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到了寿康宫,见太后正坐在榻上看书,急忙跪下请安。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起来吧。”

    “不知皇额娘唤儿子来,有何要事?”

    太后笑笑,只是吩咐皇帝坐下。

    “你近日勤于朝政,都鲜少翻牌子了吧?”

    “是。”

    太后抿了一口茶,道:“你是一国之君,勤政也无错处。且你刚进行完选秀,后宫充盈。美人多了,哀家瞧着这宫里总算有些生气。”

    见皇帝不语,太后也不便说什么。

    “也罢,哀家只是随口问问。”

    说完,太后抬眼,示意身旁的赵姑姑送皇帝出去。

    小戚儿有些不解,忙问太后:“皇额娘,您方才与皇兄说这么多,他却不领情。女儿当真是不懂了。”

    太后爱怜地摸摸小戚儿乌黑的长发。

    “你皇兄是哀家的养子。”太后垂眸,眼中的低落神情不言而喻,“当年若不是哀家得宠于先帝,为稳固地位不得已与景妃联手,又怎会闹得母子不合?”

    “景妃?”小戚儿攥紧了手帕,握着太后的手问,“就是那个仙逝的景娘娘么?”

    “咱们进寝殿说。”

    太后与公主进入寝殿,赵姑姑也快步走进,将纱帘拉上,又将红木门紧闭。

    “额娘,您这般防范,是为何?”

    “呵…你没瞧见?前几日皇帝派了好些侍卫太监来当差。明面上是保护哀家的安危,暗地里不知又是哪般监视哀家!”

    太后看破世事,只是冷笑着道。

    “你长大了,成了个大姑娘。我想有些事,你该知道。”太后思索再三,还是将这起皇家秘闻婉婉道来,“当年,我初入宫廷,年轻貌美,深得圣上怜爱。可渐渐的,我看着那么多的嫔妃,自戕的自戕,丧子的丧子,我可真是怕极了。但好在,身处高位,家世显赫的景妃拉了我一把。她庇护着我,不同于其他妃子,我便也真心待她。可很快,你皇兄的亲额娘,淑妃被先帝从江南带回来。她比额娘容颜更盛,温柔体贴,又善歌舞诗词,自然更讨先帝宠爱。先是生下了你皇兄,而后再次怀孕,却被景妃陷害。大惊之下早产,孩子太大诞不下来,活活死在母体之中,淑妃…也没了…”

    听到此处,戚儿不禁落泪。

    “淑妃娘娘…她…”

    “由于我与景妃一向亲近,先帝得知真相后大发雷霆,将景妃赐死,又把我囚禁于宫中。”太后捻着手中的佛珠,“呵,若不是与我同族的皇后替我求情,我可真要老死宫中了。后来,皇后崩逝,我为贵妃。先帝见我孤寂,虽不愿理会我,但还是给了我脸面———将你皇兄过继到我的名下,做我的孩子。”

    “再后来的事,便是……你出生了,你是额娘唯一的幼女,额娘和旁的娘娘们都疼你。可也许冷落了你皇兄,又是因着淑妃,他不与我亲近,也是情理中事。”

    “额娘…额娘!您这一生饱受困苦,女儿往后会好好待您,让您安心的!”小戚儿投入太后的怀抱中,哭得稀里哗啦。

    “好好的,孩子。额娘知道你的孝心。”太后轻拍着小戚儿的背,像安抚婴儿一样安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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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嫔妃们来到坤宁宫请安。

    “臣妾等给皇后娘娘请安。”

    “坐…咳咳。”

    皇后的痨病长久难愈,连说话都变得不易。

    “寒衣节已至,宫中要祭扫烧献。本宫身子不好,不便行动。贵妃协理六宫,这件事还要麻烦你看顾了。”皇后递给贵妃一个眼神,“诸位妹妹若有心思,都可以在此日为故人献上一件衣裳以托哀思。”说完,皇后便准备起身回到后殿。

    贵妃见怪不怪,回答:“臣妾谨遵懿旨,定会好好安排的。”

    皇后被静茹搀扶着离开,诸位嫔妃也都离开了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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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您这痨病愈发严重了…”

    静茹扶着皇后缓缓坐下。

    金漆鸳鸯鼎香炉中焚着香,烟雾缭绕。

    静茹见正殿内冷寂,心想着侍女们是否回房里偷懒去了——她闯进下人屋里,这才证实了猜想。

    “你们在这干什么?院里的落叶可都扫了?娘娘的汤药可都煎了?”

