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你明明是要嫁给许寅那个败家子的,若不是苏哥哥喝醉走错了房间,哪里轮得到你嫁给他?!”

    云觅锦的话劈头盖脸砸下,砸得云觅安头晕目眩。

    她仿佛突然丧失了语言功能,那张艳极美极的脸一片煞白。

    此时云觅锦也从怒火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漏嘴了什么。

    一时间,姐妹两人的面容竟说不出谁比谁的更惨白。

    云觅安喃喃道:“你的意思是,当时我醒来时睡在苏淮身边,并不是一个酒后的意外?”

    “不,不能说不是意外。”她反驳了自己,手指颤抖地抓住楠木桌角,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直盯着那只比自己早出生一刻钟的嫡姐。

    “你分明是想让我失贞于许寅,只是没想到苏淮会走错房间!”

    云觅安几近失声,说出来的词句也是支离破碎。

    她本就不甚康健,嫁给苏淮的这五年上下操持,积劳成疾,早已让她的身子垮了大半,此刻情绪激愤,只感觉心胆俱裂,手脚冰冷。

    “嘭”地一声,云觅安竟是气极攻心,昏了过去。

    意识模糊间,她觉得周围都乱糟糟的,一会儿是云觅锦心虚地唤仆人把她送回苏府,一会儿又是自己的贴身大丫鬟青午的抽噎声。

    便是这样,伴随着头部时不时传来的钝痛感,云觅安的思绪越飘越远,仿佛回到了刚刚及笄的那一年。

    那年京城中的元宵灯会办得很热闹,她难得不在病中,央求了嫡母许久才换来一个出门赏灯的机会。

    云觅安记得大街两旁俱是设计精美的花灯,如火树银花一般绽放着,映得夜晚都成了白昼。

    那会的她还颇有几分孩子气,买了一盏兔子灯,提在手里把玩,爱得都舍不得放下一会。

    “姑娘,可愿意来猜灯谜,猜中哪个那盏灯就是您的哩!”街边的小贩热情地招呼着。

    云觅安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将丫鬟甩在身后,好奇道:“孔雀东南飞——打一字,这是什么呢?”

    就在她疑惑猜测间,身后忽地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孙,谜底是孙。”

    “是嘞!公子当真聪颖,这盏花灯便是您的了。”小贩恭敬地将花灯递给了云觅安身后的男子。

    她回头看去,先瞧见的是一身青色的袍子。

    锦衣华服,长身玉立,任谁来了都知道眼前的男子定是位出身名门的贵公子。

    云觅安微微仰头,看清了男子的全貌。

    他长了一张极为丰神俊朗的脸庞,眉毛修长,眼睛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既清澈,又教人感觉神秘莫测。

    在衣香鬓影,锦绣交辉的大街上,眼前之人气质出尘得仿佛不属于这拥挤不堪的红尘,只需往那里一站,便能给人带来宁静。

    端方持重,真君子。

    云觅安在心中这样评价道。

    来人拱手道:“在下姓苏,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听他开口,云觅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脸“蹭”一下蹿红,羞涩回礼:“苏公子唤我云姑娘就好。”

    听到云觅安的介绍,男人眉头微动,似是想起了什么。

    只是此时云觅安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她还沉浸在少女怀春的喜悦中无法自拔,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

    直到很久以后,云觅安才恍然大悟。

    苏家那位亭亭如松的嫡长子压根不是什么温和儒雅之人,他冷心冷情,只是生了一副好相貌,便把自己骗了进去。

    人陷入昏迷时,脑海中的思绪完全不受控制,记忆很快就跳转到了云觅锦订婚那日。

    订婚宴上,聘礼一件件地被送进来,在座宾客无一不称赞苏淮与云觅锦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真是一桩天赐的好姻缘。

    宴席上的恭维话不要钱似地洒出来,每一句都仿佛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割在云觅安曾经对苏淮的痴恋上。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宴席。

    好在订婚宴的主角本就不是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在这样的应酬场合根本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云觅安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中,命青午给她取来酒坛,以期待能够借酒消愁。

    她就这样一杯一杯的喝着,喝到酩酊大醉,喝到青午都忍不住劝阻她。

    云觅安挥挥手,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不顾青午的阻拦,轻声道:“我去花园逛逛,你不必跟着了。”

    这一逛便逛到了苏淮的卧榻之侧。

    第二日的事情云觅安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或许人的自我保护机制会主动消除那些过于伤痛的事情,以至于云觅安只能回忆起一些模糊的内容。

    回忆如流沙般从指缝中流出。

    云觅安的双腿早已因为久跪而失去知觉,她脊背直直得挺着,听着周围人对她的训斥。

    “你怎能做出如此不顾廉耻不择手段之事?你将家族颜面置于何地?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和你姐姐的未婚夫……!”

