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南界·觉水战场

    远山重重叠叠,蛰伏在黑雾之中,寒风将战场上修士们的冲锋声撕碎,暗红的江水贪婪的吞食着浊兽的死尸。

    觉水城外千里荆棘横生,却不见寸草,金灯花于血落处摇曳生姿。修剑者以身作器,绘符者凭血为引,护佑身后六千万城民。

    三千大道,也于此生根。

    主城之上,一只圆润的白猫卧在神剑雕塑的顶端,它懒洋洋的向下扫视,一个碧绿色的小点点正在慢慢向它靠近,一阵大风吹过,小点点颤了颤,似乎要从空中掉落。

    白猫的瞳孔竖起,长长的尾巴随时准备接住小绿点,没想到那小绿豆忽然伸出一条白嫩嫩的藕臂,狠狠的抓住了雕像上凸起的岩石,四两舒了口气,不动声色的收起了尾巴,继续找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蜷缩起身子享受。

    两个时辰过后,小绿豆终于爬上了神剑的顶端,她擦了擦鼻尖细小的汗粒,在白猫身旁搜寻出一处空地,笨拙的将两条小短腿盘起,与白猫一起注视远方的战场。

    远处黑烟弥漫,浊气将整个战场包裹住,只能看见修士们模糊的身影。而浊兽身上邪恶的气息,虽然远隔千里,却也让白猫打了几个喷嚏。

    江明照心里念着母亲与军营中的那些哥哥姐姐的安危,黑曜石般的眸子闪过几丝青光,细细的灵气攀附住清风,竟将眼前的黑雾吹淡了一些。

    白猫摇了摇尾巴,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低头掩饰住眼底的异色。

    第三波冲锋号角吹响,重重黑山中又涌起了浊兽大潮,乌黑的瘴气将天边的红霞都浸染腐蚀,天空不再轻盈,像一座巨峰般沉重的压了下来。

    与此同时,巨大的神剑残影浮现在灰暗的天空,江闻青剑式引起的灵力波动甚至让神剑雕塑微微颤动。数道青虹跃起,剑修列阵,灵气破风而鸣。

    “第一道防线已成!”剑修们凌空齐道,凛然的剑气将他们衣衫划破,鲜血滴落到黑褐色的土地上,金灯花仰头接受这润泽。

    江明照两条毛毛虫似的眉头挤在一起,白嫩的小脸满是严肃,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上的母亲,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圆润的小木剑,她忽然低头沉思,乌黑的发丝在风中缠绕。

    白猫懒懒的伸腰,阳光为它的绒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圈,它舔顺自己被风吹乱的毛发,轻轻睨了一眼江明照,

    “怎么,害怕了?”

    它站起身来,回头眺望着觉水城内的一片繁华,这一座墙,仿佛是将两个世界阻隔开来。城外号角声不绝,城内却安宁美好。

    “这是你们江家的城池,现在由你母亲守护,百年之后,你便成为里边六千万凡人的依仗,他们无法调动灵气,生命也异常脆弱,你若现在退缩,让你母亲令择贤人,倒也不是不可。”

    江明照将发丝拢起,用腰间的红丝带虚虚系上,伸开一双短短胖胖的手臂,安静的感受风的方向,

    “四两,你听……”她语气温柔,“城门口那家卖豆腐的姐姐新生了小婴儿,他们家中的欢庆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四两脚掌下腾起一片云雾,蓬松的毛发在空中盛放,像一朵洁白的云朵。

    于是江明照笑着把它抱在了怀里,亲昵的贴着它圆滚滚的脑袋,

    “这些城民平淡而微弱的幸福与梦想,如浩茫山野中的烟草,生机因为他们才能于此盛大。我们只是这座城的守护者,他们才是真正的创造者。”

    白猫抬头看着江明照稚嫩却坚定的脸庞,微微勾起了嘴角,它静静的和小童一起立在雕塑上,“江氏若能如此,百代之内,觉水的百姓会保你们昌盛。”

    江明照把小“尚方宝剑”在猫猫的头上戳了戳,四两眼睛瞪的溜圆,生气的扭头逃出江明照的怀抱。

    “四两,快到辰时了,母亲他们马上便能归来,你陪我把今天的训练做了吧。”

    四两安静的坐在小云朵上,本来严肃的小脸却抑制不住温柔,它琥珀般的眸子溢出慈爱,让江明照忍不住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四两真是个傲娇的小魂猫啊!”她深深的感慨道。

    四两抬起粉嫩的前掌,亮出了锋利的爪子,它狠狠的划破了眼前的空气,一道金色的光刃刺向江明照。

    江明照不慌不忙,手腕一转,将手里的小圆剑变长,她灵巧的在空中翻了个小跟斗,木剑划过一道弧弯,与光刃一起碰撞。

    神剑雕像乃是上古时期,觉水江氏的先祖自愿在此坐化而成的,当时大陆上突然出现一种阴暗的气息,攀附在灵气之中,无法分离。灵修之士若吸取过多就会走火入魔,而凡人亦因此大受生老病死之困。世人称这种气体为浊。

    世间荒凉,群星黯淡,但是总有人携光而来。

    六位已步入半仙的大修决定以身为阵,用自身修为与血肉将灵气与浊气分离,使浊气封存于深渊,后将自身的灵魂封存在深渊四界,阻隔浊气外溢。

    千万年过去,深渊的封印松动,溢出的浊气化成了兽形不断侵扰边界。

    南界觉水,江氏的先祖江惊渔死后化成了绵延十万里的城墙和巨剑雕塑,跨越了时空的维度,仍在静静的守望深渊。

    这剑并非是一把完整的剑,在剑身约五分之四处断裂,于是雕塑的切面巨大,在江明照年幼时,望不见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奋战的父母,她时常哭的眼睛红肿,嗓子哑痛。

