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着眼睛推开门,客厅里空无一人。闵阔和龚喜的房门大开着,里面也没有人。楼下传来车辆的轰响,刺目车灯穿过高楼,晃得窗前一阵雪白。

    我裹着毯子走到门口,打开灯。灯光跳了两下,暴起的光芒炸得我眼睛酸涩。客厅里一片静悄悄,冰箱的嗡鸣声单调又冷清。关掉了空调,冷空气一点点沉降进来。我还没完全清醒,刚刚有什么东西“彭”地一响,声音很大,不知远近。

    我走进闵阔房间再三检查,闵阔和龚喜的大衣都不见了,门口的拖鞋也摆放整齐。

    怪了。我心道,三更半夜出门?也不和我说一声。

    想到刚刚莫名其妙的巨响,我心里萌生一丝不安。扒着窗户向外看去,对面楼也零星亮起灯光,有人探出脑袋向下张望。看来不是我睡懵听错了,确实有奇怪的声音把人都吵醒了。

    我套上外套,站在客厅给闵阔打电话。对面传来嘟嘟几声,无人接听。我有点着急了,给龚喜打电话,同样无人接听。

    “干什么呢你俩!”我对着语音狂吼,“回个电话!”

    没有动静。微信界面只有陈曦转钟前回我的几句新消息,点开,她说她今晚不回来。我打开门看了看隔壁,确实漆黑一片。

    走廊里静谧黑暗,冷风刮过,角落里没被捡走的装修垃圾撞到栏杆,清脆一响。

    莫名其妙。我突然觉得从昨晚开始已经太多次用到这个词了。什么意思?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楼下汽车的轰鸣始终没停,此刻又流窜起来,在我耳边形成3D环绕音。我向楼下看去,白的灯光带着一片黑色的残影溜得飞快,后面有几个人从楼的阴影里跑出,一边抬手接打电话一边追赶。

    干什么?我惊疑不定,眯起眼睛辨认,有两个身影该死的眼熟。我靠,这是在干什么?

    又是“彭”地一响,紧接着传来女人的一声尖叫。我下意识一缩身体,反应过来是停车场出入口的方向。

    我拉开门冲了下去。

    楼道里有应急灯的幽幽绿光,踏着球鞋的脚步在封闭的空间回荡。我直接跑进负一楼,停车场的设计匪夷所思,无数面有用没用的隔墙歪着斜着横在楼道出口,我绕到一面墙后面朝外探头。

    有脚步声带着回音不知道正往哪个方向跑,汽车发狂似的在远处乱绕。应该是那辆小黑。我捏着手机再一次给闵阔打电话,没响两声被挂断了。

    停车场连着整个小区,七弯八拐,我住了一年多还没走明白,此刻也不敢瞎跑,躲在掩体后,仔细辨认着各种声音的方位。我抬头看了看楼道口的标注,是五栋,左右应该分别是六栋四栋,后面是八栋。正想着,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车辆撞击的闷响,“轰”得一下,我吓得往前一窜,手机差点掉落。还没镇定下来,一阵机械的喀拉声让我的心凉了半截。

    我知道吵醒我的那声巨响是什么了。

    他们有枪。

    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呼吸开始不畅。我缩到墙体的转角处,记起一百米开外就是通往八九十栋的车道。我是在做梦吧?我有点抓狂。闵阔呢?龚喜呢?他们在哪?我听到过他们的脚步声,在前面?在后面?

    他们不会有事吧?

    手机突然一震,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瞟一眼屏幕,闵阔发过来一句“在家呆着”。

    晚了。我听到身后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个人,带着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压抑地叮呤哐啷响。他们从八栋走过来了。

    我不敢动,浑身紧绷,哆哆嗦嗦地点开手机屏幕打字。“在五栋楼梯口,有武器”

    闵阔没回话。时间显得很漫长,脚步声好不容易过去,又在不远处小心徘徊起来。我一口气舍不得松下,忍不住想探头确认。

    还没挪到墙体边缘,余光看见一个身影从另一边窜出,我没来得及被吓出声,嘴巴就被死死捂住。我拼命一抬头,是闵阔。

    我靠。我瞬间站不住,腿一软就蹲了下来,压着声音直喘气。

    闵阔瞪着我,不远处还有细微的声响不时传来,他压低声音:“你怎么跑下来了?”

