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透过葱郁的树叶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倒影,知了断断续续的鸣叫声响彻遥远的天际——八月中旬的午后,连空气里都夹杂着燥热的气息。

    “吱扭吱扭……”停电了,台式小风扇扇风的声音悄然间消失了踪迹。

    男人撕心裂肺般痛苦的声音惊醒了沉睡的季雨兮。

    “不要!璃儿!”耳边,还回荡着梦中男子痛彻心扉的哀嚎。

    “啊……”季雨兮睁开双眼,瞪大眼睛死死盯住头顶的天花板,豆大的汗珠从鬓间滑落,她抬手擦拭,满手的水渍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这是第几次了?第几次做了相同的梦?

    说来奇怪,从雨兮记事开始,经常会做一个相同的梦。

    梦中的景象,是一片苍茫的雪地。从天而降的雪花,纷纷扬扬,盘旋飞舞,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天地之间浑然一色,目之所及尽是粉妆玉砌的冰雪世界。

    不远处,浪漫纯白的天地间,赫然出现了摄人心魄的瑰丽!

    琉璃瓦,紫金墙,碧瓦朱甍,金碧辉煌,漫天飞雪掩映着古色古香的金殿宫墙。

    雕梁画栋的宫殿两侧,挂着喜庆的红灯笼,殿内的圆桌和床榻都装点上了大红色的绸缎,红丝褥子的中央还讲究地摆放着寓意“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沈梦璃坐在灯火通明的婚房内,身穿一袭金丝做线的红装,凤冠霞帔,珠围翠绕,虚弱地半倚在喜床上,此时的她,腹内阵阵绞痛,嘴角渗出的鲜红血迹映衬着毫无血色惨白的面颊,不由自主的呼吸,越来越浅。

    恍惚中,阵阵寒风裹挟着冰花肆无忌惮地从敞开的殿门长驱直入,刀割一般划过她柔嫩的肌肤。

    沈梦璃轻启樱唇,细语喃喃着皇甫哥哥,好似只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多唤几次,就能唤来心上人。北风呼呼吹过,明晃晃的红烛倒映在她清冷的眼眸中,散发出忽明忽暗的微光……

    她,是要死了吗?大概是吧,喝下千金散还有不死的吗?

    “皇甫哥哥,皇甫哥哥……”梦璃耗尽全力拼命地呼唤着。

    霎时,一位器宇轩昂,举步生风的男子闯进殿内,他一身戎装,手持长剑,踌躇满志地杀进了这间婚房。

    皇甫卿邺身处婚房,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新人的踪影,没有半分迟疑,便用长剑劈开了喜庆大红的帐幔,冲到里屋,眼见口吐鲜血的璃儿,他神色惊惧,随即火速冲到新娘的身边,焦急地扶起虚弱不堪的沈梦璃。

    “璃儿”,皇甫卿邺一只长臂不由分说地将奄奄一息的梦璃揽入坚硬滚烫的怀抱,压抑着悲痛的情绪,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为什么?璃儿,为什么是你?中毒的怎么会是你?”

    “我……我……我喝了你给我的千金散。”沈梦璃气若游丝地解释道。

    什么?皇甫卿邺一脸震惊,梦璃竟然喝下了剧毒千金散?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皇甫卿邺追问道,“为什么你这么狠心,丢下我一个?我们不是说好,你帮我毒杀墨九渊,再等我来救你吗?”泪水从男人深邃的眼眸流出,顺着眼角,滑过那张冷峻清贵的脸庞。

    沈梦璃凝视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剑眉星目,皓齿朱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抚摸上那棱角分明的侧颜,轻拭着滑落到他薄唇边的泪珠。

    “皇甫哥哥,对不起。璃儿辜负了你对我的嘱托。墨哥哥从小就和我有婚约,又待我极好,我实在不忍心毒杀他,又不能提前告知他你的计划,此事牵连甚多,我不能枉顾相府上上下下三千人口的性命,原谅璃儿,只能抛下你先行一步了——倘若佛祖在天有灵,下辈子,下辈子再让我做皇甫哥哥的……”

    “新娘子”三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梦璃只觉冰窖似的胸腔中有寒刀刺骨,顿时,话音戛然而止,殷红的鲜血喷薄而出,她的手臂顺着皇甫卿邺的脸颊,空虚无力地垂落。

    香消玉碎佳人绝,粉骨残躯血染衣。红颜薄命掩重门,雪舞一曲送冰魂。

    “不要!璃儿!”广阔空荡的殿内,回荡着皇甫卿邺摧心剖肝、悲痛欲绝的咆哮,久久无法散去……

    季雨兮振作精神,双手用力地拍了拍因沉思和回忆呆滞的面孔,梦中惨烈的画面令人惊魂不定。

    她深吸一口气,环视四周,四下里,没有古色古香的桂殿兰宫,也没有光彩夺目的绫罗绸缎。雨兮神情稍定,原来,自己仍旧身处这间住了好多年的卧室。

    然而,梦中的一切却又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就像亲身经历了一般,梦醒,却恍如隔世。

    她起身下床来到立镜前,凝视着眼前的少女。镜中闪现出一位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的妙龄女子,不施粉黛也美得楚楚动人,她轻咬下唇,镜中人也轻咬下唇。

