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琪踏入云来宫时已是黄昏,残阳如血占据天际,宋连城逆着光跪在殿外恭候,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贵卿请起。”她不想在一开始便打草惊蛇,含着笑拉起了宋连城的手,那人本就卓绝的面容在夕阳下染上一层金黄,一举一动间毫无错漏,就连笑容也恰到好处。她只能在心中默默赞叹,这真真是一件华贵而完美的瓷器,仿佛生来就应摆在家中赏玩一样,也难怪姬祈玥一眼相中带回后宫。

    饱览诸多狗血电视剧的路小琪自然明白,越是滴水不漏的人,越危险。

    晚饭用的很是清淡,席间宋连城除了很是殷勤地为她布菜以外,竟是一句旁的话也没有说过,仿佛栖梧宫中发生的大事他一概不知。路小琪皱着眉头盘算了良久,却也摸不透这人的心思。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晚膳用罢,在装模作样地盯着一页棋谱许久之后,路小琪终于忍不住率先发难。

    宋连城本在灯下安安静静地练字,闻言抿嘴一笑:“陛下的意思,就是臣的意思。臣只想陛下在云来宫能舒舒服服的,不去想外面那些烦心事。”他放下笔,酌了一杯红泥小火炉上温热的酒,继续道:“当然,若是臣的拙见能给陛下以宽慰,臣必知无不言。”

    这样说着,他将酒杯置于路小琪手边,一双明亮的眸子很是殷切地望着她。

    路小琪拉过他的手示意他坐下,笑道:“你说吧。”

    “臣入宫时日尚浅,并不知晓君后与陛下当年情意。臣只知道,国有律法,陛下依律行事,赢的是万民之心。公孙行结党舞弊,是陛下继位以来的头等要案,行为恶劣,对朝廷造成了莫大的损失。陛下若顾及情分对其轻赦,伤的是寒门学子之心。”

    “臣出身寒门,求学之路亦多有坎坷,幸得林相赏识拜入其门下,后承蒙陛下厚爱才有今日之福分。臣自知不可与坐大厦之下的贵族子弟相较,但若科举考试成为公孙行一派网罗朋党的工具,寒门学子数十年辛苦付之东流,臣怕是也再无与陛下相见的机会。陛下,科举不可不公啊......”宋连城此言殷切,句句肺腑,想来是发自真心。

    路小琪闻言却是良久没有说话,这番言辞其实点醒了她。自穿越以来,她无论是身边还是脑子里,围绕着的想着的全是那些宫卿和大臣,她只琢磨着谁和谁一党、谁与谁敌对,想着制约拉拢这些势力,却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一点——她是个皇帝。

    作为皇帝,行事最先考虑的应是万民。姬祈玥或许在党争一事上有自己的考量,但在皇权相对稳定之际,她所做决断必先得站在百姓的角度。而现在,她,已经回不去的社畜路小琪,也要学着做一名皇帝了。

    她捏起了依旧温热的酒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宋连城。

    宋连城似是浑然不觉,见女皇郁色渐消,便重新恢复了得体的微笑,“其实...臣也有一事想要禀告陛下。”

    “何事?”

    “臣今日翻看六宫名册,发现主位多有空缺,加之陛下继位已满三年,是时候举办一次选秀以扩充后宫。”

    选秀?路小琪自来到这个鬼地方便一直黯淡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当即拍板道:“选秀...选秀好啊。”

    宋连城抿嘴笑了笑:“只是如今君后失德,选秀一事应由林兄和臣共同操办。臣先前也与陛下提过,林兄出身高贵,又是一位极尽风雅之人,难免有时眼高于顶,与臣的想法往往相悖,因而我二人合力却总是事倍功半。选秀是宫中大事,若是出了纰漏丢的是皇家的脸面,所以臣觉得......此事还是由陛下亲自指定一人主办为好。”

    听闻此言,路小琪自踏入云来宫便一直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踏实落了地。若宋连城当真知晓谋杀姬祈玥的计划,无论他掩饰内心的功力有何等强大,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坦然自若地在她面前争权。现下看来,这位宋贵卿一双眼睛盯着的,见缝插针挤兑的,也只有林煜。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毕竟谋杀皇帝这等事若完美执行却并未成功,想来参与者必会惶惶不可终日,但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路小琪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情绪稳定的很,连被鉴定为疯子的君后都十分正常。

    但愿是多虑了吧。想到这里,路小琪心情舒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既然此事由连城先来提出,便交由你主理吧。”想到要让林煜那等遗世独立之人去办极尽庸俗之事,她只觉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宋连城明显心情大好,他剥了瓣橘子放入女皇手中,“臣已令宫人备好汤浴,天色已晚,陛下早些歇息吧。”

