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外十里地的某处木屋,朝朝心中慌乱,她看向傅瑶衣,问道:“瑶姐姐,我们真的被人发现了吗?”

    傅瑶衣面色凝重,“是我的疏忽,明知府里耳目众多,还与你在白日谈论墒国事。”

    朝朝心如擂鼓,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如果她的身份暴露,那么上一世的经历岂不是又要上演一遍。

    重生而来,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无助的抓住傅瑶衣的袖子,“瑶姐姐,怎么办?”

    傅瑶衣看她状态不对,不由问道:“你梦中还经历了什么?”

    “我……”那些被人追捕,被严刑拷打,被关在阴暗的房间里放血的画面一一略过,比往常梦到的每一次都真实,她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

    她蓦然呼吸急促起来,四肢也开始无力,软趴趴的倒在地上,一张小脸煞白一片,她揪着心口不住的喘息着。

    “朝朝!”傅瑶衣大惊失色,忙手中结印,将食指点在她的眉间。

    朝朝闭起眼,眼眶中的泪也滚落下来,她感受着额间的清凉之感,呼吸逐渐稳定了下来。

    睁眼时,她眼中依旧泪意盈盈,她擦去脸上的泪,“瑶姐姐,我没事了,害你担心了。”

    傅瑶衣道:“在你梦中,你也……成了我,对吗?”

    朝朝静默几瞬后,终是点了点头。

    傅瑶衣抿唇,“是谁?”

    朝朝缓缓摇头。

    傅瑶衣微歪脑袋,簇眉道:“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朝朝闭了闭眼,“瑶姐姐,你别问了。”

    傅瑶衣轻叹一口气,“你不说,难道是想梦中的一切都成真吗?”

    朝朝依旧固执道:“瑶姐姐,那个杀了我的人,我根本不怪他,也根本无法怪他。

    我不希望任何人死,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你……”傅瑶衣恨铁不成钢般叹了口气,“可眼下,事情怕是要败露了,你又当如何?或是我先去杀了太师府里的人,把事情按下。”

    她说着就要起身,朝朝忙拉住她,恳切地看着她。

    傅瑶衣道:“如果你不希望任何人死,只怕到时候死的只有你。”

    朝朝咬唇,摇头道:“瑶姐姐,你别去。”

    她已没有初得知事情败露时的茫然,其实她也想过很多,只是事情发生的太快,她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她道:“瑶姐姐,等明日见过舅舅和表哥,如果能劝我还是会劝他们放下仇恨,如果他们执迷,还请瑶姐姐带我离开,去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我的地方,只要没有我这个公主,表哥或许也不会起兵了,三万大军和昌黎的百姓也或许不用再死。”

    傅瑶衣见她眼神笃定,垂眼叹了口气,随后抚着她的脑袋,“好,依你。”

    “谢谢你,瑶姐姐。”

    朝朝心中酸涩,她的瑶姐姐,明明最是命苦之人,却从来对她最好。

    “只是,”朝朝又有些顾虑,“木头如今还在大理寺的大牢中,也不知道腾大哥查的如何了,是否查清他是无辜的。”

    *

    “啪!啪!”

    皮鞭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听的人耳朵发嗡。

    腾暨坐在椅子上,面色沉沉地盯着自从挨了几十鞭依旧没说过一句话喊过一句疼的沈无,终是抬手示意停下。

    沈无被五花大绑在铁桩子上,他身上那件旧衣裳此时破败不堪,青白的料子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有些地方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

    他嘴角淌着血,脑袋微微垂着,像是昏死了过去。

    但腾暨知道他意识依旧清明,“这般严刑拷打,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沈无从鼻尖哼笑一声,他从前在妖狐宫里拷问犯人,都是砍断手脚任由恢复力强的妖重新长出来,再又砍断了去,一直到妖力衰弱再也长不出来为止。

    就算是抽鞭子,那也得是用长满倒刺和混合着剧毒的鞭子狠狠地抽,再放些籴虫,这些小虫子会从伤口里钻进去吸血,直到把身体撑的爆开,在犯人的身躯中炸开一个空洞,这种空洞即便是恢复力再强的妖也无法恢复的过来,久而久之,身体就像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墙。

    那种疼痛,人类根本无法想象。

    所以单是这样干瘪的抽打,于他而言,不过过家家一般。

    不过他还是回道:“说什么?”

    腾暨提醒道:“墒国旧部所在,以及是谁在主导。”

    沈无再次笑了一声,重复道:“我不知。”

    腾暨簇起眉,他又重新回到椅子上坐着,刚要发令让刑官再次用刑,外头急急忙忙走进来一人。

    见着那人,腾暨当即心里一突,“你怎么会在这,我不是让你暗中保护她吗!”