    那是她父亲的骂声,话语间只有家族荣誉,听不得云觅安半句的解释。

    “那可是你姐姐啊,你这么做她还怎么嫁人?!”

    这是她嫡母的哭声,情真意切,句句都在担心嫡姐的前程。

    对了,云觅锦。

    这个时候云觅锦在做什么呢?

    云觅安搜肠刮肚,只寻找出关于云觅锦的一点回忆。

    那时候的云觅锦一改往常骄纵跋扈的姿态,神态晦涩不明的坐在一旁,完全不似从前那样冲在前头第一个说话。

    当时的云觅安满肚子委屈,其中还掺杂了一些对嫡姐的愧疚。

    她虽与这位只年长了她一刻钟的嫡姐关系一般,可在得知自己的心上人是她的未婚夫时,云觅安从未动过半分不该动的心思。

    她运气向来不大好,在倒霉一道也悟出了几分道理:

    不属于你的,就永远不可能属于你,哪怕偷来抢来,终有一天也会被人发现。

    云觅安知道自己配不上苏淮,本打算醉过一场后就彻底忘记这个让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谁能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情……

    因着这种心态,她没有注意到云觅锦的奇怪之处。

    现在想来,当时云觅锦之所以那么安静,怕不是在悔恨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脚,费力地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想要把看不顺眼的庶妹强行嫁给许侍郎家那个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却未曾想把自己的未婚夫搭了进去。

    云觅安在昏迷中疯狂地咳嗽起来,不知是不是被这阴差阳错的命运给气到了。

    她呕出一口血来,人却还未清醒。

    青午守在一旁,急得连连向外喊道:“大夫呢?大夫还没请来吗?!”

    回忆还在继续向前走着。

    云家父母与苏家人商议了整整一天一夜,最终做出了选择。

    出了这档子事,云苏两家面上都不好看,再另行嫁娶是决计不可能了。

    更何况云家根本不会放过苏淮这个好不容易调上来的金龟婿,依着云父的性子,他就算舍弃一个女儿,都不会让这桩婚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黄了。

    故而两家最终决定一致对外,一口咬死苏家最初礼聘的就是云二小姐。

    云觅安与云觅锦本就是前后脚出生的,即便庚帖递了出去,将云觅锦换成云觅安也没有什么不可。

    于是这般,云觅安便稀里糊涂地坐上了八抬大轿,一路抬进了苏府。

    在这期间,云觅安依稀记得云觅锦母女都来找过她的麻烦。

    不过这样的事情在她人生的前十五年间,简直算得上稀松平常,她便没有放在心上。

    可前面吃了那许多苦头,并不意味着她往后就能够一帆风顺。

    云觅安甚至觉得她的苦日子是从嫁入苏家后才真正开始的。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云觅安似乎感觉到有人往她的嘴里灌了一碗极其苦的汤药,她怕苦怕得不行,一尝到味道就想吐,只是除了青午没有人记得这件事。

    就在此时,有人将一枚蜜饯放到了她唇边。

    云觅安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伸出了舌头,试图将这枚蜜饯吞吃入腹。只是人在病中,准头似乎不太好,她这么一舔,竟然舔到了递糖者的指腹。

    那人的指甲修剪得圆润齐整,也短,想想就知道不可能是青午的手。

    会是谁呢?云觅安一边吃蜜饯,一边迷糊地思考着。

    那苦极了的汤药带了些助眠作用,还没等云觅安想出个所以然来,她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快到中午了。

    她费力抬起眼皮,从榻上起身时却见一旁小榻上坐着的不是青午,而是一个男人。

    苏淮?云觅安一时回不过神,看不真切。

    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他与苏淮不和,对方不可能出现在自己屋里。更何况眼前那人神色困倦,似是一直照顾她,整夜未眠。

    怎么可能是苏淮?

    但她定睛再看,果见眼前这半撑着脑袋小憩的男人,正是与她结发五年的夫君——

    苏淮。

    大约是察觉到了云觅安这边的动静,小憩的男人睁开眼睛。

    见她苏醒,眉峰轻轻一挑,清亮的瞳中水光浮动,池底似乎蕴含着什么,未待浮出,与她对上视线时便立刻隐没。

    旁的神色也尽数收敛,又变回原先清冷疏离的模样。

    云觅安恍惚一瞬,又摇摇头,只觉自己真是撞傻了脑袋。

    这人平日对她不曾有过一次好脸,不曾有半分怜惜。她能否平安醒来,对这人又有什么紧要呢?

    她不开口,对方也很安静。

    云觅安垂下眼,想到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又想到嫡姐那番话,心里顿生疲惫,忽然不愿再与对方纠缠了。

    手指在被褥中攥紧片刻,她抬眼看过去,看着苏淮一字一顿道:“苏淮,我们和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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