    不等我回答,他拉起我的手臂:“上楼。”

    我反着力一挣:“那你跟我上去。”

    “我在帮忙。”闵阔不耐烦地推我,声音又低又急促,“快点。走楼梯。”

    我胳膊被他揪得生疼,原地拧了几下,不愿挪窝:“我就在这,我不动。没力气上楼了。”“你……”闵阔着急,正想继续说什么,带着机械的脚步声又回转过来。

    闵阔飞快把我拉到刚刚躲着的死角,把我死死地罩在里面。他阻挡了大部分的光线,背对着我,抓着手机的手撑在我耳边。闵阔没穿厚重的棉袄,披着简单的皮夹克,身上透出热气,带着熟悉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包裹住我。

    我扯住他的衣角,突然之间平静了下来,一切感官瞬间放大。

    一墙之隔的声音窸窸簌簌。“龚喜呢?”我用气声问。闵阔把手机屏幕朝我斜过来,调至昏暗的界面上,是龚喜的消息:“已在五栋附近就位,你不用动,躲好。”

    他手一动,又朝我比了个枪的手势,我点点头,额头靠住了他的背。

    我意识到有大动静就要开始了。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一声和最初殊无二致的巨响像个信号,我条件反射地站直,贴紧了墙壁。闵阔回头看了我一眼,同样后退稍许,再次把我死死堵住。

    跑动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男人的吼叫在空旷的停车场炸出回响。砰砰几声,接着是□□碰撞的闷响,骨头磕在地上,皮肉擦过墙壁。

    我听到较远处龚喜一声大喝,闵阔明显紧绷了一下。很多人?我努力分辨着敌我。

    又一个瞬间,四周猛地寂静下来,只有男性吼叫的回音还在钢筋水泥上一圈圈回荡。我屏住呼吸,贴着墙壁听外面的动静。远处对讲机的嘈杂声音一响,很快被关掉,有一个脚步声,原地踏了踏,像是踉跄。有人被捉住了,但还没结束。

    闵阔一动不动,我意识到他非常紧张。我们藏身的夹角和外面其实是相通的,与楼道口垂直的墙体在离“安全通道”牌子一米的地方戛然而止,留出方便检查电表箱的过道,刚刚闵阔就是从那里窜出来,此刻又成了对我和闵阔人身安全的最大威胁。薛定谔的转角。有人没人,1/2概率。

    而我左半边身子靠着的、与楼道口平行的墙,在离我们三四米的地方被截断,过去两三米又是另一面垂直于楼道口的墙。因为大剌剌敞着口子,反而不太担心有人直接从车道闯进来。

    可怕的不是一墙之隔,不是近身肉搏,甚至不是持枪对峙。

    我和闵阔都盯着投下阴影的转角。电表箱的灯光惨白又明亮,斜斜照出缺口的影子,像把尖刀。

    一片寂静里,闵阔回过头,短暂地看了我几秒钟,目光很认真。他好像在判断我的状态,因为离得近,侧身的时候肩膀蹭到了我的头发,他微微错开,让出一个容得下视线的空间。他垂着眼睛打量我,鼻息轻微灼热,神色冷淡。

    我以为他会轻轻跟我说一声“别怕”,滥俗的套路,但很合适。闵阔没有。他很快转回头去,专心致志地等待达摩克里斯之剑坠落,预备着帮我挡下。

    没等多久,一个男人举着枪从转角钻出来了。我心里居然顿生一股不合时宜的石头落地的感觉。闵阔瞬间站直了身体,举起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拉开了拉链的皮夹克正好把我身体挡住。光线昏暗,我们在暗,举枪的男人似乎有点过度兴奋,胸腔起伏很大,枪口都颤抖。

    那男人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阴差阳错劫持到了人质,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没怎么思考就哑着嗓子大喊:“都不许动!我手上有人!枪!如果还想要他的命!——”

    恶鬼般的声音在停车场回荡。没有人回应他,他夸张地后仰了一下,差点摔倒,放声大笑:“都别动!别动!”

