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醒来已是天光大亮,洛林焉从被窝里伸出手,习惯性地摸了一圈,才想起自己昨晚发完信息把手机也扔在外面了。

    她叹了口气,段矜霖啊段矜霖,你可真是害我不浅。先让我失眠,接着让我不能赖床。硬着头皮又翻了一会儿,实在是无所事事又没有睡意,她只好认命地起了床,哆嗦两下朝书桌过去。

    手机在她拿起来的那一刻就亮了屏幕,甚至没给她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洛林焉看到小企鹅的图标浮在桌面上,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有太高期待,圆环转了又转,终于看到了发信息的人——可不就是那个扰人清梦的坏家伙。

    让洛林焉意外的是,段矜霖竟然是凌晨回复的信息。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打字,他也只回了一个OK的手势,后面附上一个憨憨熊鞠躬道谢的表情包。洛林焉看着那只熊,刚刚升腾起的一点叫做高兴的情绪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打断,他昨晚吃过饭以后还去做了什么呢,看起来好像是回家晚了,所以凌晨一点多还能回复自己。

    昨晚睡得很晚的段矜霖也不过刚刚起床,并不是因为不困,而是因为生物钟过于尽责,他被饿醒了。戴上眼镜,熟练地打开外卖软件,忽然想起自己还未发到工资的银行卡余额,认命地决定收拾好出门吃食堂。安大给他安排的教职工公寓在僻静的东南角,离得最近的食堂只有东一和东二,来到这里已经两月有余,从起初的兴致勃勃,到如今的索然无味,然而他依旧是食堂的忠实粉丝,无他,不用自己掏钱。

    坐下来吃饭后,他看了一会儿头顶电视正在转播的体育赛事,还是低头掏出自己的手机,准备把昨天导致他熬夜的纪录片继续看完。恰好进来一条信息,他点开来,是洛林焉。“老师您也很不养生啊。”段矜霖有些意外,这个生活里安静得似乎不会主动起话的女孩儿,没想到有了社交软件的加持,也是个小话痨。

    也许是觉得自己跟她还挺有缘分,也许是感激她昨天的周细指引,段矜霖没有急着结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几个来回以后,手机电量告急,他才截个图告诉洛林焉,自己马上要消失了。洛林焉打趣地说,“您不是刚出门吃饭吗,这个手机该不会是充电两小时,通话五分钟吧。”段矜霖回道,“那倒不至于,主要是我昨晚熬夜看视频,忘了充电。”

    好像听到咚的一声,洛林焉感觉悬在心里的石头就这样轻易落了地,明明自己依然不知道昨天的他是和谁一起吃饭,又究竟相谈甚欢到什么时候,但既然能把手机看剩这么一点电,时间一定也不短吧。这个认知让她接下来的半天里,心情都分外爽快。

    这周日下午,洛林焉和大一的学弟学妹约了线上会议。大三的她因为在张老的专业课上表现优异,在遴选班级助教的时候直接被张老指定为他班级的助□□,为了不辜负老师的信任,也为了每学期多加的两个实践学分,她没有推辞。刚入校半学期的新生们,在经历了新生军训后,又被大学里五花八门的课程与活动迷了眼,于是班干部们一番商议,决定下周末举办一个班级沙龙,请学长学姐或者老师们过来给大家说说怎么过好大学的四年。

    洛林焉认真听了班干部们的活动安排,而后问道,“那你们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呢?”班长想了想,有些难为情地说,“我们刚入学不久,接触的老师也很少,邀请学长学姐的任务倒是进行得差不多了,但是老师的邀请还没着落,也不知道找谁。”洛林焉疑惑地说:“怎么不找你们班主任呀?”看着视频对面几个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的年轻人,洛林焉明白了过来。张老是学院的王牌教授之一,但高人往往脾气古怪,除了学术钻研之外,几乎没人能以任何名义喊得动他,显然,作为他嫡亲弟子的这几个人也碰了壁。

    洛林焉展开笑脸,柔柔地安慰他们几个:“张老师的脾气是这样的,每年都有很多人在他那里吃一鼻子灰。邀请老师的事你们有什么特别要求吗,我去帮你们找找看吧。”小班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感激地看着洛林焉,“没什么要求,就是想给班里同学找一个能答疑解惑,告诉大家该怎么做的老师。谢谢学姐,你最好了。”洛林焉性格好,人又长得软软糯糯,所以即便是相识不久,小学妹偶尔也会对她流露出极为亲昵依赖的姿态。

    视频挂断后,洛林焉认真思考起邀请老师的问题来。她扒拉着自己的好友列表,觉得还是要找个自己相对熟悉的人,不然估计邀请起来成功率渺茫。划着划着,突然措手转到了消息列表,看见自己没舍得移除的段矜霖,赫然在最上面的位置。

    段矜霖看起来还很年轻,能在安大当老师履历应该也相当漂亮,性格很不错,新老师应该也不太会拒绝参加这样的活动,跟学生也比较没有代沟,洛林焉越想越觉得他是最佳人选,尽管她清楚,最大的理由不过是自己怀揣的那点私心。洛林焉接收了小班长刚发给她的邀请函,打上段矜霖的名字,发送给他,然后问道:“段老师,大一的小朋友们想办一个活动,诚邀您参加,您有空过来吗?”

