨不过去,一进堂上孩子们方又跪下了,她便也跟着跪下,只匆匆的一眼瞧着。屋子不大,尤是和暖的,满屋子的女人孩子,有老有少,有婆子有媳妇,有坐着的,还有几个穿得极体面的,也在后排站着,想来也是府里的姨娘。

    小孩子们齐齐俯于堂下,低头如兔状。堂上的贵人们仍旧甚着,连就呷一口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具是齐刷刷的朝着下头的这群孩子细细打量着,隐约有小声的品头论足,想来是在物色挑拣。木羸正纳闷一个选下人何来的这般兴师动重时,堂上正好有人又开了口。

    “大姑姑这话可就不妥了,若只是选几个下人那么点个事儿,慢说是咱们,便是府里体面的妈妈也是不需要管的。但这是给孩子们选打小的,是要陪着少爷小姐们长大的知心人,那可就不能不慎重了。偏又不能是府里家生家养的,怕是有了老子娘护着,不得用的,只能是府外新找来的,小子也就罢了,将来做管事的都在外院,丫头们跟着少爷的保不齐以后就是这府里的姨娘了,倘若跟着小姐陪嫁了,那就是姑爷府里的姨娘,没得没了规矩僭越了,那可就真糟糕了。”

    “三奶奶您这话说的,敢情人人都是要当姨娘似的,咱们都是女人,陪嫁的丫头哪个不是好好的配了人家嫁出去的,也不都是姨娘不是。给孩子们挑个贴心得用的,那是最要紧的,否则带坏了小子姑娘就不好了。”

    两个女人一左一右的拈了几句酸的,人人都听得明白了,木羸心里头暗讽,这不就是给少爷挑同房的丫头,给小姐挑知否里的小桃吗?就事论事好了,何必拿小孩子说事,明里暗里贬损他人,都是女人,戾气到是真重。

    这么算计来,如果去少爷那边,无论有没有姿色,肯定是要被早早的忙活了的。未来少爷娶个什么样的奶奶,容不容的下同房的在身边,那是几年后的事,赌不赌得着谁也不知道。但如果去了小姐那边,除了小姐在家里的日子,去了婆家以后要过什么日子也是没着落的,好在还有拼搏的机会。难不成这些孩子这么小就明白这些道理啦?木羸斜眼看了看跪着的这群孩子,还别说,除了她自己,个顶个的白白净净,眉清目秀,且还有两个极好看,就刚刚托着自己的那个小丫头便眉眼温和,唇形小而内敛,美的贴心极了。

    哎!都是现代人来了古代,她比不得那些当了公主的,竟然连个五品小官家的庶女都没混上。好在颠沛流离了这一年多,她也算是越混越好型。若能做个有钱人家的一等女使,也算是衣食无忧,安稳体面了。总之长得安全些日后的生活便可以自由自在,主子便是那些刻薄的,总还有办法攒下些家底,若是主子大方,许还能置办店铺田庄什么的,倒也未尝不是好着落。

    “哎……”

    大姑奶奶刚要说什么还没出口,就听见老太太先说起话来:“律哥儿,来,你告诉老祖,你选哪一个?今儿咱律哥儿先挑。”

    “祖母您看您,这着急的什么似的。”大姑奶奶颇还有些讪讪道。“行啊,赶紧的快,都把头抬起来,让咱律少爷先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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