    男人站了一会儿,向前移了几步,逼近闵阔,又很快退回缺口处,目光凶恶又狡猾地四处乱瞟着。他拿枪指着闵阔:“过来。”

    闵阔缓慢地往前挪了一点,影子更深地罩住了我。男人到现在还没发现闵阔身后还有个我。

    没有犹豫,就着闵阔让出的空间,我缩着上半身划开手机,自动调节光暗的手机屏在闵阔的夹克上打出微弱的光,我点开和龚喜的对话框,发了个惊叹号过去。

    可以配合,请求指示。

    龚喜很快回话:“马上来人,你能到大道上来吗?”

    我判断了一下局势。我和闵阔前方还有一堵形同虚设的墙,距楼道口也是一米的宽度,和转角遥相呼应的缺口恰恰磡进去一个持枪人士。歹徒左右都是通道,但凡晃身我们就看他不见,也因此他只能呆在那里,保证自己切实掌握闵阔这个筹码。

    “出不去。”

    闵阔可以走向歹徒,挡住他视线的同时,我就从左边跑出去。看龚喜的意思,只要跑到车道上,就不会有很大的危险。可行,变数却也大,首先歹徒不一定会让闵阔近身,那么也就挡不住他的视线,我很容易被发现。

    这句话刚发出去,我却蓦地想到一个冒险的办法,不如就让歹徒看到我。他最好的选择是继续把闵阔当人质放我离开,或许他蠢一点,反应不过来把枪口转向我,只要他来不及开枪,我能逃出去,闵阔说不定也能在那瞬间制服他。

    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转一轮,被我果断否定了。闵阔肯定不会配合。

    我微微抬头,他正在持枪男人的呵斥下一点点往前移动。“快点!”那男人放声吼叫,尾音有些颤抖,十分紧张——或者十分兴奋,我好像意识到他们一伙人是干嘛的了。

    闵阔很有耐心,挪动速度比蜗牛还慢三分,一言不发,形容镇静。但他的影子在墙上投下的高度还是越来越低,我配合着缓缓下蹲。这样撑不了多久,我想,歹徒发现我了会怎么办?手上筹码多了,他可能就要开枪了。

    有没有什么举动可以牵制住他?

    那时我和闵阔都有点不可思议的冷静,我看到闵阔左手食指小幅度动了动,似乎是让我跟上他。我没有犹豫,踩着他的影子,小心地往前进。

    其实我没懂他想要怎么做,后来想想他可能已经决定了要自己上前制服嗑迷了的男人,怕我落在后方被可能走火的手枪伤到。那男人的状态随时间流逝越来越不稳,神色愈发暴躁,混杂着一股焦躁,明显还犯着瘾。

    闵阔判断此路行得通,那我最好只是相信他。

    但没等闵阔找到合适的时机进攻,歹徒左太阳穴上蓦然显现一个红点,我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向右歪去。

    只是——

    男人颤抖的手指还是发狠扣下了扳机,偏移的枪口朝着不知哪个方向,混着□□倒地的闷声砰然一响。

    ——我心跳骤停。

    那一刻仿佛很漫长,根本不知道怎么思考,我飞快地伸手想把闵阔往后拉,闵阔比我反应更快,一转身却把我够过去,右手扣住我的脑袋直往他怀里摁,一手护住我的背,顺着力道将右半身狠狠撞在墙上。

    子弹在后方的墙壁上弹开,划过闵阔的头皮,热流溅了我半边脖颈。

    声音很大。外面很嘈杂。有人跑动,有人大喊,有人打开对讲机,电流和干扰音在每个角落里留下尖啸。很快有人跑来,看到闵阔,一声惊呼,手忙脚乱地拉开他检查伤口,边扯着嗓子喊让那边救护车下来。

    龚喜飞奔过来。

    我麻木地呆在原地,心里一片平静。

    闵阔被龚喜叫来的几个人扶走,带着一脑袋的血,没有回头。龚喜转身抓住我的肩膀,上下检查了一遍,沉声说我先带你上楼。我点点头。

    待命的救护车驶进停车场,四周更加混乱。各种声音拥挤不堪地堆到我的耳边,什么也听不清楚。龚喜正用纸巾擦掉我脖颈处闵阔的血。就着电梯门隐隐的反射,我看到脖子上的鲜红越发扩大了范围,眼前花了一瞬。

    闵阔被人拉开之前,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嘴唇贴在我的头顶,印了个安抚性的吻。他松开我的那刻,嘴巴动了动,没有出声。

    ——但我听到了。

    他牵起一个很淡的微笑,说,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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