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从前并不叫阿禾,她娘原给她取名为阿河,但因为她不喜欢窄窄长长的河道所以自个儿改成了阿禾。

    她讨厌河边泥土散发出的那股潮湿的土腥味,讨厌爬满青苔的石阶,也讨厌昂着脖子的大鹅,但她睡在破庙里的时候却总是梦到河,不仅梦到河还梦到河底,那里有连绵不绝的水草,有一只巨大的乌龟,时不时的她会梦到雪山,白雪纷飞中有人同她说话,可她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只知道那人很悲伤。

    大概是因为最近天气不好夜晚总是打雷的缘故,阿禾的梦也与往日不太相似,雷声交织着暴雨声扰得阿禾做梦总是断断续续的,雷声就像琉璃盏碎掉的声音一样,她的梦中,一只精美的琉璃盏反反复复的碎掉,她几百次的跪在地上,静静等待惩罚的降临,有人从她身边俯下身来,轻轻耳语道:你会找到的。

    找到什么?梦中耳语的人从未言明,她是来找什么的呢?阿禾一头冷汗的从地上爬起来,此时暴雨停歇,庙外已经破晓,距离上回见到那位三殿下已经过了三天了,眼下只余四日,她再也不能继续睡觉逃避下去了。

    阿禾一大早就拎了一包随手买的蜜煎樱桃来到那妇人的大宅子前,她还未叩门门就被人打开了,开门的人正是假的杞漯,此人微笑着看向阿禾随后缓缓道:“他派你来的?”

    阿禾差点背过气去,她这个间谍还没当就被拆穿了,她自认倒霉,正要转身离去却被这个杞漯一把摁住了肩膀,他侧开了身子让她进去,阿禾犹豫了一下,便走了进去。

    宅子一如既往静悄悄的,那妇人不知去了何处,宅子里就只剩苏家小姐和杞漯二人,她随手把那袋蜜煎樱桃放在了桌子上,苏家小姐正在绣花,见她来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什么话也没说。

    冒牌杞漯关好门后也走了过来,他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一口一个的吃起了那袋蜜煎樱桃,没多久那袋蜜煎樱桃便见了底,他擦了擦嘴巴扬起脸对阿禾微微一笑:“姑娘带的蜜饯真甜,只是不知姑娘为何神情如此苦涩?”

    阿禾叹了一口气:“我不知你们是什么人又发生了什么事,是神仙也好鬼怪也罢,我无意卷入你们的事端之中,只是那三殿下以我性命胁迫我在那位妇人面前拆穿你的身份,眼下我不知如何是好。”

    他颔首思索了片刻,随后道:“不如姑娘就待在此处,我定不会让他害及无辜。”

    阿禾虽然对他是否能保住自己性命将信将疑,但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一条出路了,她如今只觉得懊悔,自己就应该好好在码头干活,把买船的钱一天天攒起来,而不是去想着赚快钱,平白惹了这些麻烦。

    阿禾就这样在这处宅子里住下了,她发现那位叫做苏禾的苏家大小姐并不爱说话,一天下来也说不上几句话,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发呆,而杞漯似乎并不介意,他总是安静的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吃蜜饯看天上的云和飞鸟,那个老妇人至今也没有归来,整座宅子总是分外安静。

    在此处的生活虽然一片祥和,但阿禾心中依旧记着三殿下给的最终期限,很快第七天就到了,按理说三殿下应该来取她的性命,可是那三殿下却没有出现,这天一切如常,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傍晚的时候,她和苏禾一起在院子的躺椅上吹晚风,虽然这个苏禾话不多也几乎从未与她说过话,但她也不介意,吃人嘴短,她在别人屋檐下吃香喝辣岂有嫌弃人家不热情的道理?她与苏禾躺作一排,头顶晚风凉爽,刮得树叶沙沙作响。

    阿禾吃过饭有些困,眼睛微微眯着,头脑也混混沌沌。

    一天不开口的苏禾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细细尖尖,此时听来格外刺耳,她道,“七日时限已过,你为何背叛他?”

    阿禾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她从躺椅上坐起来,看着苏禾一派天真的脸庞:“你是怎么知晓的?”

    苏禾笑了,嘴角晕着两个甜甜的酒窝,可细细瞧来她漆黑的眸子却透着几分凉意:“我问你为何背叛他?”

    “什么背叛不背叛的!我和他不过是路人而已,你到底在说什么?再说,那个妇人也并不在宅子里,我如何揭穿他身份?”阿禾不由心慌,倒退了几步。

    苏禾此时也站了起来,她冷冰冰的手一下子拽住了阿禾的手腕:“你原是同他牵过红绳的,月老说牵过红绳的缘分应当为对方赴汤蹈火,你当初为何把红绳系到别人手腕上,你明明是......”

