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樵的记忆里,澄州总是阴雨缠绵的,一如她刚来到这片土地的那天,雨声几乎快成了雷声,一刻不停地往下浇灌着。

    出站的行人都开始匆匆忙忙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拨号,打电话,她有些局促,下意识跟着人也摸向了自己的口袋,然而却已经空空如也了,留下的,还有口袋下一道细长的口子。她想起下火车的时候,有个人一直跟她挨得很近,估计就是在那时候丢的。现在再去寻找,人如潮水般汹涌,她已经看不见了。

    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心疼那部手机,那还是院长为了庆贺她考上澄州大学特意给她买的,还充了好多话费。不过也幸好是新买的,里面什么信息都没有,学校里应该会有公共电话亭,到时候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好。她很快收拾好心情,拖着行李往外走去,想去看看雨到底有多大,什么时候能停,然而刚站到边上,一辆车就从她面前疾驰过去,溅了她一身的水。

    好看的秀眉蹙了起来,可那辆车没有远去,又慢慢倒了回来,窗户轻轻开了半扇,里面探出一张温和的面孔,带着些歉意对她说:“抱歉啊小姑娘,你要去哪里,不然我送你吧?”

    白樵立马警觉起来,想着会不会是什么坏人,连忙摆手拒绝,然后又拖着行李回去出站口,像是很怕被人盯上一样。

    如果换一个人的话,应该都不会这么惊慌,因为在她跟前停着的车是辆很高调的迈巴赫,坏人是不会用这种车骗人的,成本太高了。白樵却几乎不认识什么车,更分不清贵和便宜的区别在哪,看见有人这么热情,下意识跑走了。

    那天也是一场大雨,同事都已经走完了,留了白樵一个好欺负的在这里看店。

    挂断电话以后,白樵握着手里的黑色钱包,等着失主找来。看着酒吧外越来越大的雨点,她的心开始有点忐忑不安,打量着今天要怎么回去。

    时间被慢慢拉长,白樵看了第三次手机,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晚上八点十分,失主还没有过来,她挣扎着要不要给人再打一个电话问问看的时候,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失主的号码。

    人已经到了,白樵也拿起自己的东西,朝店门口走过去。

    街上无人,只有一个撑着黑色的雨伞,拿着手机在手里把玩着,那人听到里面的动静,才懒懒地回过头,没往前走一步,站在原地等着白樵过来。

    白樵打开门,想了想,一脚踏进他的伞下,将那个钱包递给他,问了一声:“您是陈先生吧?”

    这句话也没什么必要问,钱包里有护照,上面有他的照片,年轻的脸很好看,不是谁都能轻易长成他这样的。

    陈西原将钱包接过去,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又听小姑娘说:“您看一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少?”

    他把伞往前一递,她愣了一下,接过伞,看着他腾出手打开钱包随意翻着。里面放着几个证件,银行卡,还有一些人民币和美金,看了几眼,他就停了下来,对白樵说:“没少。”

    “那您收好,不打扰了。”

    白樵客气礼貌地一笑,眼睛里似乎闪着什么亮光,但脸上的表情却无比谦逊温和。

    说完这句,她就想要重新回去店里,陈西原手一伸,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也是懒懒的,“这么晚了,你怎么回?”

    白樵又愣了一下,觉得这语气像是在问候一个朋友,反应过来就感谢地回答他:“我再等一下,雨小了就走。”

    “澄州夏天的雨一下起来就不停了,你要在这儿过夜吗?”他笑着问她,“上车吧,我送你,难为你等那么长时间。”

    白樵的“不用了”还没出口,他已经打开了车门,示意她坐进去。她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捏着自己的帆布包钻进了车里,往里挪了身子,陈西原也坐了进来,问她:“去哪?”

    “澄大,西区。”

    她说道,声音小小的,又道了一声谢,“谢谢您。”

    车门和车窗都关上,密闭的环境中,她隐约嗅到了淡淡的酒味。陈西原对着前面的司机重复了一边她的地址,然后又开始问她:“澄大的学生,来这里兼职的?”

    白樵点点头。

    “大几了?”

    “大二。”

    “那就是……十九岁了。”

    白樵说:“十八岁,我小学的时候跳过一级。”

    “叫什么名字?”

