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阴沉,九重天风起云涌,一头幽蓝的麒麟兽从滚滚乌云狼狈翻身而出。

    血迹拉成一条细长的线,紧随其后的,是威严肃穆的雷神:

    “神兽麒麟,切勿负隅顽抗,速与我等至十神殿伏罪。”

    神兽跌跌撞撞起身逃窜。

    雷神凛天双锤并举,每击一下,精准地击打在神兽身上,大大小小火红色的灼伤布满蓝色的躯体。

    纪黎怒火中烧,长尾席卷而过,趁势喷火攻击,迅雷不及掩耳,利爪狠狠划过雷神盔甲,一道深口的伤豁然出现。

    速度之快,雷神措不及防,痛得吐血,连连后退。

    她猛扑上去,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闪烁,伤口在神兽前爪裂开,几乎要断裂。

    “唔……”纪黎哀嚎,向前扑腾翻滚。

    只差一步就被踩在脚下的雷神敏捷闪离原地,躲过“泰山压顶”,目光向上一瞥——

    战神尘玉长身战服飞袍猎猎,手持神剑,剑尖滴血,立于天兵天将最前端,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雷神素与他不合,被他救下,略显难堪地颔了颔首,拾起雷锤若无其事继续作战。

    困兽口吐鲜血,强撑着身子站起来,龇牙,怒目圆睁,却藏不住眼里的困顿与痛苦。

    伤口很疼!

    战神的到来,无疑将她逼入绝境。

    逃不出去了。心底有个声音这么告诉她。

    她一生无牵无挂,能想起来的,唯有云顶仙山将她培养长大的师父。

    细细回想,距离她离开云顶仙山、离开师父,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师父他……还记得她吗?

    纪黎声音沙哑,愤然对追捕她的神族道:“我从未生长于神界,亦未曾受过神族膏泽,生来自由,要留要去,自是理所当然,今日便是鱼死网破,也休想将我困在这天上!”

    一百年前,她未听从师父劝告,执意来到神界,却不曾想到,在神族眼中,她生而为奴,通天的本事也是为了载那些耀武扬威的神族四处游走。

    去他爷爷的坐骑!去他爷爷的宿命!

    私闯圣地也是神族亏待她在先,何来过错?

    尘玉一如往常般淡漠地注视着印象里,一直不服管教的风纪黎,眼底闪过一丝讶然,又很快恢复波澜不惊。

    雷神则轻蔑道:“你乃神兽出身,何来不与神族为伍!”

    已是笼中困兽,想要逃出去难如登天,更令她气愤的是,栽在这两个宿敌手里,毫无还手之力!

    又一番苦战,纪黎已然伤痕累累,她四肢发软,几乎站立不起,眼看着天罗网再次将她困住。

    她集中灵力喷出一团幽蓝的火焰。

    火舌直冲战神尘玉。

    尘玉毫无防备,迅速闪躲,却还是被火舌舔舐了脖颈,留下血肉模糊的伤疤。

    麒麟火灼烧,疼痛堪比被淬了剧毒的刀刃生生剜下一块肉,就连身经百战的战神也难以忍受。尘玉眉头微皱,失了平日的从容淡定,捂着脖颈,条件反射地给了罪魁祸首几乎致命的一击。

    焦味混杂着血腥味,纪黎得逞后也没快活多少,目光依旧恶狠狠盯在战神身上。

    她没有躲开他的攻击,生生挨了这么一下,差点断气。

    尘玉问道:“你在找死?”

    这话若说在别人口中,那是阴阳怪气嘲讽满满,但于尘玉而言,确为直白简单的发问,字面意思。

    纪黎也知晓他的意思,她就是在故意激怒他,寻求一死。

    想到这偌大的天地,就这么如浮游一般死去,真可悲呐。

    “纪黎——”语重心长的呼唤不知从何而来。

    纪黎猛然一惊,顷刻热泪夺眶,泪水从天上洒落,凡间立时倾盆大雨一泻而下。

    她希冀地朝着金光透出的云端呼喊:“师父!”

    她颤抖着那句“师父”,“救我”二字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言。

    师父声音悠远,却一字一句清晰落入耳中:“孩子,你可愿永远离开天界?”

    鲜血从眼皮滴落,她睁不开眼:“弟子只此一愿。”

    金光替她挡下雷神一击,师父到来,她仿佛有了底气,回光返照似的挣脱牢网,击伤阻挡在前的天兵天将。

    师父低缓的话语声仿佛从远古深处传出,盛载着无尽的智慧与神秘:“你若想获得自由,便向北去,跳下往生台,入凡世因果,神族也就奈何你不得,但你须记住,此生不能再与神族瓜葛,也万不可伤人……”

    “多谢师父!”

