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万里别,草木十年秋。

    河川改道,楼屋倾覆,这旧址中的一切好像都是颓然的,巨石交错中,是否还有那故人,长埋于此,与日月同辉。

    走在这里,放轻的不止脚步,还有呼吸,好像一切还静止在那一瞬间,记忆如潮涌,汹涌澎湃,一瞬击心。

    “还记得吗?当时我们不过小学,即使相隔千里,依旧感到心惊。”

    只身前来的鸣月,此次并无同事,本来的摄影师因为甲流,现在还躺在那床榻之上,说是症状比那新冠还严重三分。

    幸而有栀夏的陪伴,不至于在这孤寂中孤寂。

    “是啊,当时我还在公交车上,红灯的一瞬间,山都恍惚了。”

    长久以往的记忆,并没有被时间抹去,那希望殆尽之感,他们这些只是波及到的人,永远无法切身感受。

    毕竟那一次地崩山摧之中,将近七万的死亡,将近三十八万的伤痛,以及将近两万的不明所踪,震荡的不只是那天地,还有至今无法消散的阴霾。

    当然,这灰暗中依旧有光亮。

    不论是生死挺进三十余个小时,徒步强军近百公里的,打着先头兵的武警官兵;还是用脊背双肩托起生命的千秋老师;以及在“三无”状态下强行空降震源中心,盲跳为生命开路的十五位勇士。

    无畏,无惧。

    2008年5月13日凌晨,汶川地震发生几小时后,中国空降兵研究所所长李振波接到紧急命令,指挥一支突击队空降震区中心参加救援。

    当天,震区空中线被暴雨和浓云阻断。

    飞机在七千米的高度,机身结冰,舱门无法打开,连雨刮器都被冻住了,机长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仪表数据在浓雾中穿行。

    飞行条件恶劣致死,飞机不得不返航。

    此时,地震己经发生二十四小时,灾区依然无法取得与外界联系,李振波与指挥所当即决定,先派一支空降兵小分队盲跳灾区,摸清楚情况,在大规模空投,十五位勇士组成了这支“敢死队”。

    每个人都知道这跳伞九死一生,每个人又都义无反顾。

    五千米盲跳,无地面引导,无地面标识,无气象等等一切资料,无疑是一场“自杀式”行动。

    有的,只是一腔报国志,一腔孤勇怀。

    可谁又知道,当时在下空之时,在主伞没有能够成功打开的情况下,导致勇士们自由下降的那一千五百米。

    世人根本无法想象,那向死而生的不顾一切。

    十五个人,有人落进了樱桃林,挂到了树上,有人大腿被树枝刺穿,有人腿被石头磕出大包,这都是盲跳无法避免的意外,但整个行动无疑是成功的。

    落地之后,毫不犹豫地挺进,七天六夜,冒着无数次的余震,徒步二百二十余公里,走遍七个乡镇五十五个村庄,侦查灾情,上报重要灾情三十多批次,为后续救援提供了宝贵的科学依据。

    用其他军人的话来说,他们真的是精英中的尖兵,无数艰难中为生命冲刺,那种强度的负重越野,几乎能要人的大半条命。

    崇拜,敬仰或是伟大,都无法述说这直击心灵的当头一棒。

    用生命开出的路,光芒万丈。

    索性他们,如今都平安。

    所幸英雄,没有被忘记。

    哪怕设身处地,依旧无法感同身受那十五年前的生死存亡,无法感同身受那十五位英勇之士自发写下请愿书时的孤注一掷,那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遗书。

    他们或许也无法感受灾区人民对他们无比的感激,谈起就会落泪的感谢,想起就会语塞的敬仰。

    世界末日里,真正用生命拯救生命的光芒。

    “你说,要是我当初去当兵了,现在会如何?”

    你还别说,栀夏是想过当兵的,毕竟父亲就当过,哪怕在自己心中这父亲名不副实。

    “奈何你的视力不允许。”

    “伤人不伤心。”

    栀夏本欲抒怀一下,这人还真是不给面子,事实就是这样,栀夏的近视,还是无法圆那一抹英雄梦。

    好在自己有位当军人的好友,即使因伤病退伍,都无法掩盖那真正的光芒万丈,更何况她俩名字相仿,栀夏,尚夏,步入社会后,唯一的新朋友。

    这好友啊,本欲上次一起同他们赴那西行,奈何主治医师特意叮嘱了,咱是不要有劳累或事颠簸,某人有些悻悻不愉,到底还是听劝。

    “走吧,去那,什邡罗汉寺。”

    “好。”

    这座在那地震中挽救了一百零八条生命的罗汉寺,并不宏伟,却异常伟大,当然伟大的不只是原本神圣的佛家之地。

    更伟大的,还是那如天降活佛的,素全法师。

    古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么如果,救下108条人命,又当如何?

