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万物,没有一件逃得出荣枯。

    盛衰,生灭,有无之理。

    这是在直贡梯寺,看到天葬时,栀夏的想法。

    之于,为什么会拐路开到这里,就要说昨天的善举的回报了。

    不论格萨阿妈如何和多吉少年讲述,这犹如“天降赐福”般的惊心动魄。

    也不论众人是在品尝阿妈回报的可口饭菜时,还是萧慕准备走之前再给少年讲讲这最后一课时,都感到了不同之前的气氛,充满感激和歉意的复杂氛围。

    昨晚依旧给小少年辅导功课的萧慕,两个小时里,时不时收到的都是少年灼灼的目光。

    明亮的目光中有些复杂。

    感激,内疚,憧憬,忧虑,复杂致斯。

    是啊,谁不想有更广阔的天地,谁不想借风而扶摇直上。

    况且,是这个坚定努力且执着良善的少年。

    世间因少年的挺身向前,而更显瑰丽。

    但是吧,萧慕有些稍稍的受不了这少年的炯炯目光了,太过灼热,太过明亮。

    那是自己这种不曾身处泥沼之人,无法感同身受的救赎。

    终是,在少年踌躇满志的目光中,萧慕有些欣慰地落荒而逃了,怕少年的话语冲击自己此刻落魄的心。

    毕竟,刚刚意识到,自己所处之环境,算得了什么。

    不过,一滩浊水罢了。

    “我真怕多吉说什么,真的,用什么样的话语,才能接得住少年如日之升般的明亮。”

    萧慕扶额问着坐在对面喝着水的栀夏,自己一个写词儿的,竟然词穷了。

    “是啊,我们这些不经历真风实浪的人,怎么经得住烈日灼阳?”

    栀夏有些好笑,萧慕此时流露出的,些许狼狈。

    “是啊,我们那些,算什么风浪?”

    萧慕对曾经有如深陷泥潭的自己,有些嗤之以鼻。

    用栀夏的话来说,还是过的安逸了些,闲的来,才会无趣至此。

    “好了,回去休息休息吧,明早还要去观天葬呢,毕竟这是格萨阿妈的一片心意。”

    栀夏拿出一瓶牛奶递给萧慕:“没有其他可以润喉的,喝点儿牛奶好好睡一觉吧。”

    “好。”

    萧慕已然不再说谢谢,不论现在的栀夏是否和自己有同样的思绪。

    他们,来日方长。

    ……

    早晨整装待发的一行人,依旧接到了两双,哦不,很多双满含感激的暖心眼神。

    “我们这就走了,你们一定要,平安。”

    余妈妈拉着格萨阿妈的手:“多的不要想,养好身体,多吉是个好孩子。”

    “对,身体最重要,保重。”吴妈妈又拎来了些托老板采买的东西。

    “有什么,就跟这几个孩子说,他们很厉害的。”余爸爸此时的笑呵呵复杂了一些。

    “对对对,阿妈,电话都帮您存好了,传过来的文件也放好了,你们先看看,后面会有人联系你们的。”

    李域捶了捶,因一晚编撰“莫须有”的爱心机构和所谓文件而酸痛的脖颈。

    “是的,多吉,尽自己的力,不用急,最快的脚步不是冲刺而是坚持,不过你想必深有体会。”萧慕对这世道艰难中也难得清醒的少年道。

    “哥哥,我会的。”

    少年好像有很多话,却欲言又止。

    “山高水长,怕什么来不及,慌什么到不了,天顺其然,地顺其性,人顺其变,一切都是刚刚好。”

    栀夏看出少年的踟蹰,轻声说道。

    “好,我明白了,谢谢姐姐。”

    少年心头的石头不曾放下,却因有了助力,而顶天立地。

    “山高水长,我一定会去找你们。”少年为此刻立志。

    “……现在别看,路上看。”转瞬又见腼腆,默默给萧慕塞了一封信。

    “好。”萧慕笑的温柔:“这件衣服有些大了,不过我想你会穿着合身的。”

    萧慕给少年披上了自己羽绒服,显得有些宽大的衣服,将少年裹住。

    萧慕186身高的衣服,之于少年是有些宽大了。

    但萧慕相信,少年会如那林间的松柏,遇光而生,长入天际。

    “好。”

    裹紧身上的衣服,少年在临别时分,才眼眶湿润。

    也因在此时,对这一遭如臆想般的的梦幻,才有了真实的感觉。

    “你要照顾好几位恩人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他们。”格萨阿妈对着即将领众人去观天葬的表弟道。

    “放心,我懂。”表弟答到,也是话多如斯,却无法表达的感激。

    表弟桑吉在当地做着导游,但作为一个只在当地工作,有着坚定信仰的人,且从不带游客进店购物的实在导游来说,收入并不丰厚。

    即是自己也经常接济姐姐,却也有自己的家庭,更多的时候,难免力不从心。

    现在良善得到回报的姐姐和侄子,能有如此境遇,他肯定要力所之能及地回报这些好的的恩人。

    可就这身无长物的一家人来说,又有什么是可以拿的出手的呢。

    因此,格萨阿妈托弟弟,带这些恩人,去看看他们最神圣的仪式。

    天葬。

    “哎,这一晚上的码字,写出了一种赶论文的感觉。”

