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为了遏止白骨的行动,季燕池也并没有把他全身的骨头都用重力碾碎(哪怕那是能够最快达成目的的做法)。

    她只是在打斗中伸手拔掉了输液管而已,哪怕为此再承受了一记重击,但在她看来,那似乎也是值得的。

    没有了输液管,也就没有了可供白骨行动的能量源。在其受重力的余烬而震动、不断颤抖着地跌向地面时,季燕池半跪下去,毫无芥蒂地揽过他的头骨,伸手在上面一下一下地拍着,就像是在哄一个婴儿一样。

    随着最后一点液体的流逝,仿佛失去了存在价值一样,白骨溃散成尘,又随风一起消失殆尽。

    她怀中最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季燕池松手,让自己掌心的最后一抔残灰被风吹走,她回头打量四周。

    因为打斗中不断地移动,她已经不在刚刚的广场了。不过根据目测,也并没有离开那里太远,只要一小会就能回去。

    她在刀上覆盖了一些特殊的东西,「人间失格」还在失效,因而让魏尔伦无法挣脱。现在可以不用回去,独留他们两个人在那个空间里面这么长时间,N应该忍不住要动手了吧?

    季燕池抬头,看着已经被魏尔伦毁掉的地下设施的穹顶,从那里漏出一点外面的光,勉强可以代替几乎失去照明功能的设施照亮眼前的路——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果然还是,从这里一直到地面都已经完全被打通。

    安静。无人。

    不会造成过大的损伤,这就是她预期中最好的场所。

    方才还在倾泻的天光暗淡下来,由刺人的白炽色转变为暖人的橘红,然后,连那片燃烧的橘红也一点点地熄灭,紧接着,深色的幕布就降临了。

    天黑了。

    她眺望着。

    很快,在此幕布之上,绽放了一枚信号弹。

    是通知别人进行支援的信号弹吗?并不是。

    是指示魏尔伦现在所在方位,并要求谁朝此地开火的信号弹吗?也不是。

    信号弹破裂开,留下一闪即逝的明亮后,这片天空上啊,下起了雪。

    说是雪或许并不准确,那分明是彩虹色的金属片,有着不应该在现世存在的奇异形状。闪闪发光,无声息地夺取着人的目光与全部注意。

    簌簌地下着,很美,让人无法挪开眼睛,甚至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接住那样脆弱的雪。

    谁见过那种会一边播放圣诞快乐歌一边下雪的水晶球?眼前的场景就和那种东西差不多,在这金属雪之下,似乎也有美丽而明快的音乐在空气中响奏起来。只是在奏乐而已,声音朴素而纯粹,似乎毫无意义。

    然后是像猛兽受伤时那样的嚎叫……不,这样说完全不准确,根本不足以形容那样的声音的万分之一。

    啊。这样说吧。

    人类,探出头去窥视没有尽头的深渊,然后听见了从那深渊之中传来的巨大风鸣。无论怎样努力都没办法形容它,因为听见的一瞬间人就一定会死掉,就是那样的声音。

    这不是任何生物所能发出的声音,硬要笼统概括?只能说点干瘪(且不知所谓)的形容词了:是死亡,是深渊,是生命唯一的终点。

    在这样的声音中,首先变化的是引力场,已经一团糟的、破碎大地受不合常规的力量吸引,匆忙地向中心点坍塌而去,像是赴宴一样焦急,等不得一分半秒。

    这个基地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在山内,理论上应该很安全才对。出乎意料的事情是,连山也在这样的伟力之下呻/吟,被狠狠地撕裂下一块,向内倒塌。倘使能够从远处观测,必定会惊奇地发现原本是山峰的地方已经消失了,就像被什么怪物一口吞食掉一样。

    托方才的信号弹的福,地狱的“门”开启,原初的魔兽吉格,第一次在现世完全现出自己的身形。

    连天空也在燃烧,连大地也要颤抖。

    不被容于此世之物,毫无缘由的动作着。祂降临于此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无止境的毁灭。