    不稍片刻,那边就有了回复,如洛林焉所料,答应得很爽快。

    于是接下来的一周,在洛林焉望眼欲穿的等待里,唰唰唰地过去了。活动定在周六晚上,从下午四点开始,洛林焉就坐立不安,来来回回换了几套衣服,力求保暖又好看,精心又不刻意,愣是把自己在没有开暖气的房间里折腾出汗意。吃过晚饭后,她又坐在镜子前,细致地上了淡妆,一切准备就绪,她不时看看手机,直到小班长告诉她都准备好了,她才发信息给段矜霖,自己也出了门。

    到了教学楼,洛林焉让负责接待的学妹先进去,自己站在那里等着段矜霖。飒飒的晚风里,他穿着黑色长大衣从远处走来,夜色掩映之下,洛林焉得以放心地注视他。不知道是不是身份发生了变化,这次再看他,总觉得比第一次见面稳重许多,可少年气息依旧浓厚,如松如竹,不像赶课的学生背着厚厚的资料;也不像上了一天班的社畜疲惫消沉,好像浸润在校园文化里的谦谦君子,长在此处,拔节有声。

    段矜霖问她怎么不进去等。洛林焉笑笑,故意说:“怕您迟到!”段矜霖于是抬起手,对着空无一物的手腕说,“时间刚刚好。”洛林焉被他一本正经的搞怪逗笑,和他一起进了活动室,落坐在特意空出来的前排。

    三个学长学姐依次分享完毕后,PPT上出现了段矜霖的名字,掌声响起,刚刚还在认真听讲的人从容地上了台。不知道是不是他第一次分享自己的求学经历,洛林焉只觉得那条缓缓展开的名为段矜霖的时间轴,像是一幅巨大的画卷,她忍不住想靠近一点,看深一点。他说自己从小城镇考入大学的新鲜感,说自己图书馆看杂书的悠悠岁月,说自己对长袖善舞的同学的钦羡,说自己考研读博一路的抉择。最后他说:“我们都想拥有好几种人生,博学多识的、八面玲珑的、甚至是与众不同的、备受瞩目的,但最后我们会发现,那些你当时拿不定主意的,过后也可能为之遗憾后悔过的选择,其实都指向你想要过的生活。你的选择造就今日的你,而过往的你造就你的选择。”

    逐渐热烈起来的掌声里,洛林焉失神地望着台上的人,他怎么会觉得自己不曾拥有备受瞩目的人生呢,自己不就一直仰望着他吗,越是仔细打量,就越是发现他身上自己未知的一面;越是好奇,就越是忍不住把目光停留在那里。

    到了讲座后的自由提问环节,段矜霖的人气远高于前几个学生,开始时大家还只是拘谨地提问推荐什么书、怎么安排学习与社团活动之类的问题,到后来便放开起来,问他什么选择为之遗憾过。看起来有些棘手的问题,段矜霖四两拨千斤,“后悔到安大来任教,应该选择当时工资待遇开得更高的怀市。”大家高声笑起来,傲骨铮铮的文人也逃不开琐碎生活的束缚,却丝毫不觉得违和,只觉他亲近而真实。

    九点一过,活动便宣告结束了。洛林焉匆匆跟小班长打声招呼,想跟段矜霖一起离开。小班长笑眯眯地对洛林焉道谢,洛林焉拍拍她的肩膀,真诚地说,“我也要谢谢你们,组织这么有意义的活动。”让我能离他的生活更近一点。

    两人从教学楼里出来,校园的道路上已经人迹罕至,洛林焉几次张口,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他,“所以当时为什么选择安大呢?”段矜霖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执着,想了想,脸色郑重地说,“这边学术氛围更浓厚一些。还没到想要为了生活苟且的年纪,想趁着年轻感受一下诗和远方。”洛林焉笑出声来,“那我作为怀市人,为我们失去一个人才深感痛心。”段矜霖也笑了,说:“你的普通话确实很标准,一点口音也没有。我之前还以为你的资料是虚构的。”洛林焉反问,“你知道我是怀市人?”段矜霖回答她,你的企鹅资料上不是都写着嘛。洛林焉点了点头,感觉自己问了个极蠢的问题,有些懊恼,又止不住高兴。

    在岔路口分道扬镳,洛林焉从小门出了学校,街道上没关门的商铺大声放着歌,旋律交杂的街头,她只分明听到了干净的女声,唱着“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在这个月色清明的冬夜,她仿佛被留在了那间小小的活动室里,无数次想起在台上大放光彩的段矜霖,台下都是他的观众。他对自己的心事一无所知,自己却囿于小小的方寸之地,无法贸然上前,不甘悄然落幕,为每一点在他那里得到的小小关注而雀跃不已。

    他就像月亮,清朗温润,我想他永远高悬夜空,让我仰望;我想他就此归我所有,照我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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