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鹿城的太阳正烧得火红。

    聒噪的蝉鸣在窗外此起彼伏,比蝉鸣还聒噪的,是孟羡的爸爸孟德诚讲电话的声音。

    “啊是这么一回事!我知道——哦!我明白的——”

    “哦——行!行行,对对,是的是的,那当然那当然,确实确实,我都明白——”

    “好好好,一定一定!”

    讲完后,还意犹未尽地咂摸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味这通电话的深刻含义。

    孟羡从厨房端了菜出来,路过一脸惆怅的孟德诚,学着老妈赵晓岚平时的语气说:“老孟,又在处理哪国大事啊?”

    孟德诚走上前轻轻地假踹了孟羡屁股一脚,笑着说了句“没大没小的”,转身进厨房帮老婆一起盛饭端菜。

    赵晓岚关掉油烟机,擦干净橱柜上的油渍后才摘下围裙,关心道:“谁打来的电话?”

    两人坐下来,边吃边聊。

    孟德诚指着东面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咱家隔壁那栋的老房东,就是那个顾朝庆。”

    “顾朝庆我怎么会不记得呀,我还有他老婆微信呢。他的租户平时遇到什么问题不都是找你帮忙处理吗。”赵晓岚嚼着菜思忖了会儿,问,“不过那租户都搬走几个月了,他还打电话给你干嘛?”

    “说是最近准备带着儿子搬回来住一段时间。”孟德诚言简意赅。

    赵晓岚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难怪那家人搬走了,原来是他自己要回来住了。”

    “是,他今天专程打电话跟我说回来了之后一定要来登门拜访我们,感谢我们平时的帮忙。”

    “那他还挺有心的。”

    “那当然咯,白帮他那么多忙,搬来了不拜访一下岂不是白眼狼?”

    此话一出,赵晓岚和孟德诚双双看向自家这位口无遮拦的女儿。

    赵晓岚无奈地叹了口气,教训道:“你最好是只在家里才这么说话,出门在外你这么叭叭叭的,早晚挨揍。还有,隔壁的顾叔叔和你秦阿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到时候人家来拜访你把嘴巴给我看紧了,要是像平时这么嘴碎看我怎么收拾你。”

    孟羡撇着嘴不以为然,迅速扒光最后一口饭菜,擦干净自己那块桌面,拿着碗筷去厨房了。

    这时孟德诚才咳了一声,悄悄地说:“这次就他和他儿子回来,听他说,两夫妻好像是打算分居冷静一段时间,所以他才搬回来的。”

    “啊?”赵晓岚惊讶了一嗓,又赶紧压低音量,“难不成是离婚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别人的家事我也不好多问。”

    “那他们儿子顾禾怎么办呀?我记得他跟我们家孟羡差不多大吧?他能接受爸妈分开吗?”

    赵晓岚的感情和婚姻观专一且传统。

    她只和既爱自己,自己又爱的人结婚,一旦结了婚,她就无法接受分离。

    这么多年,即便是和孟德诚有了矛盾,她也会当即提出并解决,绝不让芝麻蒜皮之事影响她和孟德诚的感情和婚姻,所以每当听到别人的婚姻发生变故,她都十分惊讶。

    “他接不接受又能怎样?他爸妈想离,难道他还能不让?法律都不敢不从,他区区一个儿子算什么。”洗完碗筷的孟羡边擦着手边语出惊人。

    “孟羡!你怎么这样说话呢。”赵晓岚快被这姑娘满嘴的跑火车气死了,语气加重了不少,“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孟羡满脸写着无辜:“我说什么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是不是事实不是你说了算!绝大多数父母都是爱自己孩子的,一天到晚少看点那些没营养的电视剧和小说什么的,三观都跟着五官跑了!”孟德诚也严肃批评道。

    “就是,看看你那两坨黑眼圈,这像是一个学生该有的东西吗?”

    “学生不长黑眼圈,难道你俩这种朝九晚五周末双休时不时还休个年假天天睡大觉的养老族长啊?”孟羡从桌上的牙签盒里抖出一根牙签,边掏边义正言辞地为学生正名,“黑眼圈,才是我们学生的本体!”

    赵晓岚和孟德诚无语到双双扶额。

    孟羡的嘴皮子之所以这么溜,和这夫妻二人脱不了干系。

    孟德诚年轻时候是个靠在街头表演脱口秀发家的脱口秀演员,而赵晓岚是他的死忠粉,两人相识后迅速坠入爱河,在怀上孟羡的时候,赵晓岚每天都要求孟德诚报菜名、抖包袱给自己听,所以孟羡打从胎教开始就受到了这方面的熏陶,现在这么能说会道显然在情理之中。

    不过赵晓岚也是真的担心姑娘上了高中以后会因为这张嘴坏事。

    毕竟在初中的时候,孟羡就因为接老师的话茬被请过好几次家长,虽然说的话也没什么恶意,但就是不中听,尤其是不合时宜。

    为此赵晓岚还请过一个大师给孟羡治这话痨病,结果大师风风火火地来了之后,孟羡从头到尾一声都没吭过,足足憋了好几天,憋得大师都以为这孩子不是有话痨病,而是有自闭症。

    大师一走,孟羡又立刻原形毕露,还贴心地安抚赵晓岚说:“妈,21世纪了,你得相信科学,我不是话痨,我只是像我爸,求你了,别这么伤害你的老公,好吗?”