    她犹豫了一下,觉得他应该不是坏人,才回答了他:“白樵,白色的白,渔樵的樵。”

    “我叫陈西原,西边的西,平原的原。”

    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木然的点点头,然后将脑袋转到窗户那边,看着窗外的雨,用这种有些明显拙劣的动作避开和他的交谈。

    陈西原有些明白,这姑娘就是个受气包子,自己这么晚才到还能好声好气的,那些酒吧的人应该就是看她好欺负,才让她一个人留在那等的。要是早点走,兴许碰不上这雨了。

    他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姑娘,侧脸轮廓清晰,鼻梁高挺,眉毛细长,下巴瘦削,皮肤还很白,雪肤花貌,是个美人儿啊。

    收回目光,他也不再说话了,酒劲上头,有些晕晕的。

    白樵的肩膀上忽然一沉,转头看去,陈西原已经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了,那淡淡的酒气更明显了。她的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想着要不要把人喊醒,但到底没这个勇气,好几次想要推他了,又把手收了回来。

    前面的司机看见陈西原睡着了,连着车速也放慢了点,这就苦了白樵,肩膀都被枕的开始发酸了。

    好不容易到了澄大门口,白樵才终于下定了决心,用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身体,他不动,她就又碰了一下他的脸,陈西原才悠悠转醒,眼睛半睁着,身上像是有种蛊惑人心的能力。

    他的声音有些哑:“到了?”

    “嗯。”白樵说道,又感谢了一声:“谢谢您了。”

    “这不还没到吗,刘师傅,开进去吧。”陈西原揉了揉眼睛,慢不经心地问:“住哪栋?”

    “我们学校不让外来车辆进的。”白樵解释道,“我在这里下就好了,多谢您了。”

    陈西原语气有些不耐烦了,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住哪栋?”

    白樵也皱了皱眉,但还是回答:“听竹苑。”

    车继续往里开,到门口的时候,保安出来拦了一下,陈西原打开自己那边的窗户,往外递了一个工作牌,保安就给人放进去了。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又很快地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窗外。

    九点四十,有些学生刚从图书馆看书回来,看着停在宿舍楼前的黑色的车,又看着白樵和陈西原从上面下来。

    陈西原给她打着伞,低着头,眼含笑意地看着白樵,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若无睹。这不怪他,他站在那里,别人就都成了背景板。

    白樵怕人误会,特地微鞠了一下躬,说道:“多谢您了。”

    抬起头的时候,陈西原看见有什么液体从她鼻子里流了出来,神色变了变,直接把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后脑勺,扶着她仰起头,捎带手把伞递到她手里,自己腾出手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堵住她的鼻子。

    这个动作太亲密,让白樵的大脑空了一瞬,反应过来就赶忙说:“陈先生,我自己来就好。”

    陈西原还是没有松手,她的声音因为被堵着鼻腔有些变色了,听起来更傻了。

    “肾上腺素分泌太多了?”

    他笑着问了一声,看她脸红红的样子,还是决定放她走了,就把她的手放到手帕上,让她自己堵着,说道:“别低头,进去吧。”

    “好。”

    白樵说着,想要把伞还给他,却听见了车子启动的声音,她的腿上被溅了点水,像是某一天,阴雨缠绵时。

    她挺不喜欢下雨天的,然而在那一天,遇见陈西原的那时,因为大雨,她的命运开始偏航,发生了无可预料的改变。只是这个时候,她仍浑然不觉。

    最后,白樵带着那方手帕和那把黑伞回去了宿舍,鼻血已经不流了,但脸上沾了点血迹。

    寝室里的两个女孩子嗅到八卦的味道,迫不及待的来问她:“樵樵,刚才送你来的是谁呀,长得好帅呀,看着还挺有钱的,是不是你的追求者?”

    白樵一边擦拭着自己脸上的血,一边跟她们耐心地解释:“不是啦,他把钱包落在我打工的酒吧了,我在酒吧里等他,雨下太大,就把我送回来了。”

    她们有点失望,但还是很兴奋:“我觉得他对你有意思诶,又给你撑伞又给你堵鼻子的。”

    白樵有些尴尬,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们就见过一面,好啦,太晚了要洗漱睡觉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往自己的对床看了一眼,空空的,没人在,就问了一句:“应晨呢,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你们两个不是比较熟吗,她最近都和男朋友在一起,你要不要问一下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事白樵也不好多嘴,想了半天的措辞,才把消息发过去。

    结果发过去的消息就仿佛石沉大海,好几天都没有回应。白樵也开始有点担心了,她知道应晨的那个男朋友,好像是姓杨,见过一次,不像是坏人。

    应晨的消息是在周日回过来的,她刚结束一家的家教,打开手机就看见了应晨回她的消息:“我没事,和杨珏时在一起呢,晚上我回宿舍,你来接我吧。”

    白樵想了想,周末晚上似乎没什么事,于是就答应了下来,“好,你到时候把地址发给我吧。”

    她没有想到,还会遇见陈西原第二次。

    不知道是命运戏弄还是怎样,陈西原就仿佛是她命定的劫数,连老天爷都在劝她,樵儿啊,跟了陈西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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