    来人自知有大事,便在腾暨耳边耳语道:“大人,傅小姐不见了,而且,似乎和旧墒有关。”

    腾暨闻言大惊,既担心令他害怕的事再次发生,又疑惑瑶衣为何会与旧墒有所牵连。

    他当即放下这里的一切,起身出了大牢。

    昏暗的牢狱长廊,仿佛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年瑶衣五岁,他九岁。

    那是一个盛夏,他随宫中人上山祈福,溜出去玩时,遇见了她。

    之前宫中设宴,他远远的就瞧见过她几次,小小的一团,脸颊粉扑扑的,光是瞧着就让人心中欢喜。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阿娘呢?”他问。

    她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瞧他,又继续采摘着山上的花朵,“我阿娘最是喜欢漂亮的花,我要采一些带回去给她。”

    他看她神情认真,仿佛在做着十分重要的事,竟也不忍心打扰她,“那我帮你一起摘。”

    两人摘了满满一捧花的时候,日头西斜,已是傍晚。

    “遭了!”他一时忘了时间,若是宫中人发现他不在,定是要满山寻他。

    但小女孩气定神闲,依旧不慌不忙,她扎好花朵,还低头闻了闻花香。

    她站在半轮残日下,反光地让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他直到现在还记得她在余晖下的影子。

    “我们下山吧。”她闻过花香,又转过头来,嘴角微微勾起,肉嘟嘟的脸颊便微微鼓了起来。

    他也牵起嘴角,道一声,“好。”

    “你叫什么名字?”就在他犹豫着如何开口之际,小女孩却率先开口问道。

    “我叫腾暨,字闻稽。”

    “闻稽哥哥,”小女孩笑起来,“我叫傅瑶衣。”

    “那我可以叫你瑶衣吗?”

    她点点头。

    “瑶衣。”他默念一遍,道:“真好听的名字。”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在山道上,他忍不住几次看她,注意到他的视线,瑶衣也转过头来,体贴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嗯,”他点头,驻足认真说道:“瑶衣,等你长大了,我能娶你吗?”

    小傅瑶衣歪了歪脑袋,她显然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笑了笑,“那就先等我长大吧。”

    他唇角止不住勾起,“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你可不能反悔,拉勾。”

    她看了看他伸出来的小拇指,也腾出手来将自己小拇指搭了上去。

    可是男孩没有等来小女孩的长大,反而等来了一场浩劫。

    走了不知多久,太阳已完全下山,天地昏沉沉的,突如其然的一道破空声点亮了夜空。

    “瑶衣你看,是烟火!”

    “好漂亮啊!”傅瑶衣眼中倒映着绚烂的一瞬而逝的烟花,脸上满是喜悦。

    他看着她看烟花,嘴角不由勾起,然而自幼习武的本领让他耳尖微动,他看向身后的树林,树林里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

    他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就跑。

    “我的花!”蓦地被拉走,她没拿稳,便丢了她摘了半日的花。

    危险的气息越发浓郁,他只来得及看一眼地上的花,便带着她往山下跑去。

    树林里的两人见自己被发觉,便从林子里蹿了出来,往两人追去,那捧花被他们踩在脚下,花瓣散落,凌乱满地。

    两个小孩终究不敌训练有素的刺客,很快就被追上,而他们身后,便是悬崖。

    他将她护在身后,看向两个黑衣刺客道:“你们是什么人?”

    刺客指指他身后的傅瑶衣,“我们只要她的命,把她交出来。”

    傅瑶衣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既惊且怕地看着两人。

    他试图拖延时间,想着等宫中人寻来,“谁让你们来杀她的,你们收了多少钱,我可以十倍给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又转过头看他,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小姑娘的命,今日我们要定了。”

    眼见二人态度坚决,要上前来抢人,他忙将她护在身后,“瑶衣别怕,我会保护你。”

    他冲上前去与黑衣人搏斗起来,但黑衣人训练有素,他勉强只能挡住一人,只能眼见着另一人朝傅瑶衣砍去。

    傅瑶衣此时不过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乍然见到一个手持大刀的人气势汹汹的朝她砍来,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倒去。

    而她身后,是万丈悬崖。

    “瑶衣!”

    碎石滚落,傅瑶衣双脚悬空,失重感和恐惧感侵袭着她,让她紧紧抓着手上的唯一支撑点。

    “瑶衣,抓紧我!”他此时半个身体悬空,单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闻稽哥哥,我害怕。”傅瑶衣的声音带着哭腔,只有凭本能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两个黑衣人见状,刚想上前再砍上一刀,不远处的树林里亮起了篝火,有人在呼喊着,两人当即对视一眼,快速地蹿进密林。

    崖边的碎石不断滚落,他咬着牙,紧紧握着她的手,大颗的汗珠汇聚在他额间。

    “嘀嗒”

    砸在了她的脸上,沿着她的泪痕滑落。

    “嘭——啪——”

    远处的烟花依旧绽放着一闪而逝的美,夜空中只留下细细碎碎的星火之影。

    “啊!”

    山石碎裂,人影坠落。

    烟花燃尽,独留无边黑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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