    自此,赵晓岚彻底没了辙,只能在孟羡跑火车的时候反复强调“注意场合”!

    好在孟羡还算听话,在外收敛了许多,但一回家就跟那开了闸的水库一般,滔滔不绝。

    所以孟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在家怎么说都行,但在外一定得注意言行举止的礼貌和得体。

    “然后嘞?最近到底有多近?那个顾叔叔和他儿子到底什么时候搬过来?”孟羡掏完牙齿,扯出一张纸把牙签裹住,然后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纸团,右手一个弹射动作,连纸带签弹进了垃圾桶。

    这一举一动,完全没个小女孩的样。

    都说十五六岁的女生正在步入青春期,会开始注重外貌、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价,但从自家女儿身上,赵晓岚只能看到三个字——“假小子”。

    听到孟羡这么问,孟德诚也才想起来最关键的事情还没说,连忙和赵晓岚商量道:“目前说的是这周天,到时候我们做顿丰盛的菜,请他父子俩一起在家吃个便饭,你觉得怎么样?”

    “没问题呀,你打听打听他们喜欢吃什么,我提前去菜市场买好。”

    “顺便也打听一下我爱吃什么吧。”孟羡说,“你们帮他家那么多忙,他来拜访,你们还要请他吃饭?这就是成人世界的社交逻辑吗。”

    赵晓岚白她一眼:“你懂什么,你到时候一边儿吃空气去。”

    “得嘞。”孟羡在手机上飞快回了几句消息,忽然想起什么来,又笑嘻嘻地说,“算了,这空气还是留着你们吃吧,我周天有约了。”

    “又和袁奕菲出去打球?”孟德诚问。

    “嗯哼。”

    “最好还是回来吃饭,人家专门来拜访。”

    “他们专门拜访的又不是我,我又没帮过他们什么忙,你俩受这一拜就行了,我受不起。”孟羡边敲字边胡言乱语,敲完后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高高兴兴出门玩去了。

    看着门被关上,夫妻二人同时叹了口气。

    赵晓岚说:“咱家这姑娘,明明有着一张和妈妈一样漂亮的脸蛋,却偏偏继承了和爸爸一样絮叨的嘴,这以后可怎么办呀。”

    孟德诚拍拍老婆的肩膀,一脸骄傲:“这不是完美结合了咱俩的优点嘛,有什么好愁的。”

    赵晓岚:“……”

    很快到了顾朝庆父子来拜访的周日。

    暑期的鹿城如同一座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令人燥热难耐,在这样的季节里,除了在家吹空调,最愉快的事情就是在没有爸妈和客人的地方吹空调。

    于是孟羡如约跑去室内羽毛球馆吹空调去了,家里就剩赵晓岚和孟德诚。

    两人忙活了一个下午,张罗出了一桌子的饭菜,结果最后就顾朝庆一人来吃。

    赵晓岚朝门口张望了会儿,问:“你儿子呢?”

    顾朝庆解释道:“他晚上还有线上视频课要上,来不了,改天我再让他单独来拜访二位。”

    赵晓岚心领神会,忙摆手说:“害,没事,孩子嘛,不乐意和我们这些大人坐一块尬聊很正常,我们家孟羡不也一样。”

    有线上视频课要上的顾禾,此时正在自家庭院里坐着吹风赏月。

    久未打理的庭院野草横生,杂乱无章,顾禾简单清理出了一张石凳,坐着听教授推荐的曲子。

    月光倾洒在他脸上,显得他本就白净的皮肤更加瓷白。

    他双眼微闭,修长的睫毛像一排小毛刷似的耷着,手指随着音乐的起伏轻微划动。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指尖顿了一下,警惕地睁开了眼,看向不远处发出响声的地方。

    “我去!你小子怎么跑出来了?!你姥姥姥爷知道吗?出来多久了?快老实交代!”

    说话的是一个黑发齐肩的女生,熹微灯光下,能看到她正拎着一只体型不小的猫,并且在要求一只猫老实交代自己的“罪行”。

    顾禾觉得那只猫有点眼熟,再定睛细看,人也有点眼熟。

    他看着刚准备从前门回屋的女生又“嗒嗒嗒”地退了回来,一边从小路往后门方向走过去,一边自顾地“啧”了一声说:“shit!没带前门钥匙!还得拎着十二斤肥肉绕一圈,真是累死了!”

    随后,清亮的声音随着人影的消失逐渐隐去。

    他也终于确定,这个女生,就是隔壁家的孟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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