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脱离幼时玩伴圈好几年了,几乎算得上销声匿迹。

    开始和江铖涛世纪大和解的时候,是在他女儿在我们医院出生,黄疸有些严重。

    不知他从哪里打听到我恰好在同医院的心内科室上班,他期盼我能帮忙推荐个不错的儿科医生,予以特别关照。

    于是他只能率先朝我低下“他那个从不同我道歉”的高贵头颅,主动给我打了通电话。

    说来也怪,明明两人同时出入医院半个月,却不曾偶遇一回,反倒是电话联系过后,就常在院内碰着。

    阔别多年后见面,他依旧朝我咧着嘴敞开了笑,嘴角的梨涡和那抹浓眉平行呼应,好似当年率先“反目成仇”的人是我。

    “徐芊越,你这白袍加身,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好像没以前有意思了”,我微整了妆容,换下白大褂,正准备收拾完去食堂打饭,没想到在科室门口被这家伙拦了下来。

    许是怕我对他所求之事模棱两可,又或者真想找我叙旧,他亲自来寻我。

    我俨然有些错愕,伸手试图平复自己备受惊吓的心跳,也不知道哪里突然来的脾气,“就你万年不变的有意思,不能盼我点好?”

    “我讲真的,以前你犯浑的时候,眼里都是发着光的,现在穿这身,显然也不能随心所欲干坏事了”,江铖涛似乎还把我当“自己人”,那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我,反似我显得不真诚。

    “走吧,请你吃饭”,想起从前烂兄烂弟的交情,我突然有点没了气焰,大抵心里也是怕他觉得难堪。

    毕竟主动开口求人的滋味我也经历过,并不好受。

    说到我犯浑的事情,其实屈指可数。

    比起江铖涛天天上树掏鸟窝,下海抓螃蟹,围炉烤地瓜,没事就偷他爸赌桌上的“胜利品”到学校买零食请客,考试不是轮到班级赫赫有名的倒数第一,便是倒数第二。

    嗯,比起这些,我那些战绩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我想,我在江铖涛眼里最大的败笔是在梁仕沅身上栽了大跟头。

    烟雾微醺的餐馆内,排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门口广播大声放着《野孩子》,杨千嬅唱:“明知爱这种男孩子,也许只能如此。”

    医院外的苍蝇馆子,人流量大,厨师的技艺也被迫锻炼,甚是高超。

    我带着江铖涛去了我常去的馆子。

    “要不换我请你吧?怎么说现在也是哥有求于你,你要是请我吃饭,我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话虽这么说着,但江铖涛并未停止他点菜的节奏,一上来便在小餐馆里点了几道硬菜。

    我严重怀疑江铖涛是故意的,转头给了正嬉皮笑脸的那张黑脸一记白眼,“放心吧,饭照吃,事我照办,您老就安心了吧。”

    青天白日都没喝上酒,但饭过三旬,江铖涛吃酒般地突然开口问我,“这些年,真没想过复合吗?”

    “和谁?”

    “装傻是不是?要不我总说你虚伪。”

    “没消息好几年了,要不说说你怎么发财成为江总的,也让我膜拜学习下,争取早日还完房贷”,我有意转移话题,但显然技巧不够硬,还是被对方扭转了局面。

    “你以为这次我能联系上你,是靠谁给的信息?消息这种事情,打听一下就有了,你就是变了,变得没种了”,江铖涛喝了口开水,继续开始发挥他独角戏的唇枪舌战,“你就是自我封闭,偃旗息鼓地没了精气神……”

    讲故事和教育人向来是江铖涛的拿手绝活,打小泡在赌场里,听惯了绝大多数肮脏和现实的说法做派。

    到了成年以后,虽然从未沾染丝毫与赌桌相关的事物,但记忆深刻得好像他就属于老耄年纪。

    临走前斩钉截铁地跟我说的不是他女儿的事情,反倒是那句“相信我,梁仕沅一定还在等你回头”。

    不得不说,这家伙还真是让我动容。

    谁都知道我打小就和江铖涛势不两立。

    他上树掏鸟窝的时候,拿小人动漫图引诱我给他放风,最后他被跑了,我被隔壁林叔抓了个正着,愣是被送回家教育,挨了我爸一顿打。

    他偷家里赌桌上的钱,去学校请客,事后被他爸告到学校去,我又因为拿了他一袋牛轧糖被动参与了集体罚站,鸡皮蒜毛的事情多了,林林总总的,我便跟周围人立誓:我往后要离这家伙远远的!