    静茹将宫女们数落一通,便开始盯着她们干活。

    “静茹,静茹呢?”皇后躺在榻上歇息,“那香焚得太浓,可呛了!”

    “娘娘恕罪!奴婢没注意!”静茹赶忙闯进殿内,将茶水端给皇后:“娘娘,请喝些水吧。”

    静茹很心疼自己的主子,她比皇后年长十余岁,伺候皇后的日子却也有三十余年了。如今的她两鬓斑白,已是知天命之年,自然不比年轻的宫女得意能干。因此,皇后常劝阻静茹出宫安享晚年,可也只会得到一句回答:

    “奴婢自在瓜尔佳府上就是您的侍女,若是出宫,一来奴婢了无牵挂,没有家人;二来,叫奴婢怎么放心小姐您?”

    “小姐?呵呵。”皇后久未听闻这个称呼,只是嗤笑着道:“闺中少女的日子真让人流连忘返,可即便我再向往,还能即刻离了这紫禁城,回到自家么?”

    “奴婢懂您。”静茹粗糙又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眼眶旁拼命抹去泪水,“还记得那会子,您顽皮可爱,奴婢…奴婢还常常带着您放纸鸢玩。”

    “我都记着呢。”皇后招手,将一个宫女唤进殿内,“你去把我那个彩绘花锦的木盒拿来。”

    小宫女拿来一个盒子,问:“娘娘,可是这个?”

    皇后接过盒子,缓缓揭开,只见盒盖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便知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故而无人细心擦拭。可里头摆着的物品却是如新的一般。

    “这里头铺着的缎子,还是您小时候盖的丝绸被绞下来的。”静茹说,“这花样是奴婢亲手缝制的,断不会忘了。”

    皇后从盒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香笺,上头用毛衣线绑着一小朵月季,已经干枯了。

    “这,这是什么?!”

    气氛被皇后取出的东西所打破,连一向冷静理智的静茹都赶忙将宫女们驱赶出去。

    “怎么会有朵月季花?”皇后思索着笑了,“写信的定是一位南方的故人。月季不耐寒,北方难以养活呢。”

    突然,皇后意识到什么,忙惊喜着道:“这…是阿哲给我写的信!”

    皇后将那封经过时间沉淀,已经焦黄的信纸抱在怀中,“原来…原来在这!”

    皇后如获至宝,轻轻将那香笺打开,漏出信纸,嘴里念叨着“是阿哲,他答应我,要等我的…”

    “娘娘,您又糊涂了!”

    可皇后并不理会,只顾着念信纸上的话:“心念黎妹妹,见字如面…我从战场归来几日,已返回江宁了。可多日不见妹妹,我心里想念得紧。在这事事不顺,身旁亦没有你陪伴……(后面的字被烧毁了)”

    静茹埋怨着皇后,却又不敢斥责她,只得温和着道:“侯爷离世已经二十年了,您不要再想那些陈年往事了。更何况,他是出生下五旗的汉军旗,您是满族的贵格格,他与您根本不相配。”

    “谁说的?!”皇后将那信纸打开,展示给静茹看,“他为了我所书的满文,字字句句皆是真情!”

    门口的几个小宫女听见宫殿里头的动静,喃喃议论:“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皇后娘娘怕是又发疯了吧!二阿哥死后,她就没有一日安生!”一个胆大的浣洗丫鬟抱着盆子经过,直言不讳道。

    几个姑娘们嘻嘻哈哈,全然视皇后于不顾。

    “有这样的主子,咱可真是无奈!”

    “天下之母,竟还有皇上之外,旁的情郎!哈哈哈哈!”

    静茹在殿内听得清清楚楚,她明白这些不安生的丫头并不会好好伺候皇后。如若有一日自己过世,皇后便没有一天好过。

    静茹忍不住推开大门,怒吼道:“你们在做什么?!竟敢妄议皇后娘娘的过往!”

    平日里静茹话很少,有些精力全是放在照顾皇后身上,猛地被皇后身边的女官斥责,几个宫女吓得连连跪下请罪。

    “是阿丽姐姐先说的!”“分明是宫里浣洗衣裳的凤儿嘲讽皇后娘娘!”

    静茹看透了这些姑娘们的推脱,只是冷漠地说:“你们四个,去内务府领罪。再告诉管事的公公,往后你们不准待在坤宁宫,只管去宫中各处的角落做清扫工作!”

    一番话下来,姑娘们连连哀嚎。

    “还不快去,是想让宫里的太监替你们行刑么?他们下手可管不了轻重,你们只管残废吧!”

    “快走快走!”

    很快,五个宫女就如过街老鼠般离开了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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