    于是她的外祖父江三舟一手把她拎到了巨剑之巅,指着三千里外的黑山,缓声说,

    “阿照,你的母亲与父亲便在那处与浊兽厮杀,守护觉水城民,你现在目不能及,但你若有决心,每日吸收金乌初升的紫气,说不定不用等到你修成筑基,便能视达千里。”

    江明照看了看远处的重重叠影,坚定的点头。

    此后五年,风雨不阻。

    刚开始时,江明照需要四两腾起云雾,帮助自己登上剑巅修炼。但自她能挥动剑式后,便主动要求四两只在上空照看自己,她要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一步步登上剑巅。

    四两又抬爪划来一道光刃,江明照已经有些疲惫了,额角的汗水流到了那双璀璨的眼眸中,突来的刺痛让她眨了眨眼,于是再接这一式便格外费力,她退后几步,挥剑将光刃击碎,然而这动作的后坐力却将她推向后方,她腿一软,从这半截的雕塑上掉了下去……

    四两本就一直注意着江明照的安危,看见她掉落的一瞬间,四两就闪身到雕塑底部,准备接住江明照。

    没想到小绿豆在空中一转身,将木剑抛出,她险险的趴在了剑身,长舒一口气之后,江明照开心的向四两炫耀,

    “四两,我会御剑趴行啦!”

    四两的胡子颤了颤,本来要斥责她粗心,但望着小女童灿烂的笑脸,也不由得也勾起了嘴角。

    辰时刚过,江闻青便率着十万修士浩浩荡荡归来,江明照远远的望见,欢喜的一把搂过四两,驱动剩余的灵气向母亲赶去。

    “母亲!”江明照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到母亲怀中,胖乎乎的小脸紧紧的贴着母亲的胸口。

    江闻青身姿如玉,高高的束发上缠着金色发冠,眉眼英气,脸上还带着一道血痕,江明照心疼的将血迹拭去,又探头看向周围的兵士,见大家都无大碍,小大人般的长舒了口气。

    **

    刚回到城主府,江明照便直直钻进了藏书阁,她头顶上的红绸追着她奔跑,惊的竹林中的鸟叽叽喳喳抗议,府中的众人都叫她慢些。

    四两悠闲的在藏书阁踱步,待江明照寻得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看书,便轻巧的一跃,在她凌乱的头发上休憩。

    江明照打开了昨日未看完的古籍,阳光钻过竹叶的缝隙,跳过窗棂,倾洒到她的身上,就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接受到了阳光的抚摸。

    “四两,四方灵域的魂灵都是怎么出生的呢?”

    四两本来昏昏欲睡,乍被她惊醒,烦躁的抓了抓她的头发,

    “自然是天生地养,自我有记忆开始,灵域便很少有新灵出世,而实力强大的,一直都是那十灵……”

    江云乱白嫩的手指点了点玉简上的一行字,鸦羽般的长睫垂下,

    “这四方灵域诞生的时间有些凑巧了吧…..”

    四两闻言抖了抖长长的胡须,又陷入了沉睡。

    是夜,万籁无声,群星寥落。

    四两在江明照平缓的呼吸声中翻过木窗,软绒的脚掌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四两回头看了一眼酣睡的女孩,在皎洁的月光中留下几根绒毛,轻声离去。

    在它离开几息后,屋子里依旧静悄悄的,江明照抱着被子翻身坐起,那双眸子清澈明亮,分明不见睡意,她望着窗前飘落的竹叶,垂下眼帘,

    “四两又要去找父亲说什么话,还如此神秘……”

    屋外,月光浩浩荡荡的铺满大地,一只白猫轻盈的越过屋檐,闯过书房前的桃花林,它的身影愈发的模糊,最后竟然融在了月色之中。

    “楼越,几年前楼家是否来过一封信?”四两坐在桃花枝上,低头看着门前的男子。

    那男子英姿洒落,眉宇清扬,像一座玉山静立在四两旁边,他微微皱眉,此番模样与江明照像极了。

    “既已楼家相断,我便没有打开它。”

    四两抖了抖落在身上的桃花,望着江明照的小房子,轻声道,

    “阿照实在天赋异禀,我未曾见过对魂灵的敏感度如此之高的人,况且她的灵台清净,若是能入四方灵域择一命灵……”

    楼越看着它眼底流露出的偏爱,轻轻勾起嘴角,

    “当初你我杀出楼家后,你魂石破碎,我折损半身修为,那时你可说与楼家再不来往。”

    四两来回挪动前掌,重心移到了后身,

    “楼越!若是阿照天资平平也罢,但是她如此聪敏,便是总要承担守护南界的使命。

    深渊释放的浊气越来越多了……最近边城也愈发危险,阿照手中的底牌越多,以后她执掌觉水便多一重保障。”

    楼越长叹一口气,“我知你心中担忧,阿照是我的女儿,我自是想为她多做打算,不过此事不能越过你,我们相伴三百年,若你不想,我不会再提楼家。”

    四两跳到了楼越的肩头,一股暖流缓缓涌在它的心头,它轻轻贴着楼越,

    “既然如此,不如等阿照再大一点,让她自己决定吧。”

    楼越抬头望着高悬的明月,伸手摸了摸四两的脑袋,

    “也不知楼起和五钱现在如何,真让人担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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