    此时院子外传来脚步声,苏禾的表情又变了回去,在杞漯进来的一刹那,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阿禾被她拽起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看上去就好像阿禾故意在退人似的。

    杞漯慌忙上前扶起苏禾,低声询问她是否有碍,苏禾立马红了眼睛,哭着道阿禾要杀了她。

    杞漯闻言皱起了眉头,看看阿禾又看看苏禾,犹疑了一会道:“阿禾姑娘,如今七日期限也到了,想必他不会再来寻你麻烦,你出来多日,想必家人也该着急了,不如现在就回去吧。”

    阿禾没有辩解什么,只是苦笑道:“我才没有什么家人。既然叨扰道了苏小姐与公子,我这便离去。”

    阿禾麻溜的收拾好了行李,正要离去的时候发现杞漯早早的就站在了门口等她,阿禾平白被人冤枉,心中自是有气,于是装作没瞧见他往门外走,只听他道:“我前世欠她许多,如果今日之事给阿禾姑娘造成了不快,我替她给你赔罪了。”

    阿禾停住了脚步,回头道:“前世?前世的她可也这般?”

    杞漯摇头:“不是。她们完全不同。”

    “那既然都不是一个人了,你又为何如此执着?你究竟是在爱着什么?一个过去的影子吗?”

    似是被阿禾给问住了,他愣了愣,漂亮的眼睛带着困惑,最终也只是礼貌一笑。

    阿禾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她拿着手中的银钱已经物色好了一些的船匠替她修一艘能去海上的船,眼看着这艘船一天天的被修建,阿禾原本空空的胸口也被一些称作幸福的东西一天天填满,这些天她不再梦到雪山也不再梦到碎掉的琉璃盏,她梦到的是无边无际的大海,长满奇怪植物的海岛,语言怪异的异邦人,她梦到自己到了世界的尽头,那里有她那些因为战乱死去的家人,他们在等着她过去。

    直到某一天,苏老爷鬼鬼祟祟的找到了阿禾,他告诉阿禾有人在河岸边发现了一具女尸,而那女尸长得很像苏禾。

    阿禾讶异道:“你是说苏禾死了?”

    苏老爷摇摇头:“怪就怪在我女儿依旧待在那宅子里和那位公子住在一起,我多次前去探望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或许是与你女儿相似之人,那河水把人泡得变了形,你或许是认错了。”

    “可那尸体上带着的香囊是家中老奴亲手为我女儿缝制的,只此一个,我断然不会认错。”

    “那你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还请姑娘再次前去那宅子里瞧瞧那人究竟是不是我女儿。”

    阿禾连忙摇头:“不去不去,我可不想再去了,我过几天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找别人吧。”

    “姑娘!”苏老爷一下子跪了下来,哭得鼻涕眼泪全都掉了下来,“还请姑娘帮我这一个忙,我定为姑娘出海配备最好的水手和最好的存粮,只要姑娘帮我这一个忙!”

    阿禾看上去是个冷脸的人,但实际上她最怕别人哭着求她,她只觉得头皮被哭得发麻,只好勉强应下。

    年幼时阿禾找不到吃食,在街上常常和一群小乞丐混在一起,大家没饭吃的时候就会一起去富人家偷东西吃,于是她也学得一些翻墙的技巧,虽然年岁变大她不如小时那般轻巧但还好围墙不高她稍稍用力便翻了过去。

    宅子里没有人点灯,她估计苏禾他们早就睡下了,于是她在宅子里四处走了走,想要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可最终也并未发现什么正准备翻墙离开,却发现刚才还没人的墙角多了一个人影。

    “是谁!”那个人影没回话。

    她小心的走过去,却在半路停住脚步,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她宁愿往杞漯房间的方向走也不愿往那人那边去。于是她马上回头,拼命朝身后跑。

    似是被一股力量捆住喉咙,她觉得难以呼吸,只见自己的脖子被闪着五彩光芒的丝绸一般的东西缠绕住,她被迫看向来人,面前之人正是那贵妇人。

    只是这贵妇人穿得更加的华贵了,身上的衣料也不似凡间之物。她的五官仿佛被玉石雕刻出来一样,是那样的美丽和庄重,就算被勒住脖子阿禾也为这样的美所震撼。

    妇人声音十分威严:“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这样的声音她好似在哪里听过,在琉璃盏碎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声音问她是否知罪?

章节目录

灶神的妖怪饭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北莀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北莀并收藏灶神的妖怪饭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