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是从一只发黑的檀木木盒中搜到的。

    木盒细闻或许还能嗅得些许淡香,可这香囊早已无味,布料也发暗,一看便知是放了许多年的物件。

    姚夫人略略挺直了脊背向那边瞅,迫不及待开口:“还不快拿过来。”

    那侍女赶忙垂眼,双手端起木盒正要走过去,却被人伸手拦住——

    搜出了这等不检点的罪证,整个屋内的女眷皆是垂首闭气,仿佛犯错的是自己一般,沉默又默契地等候姚夫人发作。

    没想到“罪人”此刻竟敢伸手拦人。

    姜初妤抿唇苦笑,似是想起悲伤往事,捂着胸口泫然欲泣:“舅母,这是当年我那命苦的阿弟还在世时,我送他的生辰贺礼。”

    姜父姜母昔日情投意合,子嗣上却福薄。

    姜母身子弱,一生中勉强孕育了三个孩子,生下最小的孩子后,不到一年就病逝了。或许是怀孕时已疾病缠身,生下来的孩子也体弱多病,不到四岁就匆匆夭折。

    姜初妤这话半真半假,她当年确实送给阿弟一只香囊作礼,却不是手中这只。

    虽是扯谎,但想到的伤心事不是假的,她泪眼婆娑,小心拿起香囊,“您瞧这字歪歪扭扭,针法生疏,是许多年前我绣的。”

    姚夫人哑口,屋内只闻姜初妤委屈兮兮的哭声。

    “……罢了,快将它好好收起吧。待来年清明祭祖,我将你弟……我这侄儿的供品一齐备了。”

    姜初妤拭泪,盈盈福身谢过。

    姚夫人走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很是头疼的样子:“你也别怨我,这回正巧在你表妹出嫁前的节骨眼上,你传出这般有损名节的流言,我能不生气么?就罚你几日禁闭吧,向外就说你抱病,那赵什么就算要登门也不见。等过些时日,你们二人私下苟且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姜初妤真想问一句,闭门不见到底是会不攻自破还是更显心虚?

    可她懒得争执了,就像那唤不动的马车,她左右不了任何事情。

    罢了,反正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且忍忍。

    **

    姚二小姐的婚事一日□□近,整个府中都忙着置办喜事,喜气洋洋如迎新年。

    诺大的郡守府中,唯有西院偏安一隅的雅茗阁内死气沉沉。

    尚在禁足中的姜初妤闲来无事,将那只香囊修整了一遍,扔掉失了气味的香料,换了新的进去。

    她拇指和中指环成圈,使劲弹了一下香囊,恨恨地自言自语:“你这东西,惯会给我找不痛快。”

    “那小姐为什么还留着此物呢?”

    春蕊手脚勤快地帮着收拾香料残渣,随口问道。

    姜初妤却被问得怔了一下,神思不受控地跃过郡守府的黑瓦灰墙与悠悠九载,跳回了她八岁那年。

    那是姜父去世的前一年,大大小小发生了许多故事,不过现在还记忆尤新的,只剩阿弟夭折、她定下婚约两件大事。

    阿弟的生日在秋天,而他死在某个冬日。

    生日时他已经生病了,整日整夜咳得厉害。不善女红的姜初妤赶在他生辰前,耐着性子做了一只香囊,放入去守业寺求来的护身符,以祈佑他平安。

    那时她无忧无虑,觉得阿弟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未婚夫婿理应是喜欢自己的。世间的一切都有其既定的来处与去处,不需多费心思,自会水到渠成。

    她的未婚夫婿是镇国公府的世子,比她大三岁,姓顾名景淮。

    彼时年幼,她既觉得他像兄长,却又有婚约在身,免不了多了些小女儿心意,心头一动,便想着就当练习女红,也绣了一只香囊赠他。

    可惜,他不领情。

    香囊被退回来了。

    来送回的人姜初妤认得,是顾景淮身边的侍从,固执地要她收回去。

    那时的她可是姜明远的掌上明珠,全京城几乎没有她怕的人,娇俏的下巴一扬,放话道:“本姑娘送了他就收着,别想退回来,没门儿!”

    侍从只好离开了。

    第二日,她院里的仆役居然在一棵老槐树下发现了这只香囊,它脏兮兮地躺在土里,被人弃之如敝履。

    姜初妤受了奇耻大辱,脸热得都能摊饼了,还拼命安慰自己:幸好他没有直接扔挂在树枝上叫路过的人观赏,起码保住了她的脸面不是?