    汶川大地震时,什邡市妇幼保健院住院大楼成为危房,这群体的特殊性,一个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

    因此院长带着几位主任医师开会讨论,希望能让孕妇进入罗汉寺,在寺庙里建立一个小型的妇产医院。此话一出,就遭到了几位医师主任的质疑,寺庙怎么可能让孕妇进去,有灾民还可以理解,孕妇进入太不方便,更何况血气如何入那佛寺。

    院长找到罗汉寺求助,素全法师同意在寺中空院搭建帐篷,接纳了当时四十多名孕产妇,还有三千余名受灾群众。

    罗汉寺接生产妇,可谓是无稽之谈。

    佛教讲究不杀生、不食荤腥,不见血光。

    但素全法师不只让孕妇住进了寺庙,在佛前接生还让他们在庙内煮肉,以便产妇们补养身体。

    夜晚来临,他们一个个在戒律堂不断忏悔,或许在他们眼里人命比信仰更重要。

    甚至在下雨时,拿给菩萨和金刚们遮阳的棚子,给躲进寺庙的人们遮雨,让佛尊暴露在与下,院内有僧人反对,认为孕妇入寺,犯忌。

    素全法师道:“出家人最大的忌讳就是,见死不救,其他的都不是忌讳。”

    也有虔诚的信徒,一脸疑问:“师傅,寺里杀生吃荤已是犯了大忌。如今还把菩萨放在外面风吹雨淋。恐怕要折了您的修行啊!”

    法师听完微微一笑:“但救活人,不问泥塑。”

    人生三境界。

    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戒律清规很重要,但救命才是第一位。

    他说:“众生欢喜就好。”

    从5月12日产妇入寺,到当年8月离寺,先后有108个孩子在罗汉寺出生,这108个孩子,被称为“罗汉宝宝”。

    最先生产的孕妇诞下了一名女婴,地震中出生的孩子将来必然坚强,女婴的父母希望素全法师能给予孩子新生,请求大师赐名。素全法师看着漂亮的孩子脱口便说出了“唐震雯”,希望以此纪念那些在地震中失去生命的人。

    此后的三个月,寺庙里又陆陆续续迎来了107位新生生婴儿,众人调侃107个婴儿,还差一位就成了108罗汉了。

    素全法师笑笑说道:“一切随缘。”

    果然当天夜里转移来的孕妇受到惊吓早产诞下了一名男孩,不知道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注定,108个罗汉娃齐聚罗汉寺。

    冥冥之中,或许,已然注定。

    “那现在呢?”

    栀夏和鸣月站在这寺中,久久沉默,以前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活佛在世,没有人忘记。”

    震后一年的又那一日,罗汉娃娃齐聚一堂,庆祝周岁。素全法师,双手合十,眉间笑意盈盈。

    娃娃们三周岁那年,妈妈们自发组织,从孩子出生的床单剪下一块,108块布料拼接成百衲衣,送给法师。

    这不论在谁眼中,都至高无上的荣耀。

    此后,每当孩子们重聚一堂,法师必然穿百衲衣出席,感恩当初的遇见。

    当素全法师身披百衲衣的那一刻,好像,他本就是佛。

    圆满,功德圆满。

    如今,孩子们已过岁十五载,他们背负过苦难的厚重,也见证过绝处逢生的希望。

    栀夏和鸣月终知其所以然后,觉得她们那些过不去的,都太狭隘了,家国至高,生死至情,才是灵魂的归属地。

    不论那向死而生的千米飞跃,还是不畏妄言的普度众生,都不是她们这种还在纠结于小情小爱的人可以触及的。

    “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栀夏惘然与这太过强烈的慈悲大爱。

    放自己一马,才会柳暗花明啊!

    此前西去,见过了那千山暮雪,万里岑云。

    而今于此,听过了那家国至爱,生死至情。

    走不出的还是自己围困自己牢笼,世人总有那宏伟志向,栀夏和鸣月也有。

    曾经的栀夏志愿那从军卫国,但天违人愿。

    曾经的鸣月也想远赴他乡,报那世间战火纷飞,还好此志未放。

    “你说,当我了无牵挂,有没有机会去见那战火燎原?”

    “已经从国家,过渡到世界了吗?”

    栀夏惊于这人二十年未改的志向,貌似儿时起,战地记者就是她的愿望,即使很多人觉得志向高远就应保家卫国,但鸣月和很大一群人认为,也有那志存高远之处,在那战火燎原之地,即使为时代洪流所裹挟,也有很多事要冲破枷锁。

    中国已然脱身于水火,但还有太多的国家,太多的人们依旧水深火热。

    被打压,被鱼肉,被战争,无家可归,无处可生。

    “会有的,一定。”

    “好。”

    为当秋霜,无为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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