    但往往事与愿违,这机灵鬼总是能轻易拿捏我的软肋。

    不是我喜欢的糖果,就是小儿图、弹珠,知道了我这人爱贪小便宜,有钱能使我推磨,所以他总是拉着我一起涉险,而我年纪小、格局也小,总是被这些蝇头小利所诱导,迷了心窍。

    当然,知道我和江铖涛势不两立的那群人同样知道我属意梁仕沅,因为从梁仕沅回老家上学开始,我就不再成为江铖涛的跟屁虫了。

    我开始盯上了这个城里来的,脸蛋白里透红的书生,要不怎么说,都是美色误事,我以前总是取笑江铖涛学着他爸吃醉酒的模样发癫,现如今,但凡跟梁仕沅有关的事情,我也会酒精上头般地发癫。旁若无人的那种,情不自禁。

    第一次见梁仕沅时,还是在初三的班主任办公室。

    作为班内为数不多、学习好的女滑头,我光荣地被赋予了“每天负责收班级作业,下课后便把各个课代表交上来的作业汇总,放回班主任桌上”的任务。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去给班主任送作业,便遇见了被梁爷爷带着去学校办入学手续的梁仕沅。

    他话少,面对办公室里几个老师的提问,都慢条斯理地回答,原本白皙的脸上许是陌生胆怯,逐渐染上了红晕,白日透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朗和明俊。

    我一个乡下孩子,何时见过这般光景。

    我见过的大都是与江铖涛般泥鳅似的小伙子,天天上下乱窜,偶尔被家里训斥也是狼叫般的一通乱哭,如此慢条斯理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这家伙似乎感觉到我的注视,原先温和地应对老师们提问的双眸突然打了个回马枪,朝我投了一抹视线过来,吓得我顿时没了旁听的心思,何时出的办公室都不清楚。

    翌日,我一回学校上课便开始打听这个转学生的下落。

    一方面是出于好奇想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要来我们学校,二来也是想要打听关于他的小道消息,比如会被分配到哪个班级,读书怎么样?是不是很招女孩子?诸如此类。

    我就算再浑,那也是类属女生,天生“八卦”和“颜控”属性在身上,改不掉。

    可惜我四处打听也没有任何消息,就在我百般琢磨、甚至快要释怀忘记这件事后的某个礼拜一,我终于在班级内见到了他。

    “这家伙什么来头?”,林可可那般矫情的语文课代表,都按捺不住跑去问了江铖涛,这家伙天天村里到处跑,消息总是比我们来得快和多。

    “梁爷爷的外孙,他爸妈离婚了,他爸爸不要他了,他跟妈妈回来老家上学”,江铖涛的脸上并没有欢迎之意,倒是有了几分对对方的敌意。

    “真假,你可别乱说”,林可可显然不信,甚至还带着几分超乎成熟的口吻:“你就是嫉妒”。

    话说这梁家和江家确实是邻居,但两家的风格迥然不同。

    江铖涛父亲虽然靠厂子挣得不错,但是好赌,经常人多嘴杂地往来,而梁爷爷喜静,退休前是我们学校数学老师,两家长期因为夜间噪音问题,相处并不愉快。

    所以综合考虑,刚刚江铖涛的话便失去了可信度。

    林可可的说法不费吹灰之力地说服了我,于是我有意替转学生说好话,便同江铖涛抬杠,“就是,你就是嫉妒人家长得好看,学习又好,他来了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其实梁仕沅学习成绩好我是乱猜的,但我的话好似有魔法,自梁仕沅回外公家念书以后,逐步被验证在江铖涛的身上。

    原本梁江两家相处得就不是很愉快,再加上梁仕沅学习好,性格和长相也都比他出众几分,江叔叔每次见到梁仕沅,再看看皮猴似的自家儿子,就想揍他。

    导致断联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特别是成年以后,我每次偶然从爷爷奶奶那边听到关于江铖涛如何孝顺、或者事业如何有成就之时,我都会无比感慨和心疼他:这小子能忍!

    能从小在这种高压的环境下发展得如此身心健康也是真是难为他了。

    但比起这些,最让我对江铖涛刮目相看的一点,是他最后娶了林可可。

    那个在孩童时代,他曾经最嗤之以鼻的、属于老师们的“女特务”。

    那时他们相互不是冷眼旁观,便是吵到天昏地暗,野兽看着美女落泪的程度,谁曾想到会在未来的某天结为夫妻?

    每次想到这,我都不由得感慨,人与人之间缘分着实妙不可言,仿佛应了世上真有“业果轮回”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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