    总算没有冲动地找人算账,但自此也没再主动招惹过他。

    一转经年,这只早该被烧掉的香囊还好好地被她收着。

    那件事后她留着它是卧薪尝胆,提醒自己日后“报仇”;把它带到姚家或许是当时收拾行李仓促,随手装了进来;可后来她发现了却还是没扔掉……

    姜初妤将香囊重新放回木盒中收了起来。

    大抵是因为,她不忍看着从前的旧物件消亡殆尽吧。

    毕竟连她自己现在都快记不清,曾经那个娇贵的姜二小姐,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了。

    思及过往,姜初妤更郁闷了,以前她未婚夫是什么人,现在姚夫人为她找的都是什么人?

    本城茶商之子兼知名赌徒、发妻逝去急着娶续弦的三十余岁知县等等,一个个的简直没眼看。

    姚夫人急着将她嫁出府眼不见为净,却又故意找些歪瓜裂枣的男人说亲,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盖头往她头上一盖拉出去随便嫁了?

    姜初妤很清楚,只要她的婚嫁之事是姚家来办,将来的日子只会是难过和相当惨的区别,所以,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了。

    她要上京,进宫去见阿姐,然后想办法留下,再也不回来了。

    姜初妤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琢磨着要想彻底留在京城,与姚家切断,上上策便是……

    那一纸婚约,她还留着呢。

    **

    姚家婚事办完后,姜初妤怀着满腹愁绪坐上了上京的马车。

    出发的第一日她右眼皮跳得厉害,近乡情怯,许多时间都在抱着包袱浅眠。

    好在北上的一路路途虽长,却也没发生什么意外,她渐渐安下心来,走了大半的路,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期待。

    一个多月后,马车终于停在京都城墙门下。

    隔着大开的玄铁城门,姜初妤远远望见京城内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心里一惊。

    她听说最近不太平,到处都有叛乱与流民暴动,难道她一路太平,却赶上天子脚下出大事了?

    还没等她捉个人打听,突然有官兵高呼:“定远侯归来,速速让道!”

    声音被一浪高过一浪的百姓欢呼声压过,行动上却是官家威严更厉害,不一会就见百姓向路两侧挤了过去,硬生生开出一条宽道来。

    城外,要进城的人也暂时排开,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同一个方向,虔诚得像在等待神明从天而降。

    姜初妤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时事几乎一无所知,遣春蕊一打听才得知,一年前西北边关蛮夷来犯,城池节节失守。

    危急存亡之际镇国公之子主动请缨,带领一万精兵出塞支援,不仅及时救难守城成功,更是一举收复了两座城池,将来犯者打回老巢,这才班师回朝。

    姜初妤点点头,这样的人物确实值得百姓夹道欢迎。

    不过,她抬了抬眼睫:“你说那位将军是谁?”

    话音刚落,她听见浩荡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连忙掀开车帘探出头去,见一队骑兵队列森然,以虎狼之势涌进了视野之中。

    姜初妤顾不上旁的,睁大双眼,只想看清为首人的样貌。

    只见端坐在黑色骏马之上的少年将军已脱了头盔,金冠束发,身披精铁玄甲,束腰上一枚银钩闪着白光,单手持着的长枪枪头上雕着的虎头威武凛然。

    姜初妤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见风中翻滚着的旌旗上赫然一个顾字。

    她一颗沉寂已久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忽然生出期盼,盼他侧脸向她望来。

    可惜众星捧月的少年郎淡然的目光擦过人群,终究落不到她身上。

    城门哐当一声重重落下,要等候兵队入军营后再开。

    姜初妤的马车安静地停在城外,而城内马蹄声已渐行渐远,很快听不见了。

    “这么多年顾家净出谋臣了,终于出了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有他太祖爷的血脉!”

    “没想到竟生得如此俊朗!我听说他这里有颗眼下痣,这种男人多薄情呐,啊~”

    议论声不绝于耳,姜初妤明眸中漾开一丝笑意,心想,此后他不仅会成为姑娘家的春闺梦里人,说不定还会被改编成八百种主角写进话本里。

    她都能想象到他若听见这些议论,眉会皱成什么样子,还会露出一副嫌恶中带有几分愕然的表情。

    坐得久了,姜初妤下了马车,在周围踱步活动腿脚,忽然听到有人说——

    “不知道定远侯以后会娶哪家的小娘子为妻。”

    “哎,我记得他是有婚约的来着?”

    姜初妤闻声身子一顿,脚尖都绷紧了,几乎不敢落地。

    她屏息凝神,却听另一人嗤嗤一笑——

    “你说的是跟姜家那个?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怎么可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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