    季雨兮暗忖着梦中的新娘,沈梦璃?一个跟她年纪相仿,却惨死在自己大婚夜里的少女。

    “皇甫哥哥?”雨兮轻声重复着梦璃临死前还在惦念着的男人的名字,突然,来电了,老旧电风扇又发出吱扭吱扭的旋转声,让她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诡异,大热天的,后背发凉。

    她烦躁地敲着自己的脑袋,试图回忆梦中男子的容颜,可仍旧是一如往常的徒劳无功,思索不出零星半点。

    事实上,这个梦境持续过很多年。每隔几个月,同样的梦境会反复出现,但每次梦醒之后,季雨兮都不会记得梦中,那个手持刀剑出现在自己婚礼上的男人的脸。

    拥有和雨兮一样容颜的沈梦璃,难道,就是她的前世?

    雨兮摇摇头,嘲笑自己的天真,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大家都是接受过马克思唯物主义教育的人,生命的诞生源于受精卵,又怎会有投胎转世,虚无缥缈的前世呢?

    或许,这只是一个奇怪也没什么意义的梦境罢了。

    “在沿海地带放逐我的爱,孤单也很精彩,我相信我们都有该去的未来,不该在原地徘徊……”手机铃声想起,季雨兮点开一看,是一个陌生来电。

    “喂,您好,请问哪位?”她礼貌地问道。

    “你好,是季雨兮吗?我是顺丰速递的,你有一个快递,出来取一下吧。”快递?雨兮思索着,试图回忆最近有没有在淘宝上买过什么。

    “是的,我是季雨兮,麻烦您等一下。”来不及细想,雨兮换上一双凉鞋,小跑到门口,取了快递,是一封档案袋。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里面竟然是常英大学建筑设计系的录取通知书!

    “太好了!”雨兮看到眼前裱装精美的录取通知书,开心地跳了起来!

    常英大学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名校,更是万千学子梦寐以求的高等学府。

    高中三年,季雨兮焚膏继晷、通宵达旦地刻苦学习,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考入常英大学建筑系,完成妈妈的遗愿。

    她望着远处的炊烟和万家灯火,情不自禁地留下了眼泪。太久太久,雨兮已经记不起拥有妈妈的感觉,太久太久,她无法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季雨兮想,如果妈妈知道自己以专业第一的好成绩考入常英大学建筑系,想必也会为她高兴吧!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妈!事不宜迟,她决定明天就去殷寂墓园!

    翌日,天刚蒙蒙亮,季雨兮便怀揣着录取通知书坐最早的巴士去了郊外的“殷寂墓园”——这所墓园占地五百亩,是齐安市最大的墓园。雨兮8岁那年,妈妈不幸患眼癌去世,从那以后便长眠于此。

    雨兮的妈妈方雅是全国著名的建筑设计师,她美丽温柔,才华横溢。

    齐安市二环内的歆悦花园中就有她所设计的玻璃花房——那是一间美轮美奂的花房,参观的人无不赞叹设计者的巧夺天工。方雅最大的心愿就是女儿有朝一日考上本市常英大学的建筑系,成为超越自己的建筑设计师,把季方建筑做大做强。

    这么多年,世事变迁,物是人非,季方早就破产了,但是,雨兮从来没有忘记过妈妈对她的期许。

    季雨兮俯身蹲下,将在墓园门口买的小雏菊放在妈妈的墓前,小雏菊的花语是藏在心底的爱,这也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花,她说雏菊纯洁淡雅,与世无争,不求繁华,不慕虚荣,只是默默将美好献给天地。

    雨兮站起身,轻声说道:“妈妈,我已经被常英大学建筑系录取了,我答应你,到了大学还是会继续努力,成为和您一样甚至超越您的建筑设计师!爸爸还有两年才能出狱,我会定期去看他。妈妈,我真的好想你也好想爸爸,我真希望我们一家人可以像小时候那样,一起吃热腾腾的饭菜,一起看有趣的电视节目,一起荡秋千……妈妈,我答应你,我会更加坚强!季方建筑是你和爸爸的心血,虽然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但我一定会成为国际一流建筑设计师,重振季方!”

    微风习习,轻抚过她湿润的脸颊,仿佛儿时妈妈用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一样,那是妈妈无声的赞许。季雨兮站起身,目光坚定,步履轻快地走出墓园,准备搭公交回家。

    然而,在站台附近,等了都快二十分钟的她,还没等到回家的公交。

    夏天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蔚蓝的晴空突然阴沉了下来,不一会儿,竟下起了大雨。这雨来得突然,来得凶猛。

    顷刻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雨水尽情地撒着欢,季雨兮没有带伞,狼狈极了,被四周的雨帘包裹着,俨然变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落汤鸡。

    这可怎么办?这么大的雨,她要怎么回家呢?不如拦一辆出租车,这样就可以早点回家了。

    这么想着,她赶紧靠近马路,远远的便看到了一辆黑色轿车向她驶来,为了避免被大雨淹没自己的呼喊,雨兮夸张地挥舞着双臂,大声叫道:“师傅!停一停吧!师傅!停一停,这里有人,这里有人!”

    大概是妈妈在天之灵保佑,在这样恶劣的暴雨天气里,那辆黑色轿车竟然停了下来。

    季雨兮不禁暗暗窃喜,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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