    季燕池仰起头,注视着把天空遮蔽的浓黑。她不知何时穿过隧道抵达了地表,此刻正站在摇摇欲坠的地面之上。

    就算她站得比刚才还要高,也不能与眼前之物平视,只能像凡人仰望耸立入云的山峰般,很尽力地抬头,才能勉强看到最高处。

    她身边的其他东西都被引力牵引着集中去向了一个地方,在这毁灭之景下,似乎只有季燕池的身边是唯一平静的角落,不会被那股力量动摇。

    不知何时,N站在了她身边。

    他也抬着头看向天空,似乎丝毫不担心自己被季燕池杀死一样,像询问朋友一样问道:“真美啊,不是吗?”

    季燕池没搭理他,N也不以为意,只是转过身。

    “再次——深深地感谢你!”他做出夸张的动作,向季燕池俯身行礼,取下自己头顶的帽子,合拢到自己胸前,如此重复三次,在周围光景的陪衬下,看起来几乎像在上演一出名为荒诞的戏剧,“真是出乎我预料的奇特反应,丝毫不合逻辑……但是它是真实存在的,是真的很不可思议呢,根据检测,我发现在与燕池小姐你相遇之后不久,魏尔伦就自发进入了‘可以完全自控’的兽性状态,在这样的情景下,我认为,已经可以向他下达最后的指示。”

    他以痴迷的眼神,憧憬的姿态,向着那恶魔的造物下跪,眼中是盈眶的热泪,那或许是在歌颂,又像是在大吼:“多么完美的造物,多么美的毁灭之境。力量的美学,所有人都想看见的异能的极致!终于在此刻,在我手中得以展现——这……不正是我的毕生所求吗?”

    “毁灭吧,毁灭一切吧!”他叹息,像个疯子一样喃喃自语,“在这样的景象下,什么都会死去。但如果燕池小姐愿意配合我做研究,或许我可以替魏尔伦中止这样的痛苦也说不定?”

    “我好期待,在燕池小姐的身上,究竟还能展现出怎样的奇迹?”

    他没有等到回答。

    在N的注视中,季燕池露出了微笑。

    那是所有事物都在其掌控中的笑容,一个让N深深不安的表情,他几乎要颤抖地跪下了,感到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仿佛有什么事情失控了,有一些从未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季燕池没有理会。

    ——至此,所有事情都步入了她预期的轨迹。

    如何才能伪装出魏尔伦死亡的现场,如何才能让魏尔伦和兰波见面,如何才能消除所有后患,如何才能不伤及更多人,如何才能用这件事,让人类不再以欲望之名对其他人进行伤害……预设出如此多的如果,经历了反复的思考后,她的答案是?

    在荒郊野岭中释放出“魔兽吉格”,展示出特异点完全失控后所爆发的伟力,在本次事件中,唯一知晓荒霸吐秘密与《温柔森林的秘密》的研究员N将“死去”。

    只有这样,中原中也和魏尔伦才能得到勉强能被称为自由的东西,而剩下的内容,就是港口Mafia需要努力的事情了——要想留住得力的手下,森首领也不可能什么都不付出吧?

    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就必须要让他们不再对兰波和魏尔伦的去向进行无穷尽的追寻,要怎么做?……或许答案很简单,为他们建立起一个新的靶子,一个新的目标吧。只要这个目标本身足够强大,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不会在权衡利弊后选择与她撕破脸皮,道理很简单,那样的损失他们承担不起,就算只是可能的东西。

    特异点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异能规则被打破,此世存在能够在一瞬间毁灭地球的能量,魔兽吉格与荒霸吐就是其中鲜明的例子,只是并不可控——如果普通横滨干部的话,那些人不会听从,那么最强异能者又如何呢?