    李域和吴海昨天两个从事金融证券的人,写了大半晚上的爱心企划。

    “那可不是嘛,栀夏也联系了半天的爱心义诊。”

    陪同栀夏仔细沟通义诊相关事宜的鸣月也没睡醒。

    “还好,萧慕那边也算办妥了,希望一切顺利。”栀夏揉揉有些干涩的眼睛。

    “放心,万事俱备。”萧慕看向栀夏的眼睛波光流转。

    “哎,你最后的,不只是件衣服吧。”栀夏若有所思的看着萧慕。

    “啊,就……有点沉的衣服。”

    萧慕意有所指,自己在兜有些多的衣服里,装了现金,装了寄语,装了希望,以及几位无处抒发情感的人写下的小纸条。

    “嘿嘿嘿。”

    鸣月才不管有什么没什么,狗粮够吃就行。

    “走吧,诸位,去看看那天葬,看看不同以往的信仰。”

    ……

    “归于轮回,了无牵挂。”

    这是桑吉导游,给一众人讲述的,有关信仰的故事。

    有着内部渠道的通融,在还没有好奇游客光顾的早上,一众人赫然看到眼前之景时。

    属实,荡气回肠。

    蓝天,苍山,白墙,红瓦,秃鹫,乌鸦,诵经人,天葬师……

    来时的山路是“之”字形向上的,众人很着桑吉向导兜兜转转间,终于在尽头处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平方的小房子旁停下了。

    燃烧着的火炉,稍显异样的平台,错落间的木桩,又显得格外诡异。

    以及,数人筑起的幕墙,拦住了数以百计的秃鹫和乌鸦。

    如同黑幕般的秃鹫和乌鸦,源源不断,从眼前延伸到了远处的山脊。

    野性,黯然。

    突如其来的震撼,让一众不论是否做好心理准备的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这真是……”

    吴佳佳的感叹,好似无法轻易说出口,难以表述。

    话音未落,曲折山路间,有些佝偻的人影,背上背着用白色哈达包裹着的逝者,缓缓而来。

    一瞬,天地间,唯剩这黑与白。

    清晨的阳光此时才刚撒下,从山谷的一侧透射出来,穿过火炉的袅袅白烟。

    僧人们诵着经吹着骨笛,传来的调子却不悲切,像是真挚又遥远的祝福。

    以及磨刀换衣的天葬师,和缓缓被解开的白色哈达……

    迫不及待的秃鹫,终在天葬师示意之时,人墙退去之时,一涌而至。

    遮天蔽日。

    黑夜,掩盖了白昼,来世,替代了过往。

    众人凝视间,胸前有两个血红圆圈的秀鹫抬起头,毛色带着殷红。

    “我们从自然中获得,最后归还给自然。”

    桑吉导游看着怔愣不语的众人,出言打断着有些凝重的观望和沉默。

    哪怕之前已经给众人打过草稿,也征得了当事人们自愿观摩的意见,却也怕他们无法接受这有些摄人心魄的不同信仰。

    “我以为我会害怕,但是没有。”吴佳佳终是说完了那句话。

    “对,桑吉导游,我们没事,只是有些震撼。”栀夏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

    “真是天地辽阔,万物自然都是一体的啊。”

    犹如梦中转醒般,李域叹道。

    唯余尊重。

    ……

    “你说灵魂不灭和轮回往复,真的存在吗?”

    下山时,鸣月默默地问着栀夏。

    “或许吧。”

    栀夏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她自己是个讲求活在当下的人。

    “但,未知死,焉知生。”

    顺手摸摸鸣月的头:“或许有时我们依然不知道该如何过好此生,但,短短一生,忠于自己。”

    “好,忠于自己。”

    鸣月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过的很好,或者释然的很好,不过是在硬撑罢了。”

    鸣月想笑,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哎呦喂,这又哭又笑的。”

    栀夏不想自己不过应景的一句开导,把人开导成了这样。

    “我的错,都是原罪。”

    栀夏落后几步,抱紧这个又开始哭笑不得人。

    “噗”

    怀中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了,笑过,哭过,这次是真的放下了。

    走在前面的萧慕,默默用身体遮住落后的两个人,他想,或许一直假装坚强的人,不想他人察觉此刻的脆弱吧。

    不过,前面各自陷入沉默的人们,估计也没空看得到。

    栀夏哄好了鸣月,抬头见就看到萧慕高达的背影,若有似无的挡在她俩身前。

    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自弯笑的眼角弥漫至心。

    一众好似在做梦,又或者在梦中惊醒的人,缓步向山下走去。

    是啊,

    人生不过一场梦,有为皆是幻,何事不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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