    “等...”路小琪张了张嘴本想说朕只是来你这里吃顿饭,怎么还要留下来睡觉。但在看到这位完美瓷器脸上除了标准笑容外难得多了几分哀求,心一下便软了下来。

    这叫什么,这大概就是游戏中设定好的完美情人吧。遇到这种容貌、才情、性格各方面都拉满的极品,谁看谁不迷糊?于是路小琪便晕晕乎乎得被宫人们伺候着沐完浴、换完寝衣躺在床上,才渐渐感觉恢复了几分清醒。

    下一刻便看到衣衫半褪的宋连城正在点燃床头的蜡烛,他如墨般的长发散落腰间,背影在烛光下平添了几分氤氲的美感。

    “今日的熏香陛下可喜欢?”宋连城含着笑转身看向女皇,眼中的深情似是水也无法化开。路小琪却无暇他想,只盯着他的腹部默默咽了咽口水,她万万没想到这人纤细得仿佛换上她现代的身体一拳便能打倒,居然还能有...腹肌...

    不知他点了什么香,殿中弥漫着浓郁的花果香气,路小琪只觉得自己口鼻间乃至肺部都充斥着这股甜腻的气息,再加上这具白瓷般的□□一直在自己面前晃啊晃,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大脑终于再次宕机。

    她只觉得自己心跳如打鼓一般,这或许将会是她彻底告别单身的一天。

    等等...第一次......

    “等等!”

    那动作停了下来,在黑暗中宋连城的声音带了几分困惑:“陛下?”

    路小琪深呼吸了几次以平复自己的喘息,“朕...朕今日身体不适,先...先睡吧。”想着怕这位一向完美的瓷器多心,她拉过这人的手轻轻地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她必须承认,自己骨子里还是一个很保守的人。宋连城说到底不过是姬祈玥亲手调教出的最合她性子的完美AI,虽处处无可挑剔,却不足以让她动心。若是一开始便选了他,难免有些遗憾。

    路小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刚一睁眼,自己便身处昏暗的地牢通道中。空气中满是铁锈味,周边很是寂静,她身着短打劲装跟在衙役后疾行,脚步很是轻微。

    她试着动了动,发现并不能操纵这具身体,才明白自己又到了姬祈玥的记忆中。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感觉到姬祈玥应是无比紧张焦虑,因为她心跳得很快,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快。

    “奴才只能给公主一炷香的时间,公主务必要抓紧时间行事,切莫弄出大的动静......”衙役终于在通道最末的囚室前停下,压低声音道。

    “本宫清楚,若非事态紧急也绝不会出此下策,无论如何本宫都要谢谢你。”看到一向骄傲的姬祈玥难得露出了有求于人的神情,路小琪更加好奇门后那位究竟是何等大将。

    囚室很是阴冷,姬祈玥甫一进入便打了个冷战,空荡荡的囚室中只在中间立着个刑架,墙边挂着几条染血的鞭子。刑架上缚着的人一身白衣已被血浸透,看来受了极重的鞭刑。他垂头昏睡着,呼吸微弱,发丝凌乱将面容遮挡。

    路小琪能感觉到,姬祈玥的身体自进入这间囚室便一直在颤抖,直到这位公主缓缓走到那人面前,抖动着手指将他的乱发拨开。

    饶是这张脸上已沾满了血污,路小琪依旧能辨认出,这人是公孙卓,而且是十五六岁尚且稚嫩的公孙卓。

    姬祈玥自怀中掏出手帕,轻柔地擦拭他脸上的血,他的脸颊发红,额头滚烫,看来在受了鞭刑后未经及时医治,已发了高烧。

    “你放心,再坚持两天,本宫一定救你出去。”她的声音很轻,似是根本没有打算叫醒这位正在昏睡的人,只一边为他擦净血污,一边轻声喃喃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话,不知是说与公孙卓,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还有那些让你流血的人,本宫定会加倍让他们付出代价。”姬祈玥似是哭了,路小琪只感觉眼眶很是发酸,却一滴泪水都没有看到。

    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姬祈玥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公孙卓,只死死盯着对面墙上沾满公孙卓鲜血的鞭子,或许她在心疼公孙卓的付出,但更大的可能是她在思考反击的方法。但究竟是什么,路小琪也不知道。

    门外隐约传来狱卒的脚步声,想来是探视的时间已到。姬祈玥匆匆起身,在公孙卓的额头短暂地印下一个吻,随即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三郎,经过此事我已决意争储,这万里河山该由你我二人共享。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且等着......”

    姬祈玥撂下这样一句话后,深深地看了被缚的少年一眼便欲转身离开,留下路小琪在风中凌乱。

    这是什么意思,姬祈玥费尽心思冒着这么大风险就为了给公孙卓擦擦脸?这段真的是女皇的记忆吗,未免太过OOC,甚至比我还OOC。

    路小琪原本在心中疯狂吐槽,却在看到已被擦拭干净的少年公孙卓的脸后彻底怔住。这张脸除了乍一看便是那个差点掐死她的公孙卓缩小版之外,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眉宇间和一个人很像。

    原来公孙卓也曾是那般明媚的少年。

    这是路小琪醒来后唯一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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