    她拥有可控的、能够毁灭一切的能力。

    那么从此以后,为了达成目的的暗杀、对异类的恐惧、因极致美学而诞生的痴迷、想要得到她的存在的——这样的人再也不会缺少。

    但这都是冲着她来的,面对一个更好,更优良的实现目标,相对她而言显得失败的那些过往案例也就成了不用纠结的东西。

    她本人并不为“之后会面对许多试探与威胁”这种事而产生出什么特殊情绪,因为知道自己总要面对的,不是今天,也是未来的某时某刻。

    对季燕池来说,最重要的是其他人没事。

    思绪的转动只是一瞬间,她闭眼,摇头,否定了N的说法。

    “这不是什么美丽,而是天灾,是毁灭一切的根源——为他感到骄傲也太过恶劣了,你听不见吗?他在哭泣啊。”

    或许就像她说的那样吧。

    在静默地打量这个世界之后,魔兽吉格张开了嘴,只是一口吐息,像人类抽气的声音,如果那种音量也能被称为呼吸的话。

    接着,咆哮的声音响起了。

    ……

    中原中也与太宰治,连同人工智能计算机亚当·弗兰肯斯坦一同,在前往山顶的路上。

    亚当已经深刻地后悔起自己背负太宰治前行的做法——啊,不,人工智能也会有“后悔”的情绪吗?这不合逻辑,那换一种形容。

    在他的运算逻辑内,已经判断出开始“背负太宰治去往山顶”这一选择是相当错误的。但是根据优先权限指令,「中原中也」的命令在他这里目前具有第一优先位,所以就算逻辑库再怎样质疑指令的正确性,在中也大人的意愿之下,他没有别的选择。

    ——为什么说这是错误的?

    亚当觉得,是因为不久之前太宰治用非常平淡的语气,像在聊“今天天气挺不错”那样平淡的语气,和他聊天——最初只是普通的聊天,但是后来明显就变成了对情报的套取。

    这个少年很聪明,他用以亚当无法拒绝的逻辑获得了那些保密级数很高的内容(包括特异点和「人间失格」的那部分)。过程中一言一行都踩在保密协议的边缘线上,就像保密协议是他写的一样,太宰治随心所欲地提问,知道了自己想了解的内容的同时,又完全绕开了那些提及之后可能会被亚当强行执行毁灭措施的东西。

    但就算如此,他知道得也太多了……那是在欧洲异能组织内部也只有上层人士才能知晓的东西,而且知道以后还必须强制执行保密措施,但凡有泄露都可能会被人道主义消灭。

    亚当·弗兰肯斯坦从未如此期待过有什么能够让太宰治闭上嘴。

    由于和太宰治的不断交谈,他也因此忽略了沉默不语的中原中也。

    他们已经快要抵达目的地,但是在黑暗中凭借外接视觉设备也能顺利前行的亚当撞上了突然停下的中原中也后背。他抬起头,下意识顺着他的视角看去。

    然后他的表情变了。

    “引力场的变动正在吞噬环境光,观测多普勒效应引起的频率变动!”

    “搞什么,那是什么?有什么发生了!中也大人,小心!”

    他执行了体内核心中正在运行的逻辑,尽职尽责地提醒着第一优先对象的中原中也:“请逃离这里,中也大人。尽快。这个重力波长模式,和八年前的那个时候一样。”

    中原中也的身体是僵硬的。

    亚当也检测到自己背上的太宰治也是僵硬的。

    这个奇怪的少年的生物信号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波动,太宰治情绪输出的内容达到了最大阀值,甚至还在往上,他究竟在想什么?他在为什么……感到愤怒?

    亚当不明白,他只是将自己钉在地面上,徒劳地拽住不肯离开的中原中也的衣服,又扶好背后的太宰治,让他不至于被那股力量卷进去。

    在这样的场景之下,他身后的太宰治发出了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只是在若无其事地发号施令。

    “继续前进。”

    难得的是,中原中也并没有和他呛声,反而无声默许了这个决定,并准备将之付诸实践。

    亚当的处理器高速运转着,他思考着这样做的理由。逻辑模块同时给出了最好的解决方案,弄晕这两个人,然后赶快逃离——不、等等。

    他弄明白原因了。

    扫描模块艰难地突破难以辨明天上第一的混沌,察觉到在一切都被黑暗吞食掉的前方,有着唯一的异常。

    高速运转中的处理器。

    季燕池。

    魏尔伦。

    特异点。

    魔兽吉格。

    亚当明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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