    神兽旋身,在师父的掩护下,摆脱战神纠缠,朝记忆中的往生台奔去。

    没有犹豫,一道幽蓝的光,自此坠落凡尘……

    郁郁葱茏的山林里,沉重的呼吸持续许久,麒麟兽的躯壳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身着蓝白色长裙的少女。

    二八的年岁,眼睑两道细长妖纹,火焰一般的颜色,极为显眼。

    神兽堕妖,唯其而已。

    ……

    十神殿,主要由神界十个最为强大的神袛的宝座组成,是神袛的权力中心亦是力量中心,处于最高位的是众神之首——天神。

    依次往下是掌管着天地灵气的十神:日神、月神、风神、雷神、金神、木神、水神、火神、土神。

    神兽麒麟下凡堕妖,打伤天兵天将不计其数,负责追捕的雷神战神失职受罚。

    雷神目不斜视,刚正不阿的做派,陈述抓捕过程,末了,强调道:“战神尘玉轻敌不论,麒麟神兽坠下往生台被困之时,以他之力,原可趁神兽堕妖之机会,用战神剑毁掉她的灵身,然而,尘玉置之不理,任其成功逃脱下界。神兽堕妖,战神难辞其咎!”

    高座上的天神不怒自威,将目光移至一旁的战神:“战神尘玉,你可有话要说。”

    尘玉剑目眉星,气质冷然,遗世独立那般,对搭档忘恩负义的行为没表现出恼怒之色。

    他神情肃冷,言简意赅:“麒麟为上古神兽后裔,尘玉不敢自作主张夺其性命,更无轻敌一说。”

    语气平静,但条条反驳。

    火神疾言厉色:“你可知,神兽堕妖,必将大乱!”

    尘玉沉默不语。

    “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火神被冷落,语气越发尖酸。

    “不是。”尘玉蹙眉否认。

    “你……”

    天神抬手制止火神再起争端,对尘玉道:“既然有罪,那便去往生池领罚吧。”

    往生池连通人世因果,神犯了错,最传统的惩罚便是跳下往生池下凡历劫,以人身历人世。

    神兽麒麟为了避免遭此劫数,所以跳入往生池时才挺而走险堕妖成形。

    金神咂摸道:“区区历劫,处罚怕是轻了点!”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入世历劫,历经人间疾苦,须臾几十年,弹指一挥间,但对亲历者而言,比天牢皮肉之苦还痛苦。

    十神不在历劫范围之内,自然不知入世历劫的惩罚并不算轻。

    天神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缓缓宣之:“九初山有一百灵石,隐匿于神木之中,镇压妖鬼无数。待战神尘玉凡间历劫归来,便暂且将战神之位交出,前往九初山看守灵石去吧……”

    众神唏嘘,战神尘玉是神界不可或缺的战力,若因此事去往九初山当个守门神,实在是大材小用。

    众神相继出声劝解,才堪堪将期限劝解到五百年。

    尘玉向来性情淡漠,不与众神起争端,他是后起之秀,资历尚浅,又是极端力量成神,自以为耻,哪怕心中不悦,亦当隐忍。

    他孑然一身踏入往生池,化作一股灵力飘向人间。

    ……

    丛林掩映,纪黎倒在一堆腐烂的树叶上治伤,她伤势太重,估计长久都动弹不得,最为严重的手臂已经完全没有知觉。

    此时已是深夜,月亮悬于空中,把地面照得很亮,溪水闪着粼粼波光,清风拂过,轻轻舞动涟漪,时不时有小鱼从水里跃出,发出悦耳的响声,林中草木旺盛,风吹作响,在配合奏乐。

    人间景色还不赖。纪黎心道。

    四周安静地出奇,她终于觉察出不对劲,四下张望,树木摇曳,她听不见任何风吹响动的声音。

    纪黎一阵心悸,她捂着手臂颤颤巍巍起身,踉跄行走。

    她的耳朵出了问题,待在这袒露的地界太过危险,得找个隐蔽的地方养伤才行。

    没走几步,便双腿发软倒了下去——伤势比她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林中雾气缭绕,朦胧中,她远远瞧见前方一只九色鹿,光彩夺目,宝石绿的会发光的眼睛,在雾气朦胧中,美得不可方物。

    当它靠近,纪黎立刻察觉到其身上的妖气。

    它似乎惧怕纪黎身上的气息,停住脚步,戒备地盯她看了片刻,准备绕道而行。

    “哎哎,别走……”纪黎及时出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看出来了……你是一只鹿妖……修炼了两百年……缺一丝灵气……迟迟未成人形。你帮我找个地方养伤……作为报答,我助你修炼成人怎么样?”

    也不知是怀疑她话中承诺真假,还是担心她心思不纯,鹿妖犹犹豫豫,不敢上前也下不定决心离开,只能在原地踱步徘徊。

    纪黎倚在树下,再说不出话来,只能强忍着疼痛等它权衡利弊。

    直至天边露出鱼肚白,鹿妖看清她的样貌,并不凶神恶煞,遍体鳞伤也没什么威胁,这才放下警惕,上前驮起,将她送至一山洞里。

    作为报答,纪黎忍痛将胸前摇摇欲坠的鳞片扯下,化作一股灵力赠予它。

    鹿妖带着灵力消失在雾气里……

    纪黎给山洞设下结界,藏于深处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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