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着钻进破败的木门,偌大的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火光忽明忽暗,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少女跪在正中间,一头青丝被吹得散乱。她也不在意,只对着面前挂着的一幅画双手合十,因她不知这画上究竟是什么神仙,索性将自己生平所知的神仙名号都念了个遍,

    “希望圣上能早些消气,不再追究我拒婚的事,爹爹娘亲和阿姐阿兄也好接我回上京。慕宝璋愿在大越的每一方土地上为仙人建祠堂塑金身,百年香火不灭。”

    话甫一出口,慕宝璋又生怕神仙看在报酬丰厚的份上多管闲事,急急补充道,“撺掇着把我嫁去和亲的妖妃和大太监还有右相,就不劳烦仙人了。阿嚏——”

    慕宝璋揉揉鼻子,一边叹气一边将外衣裹紧。

    这衣裳不仅灰扑扑的,布料也糙,磨得人手腕生疼。更要命的是里面是乱麻填的,根本挡不住多少风。

    慕宝璋心里的苦水集了满满一缸,这衣裳连婢仆们都不穿,她堂堂太尉千金却穿了足足半月,因为虎牙寨再找不出第二件多的冬衣!

    “咕咕——”

    慕宝璋气得锤了下肚子,撑着地慢慢站起来,眼前却闪过一道白光,膝盖处也如针扎一般。

    慕宝璋脸色惨白,扶着桌子缓了半晌,又嫌弃地瞥一眼地上的垫子,才将桌上作为贡品的糕点通通收回食盒。

    说是糕点,其实不过是用米裹了一些糖做的,这般粗陋的小吃……慕宝璋垂着眼只勉强吃了半块。

    外面天已全然黑了下来,慕宝璋吹灭蜡烛,提起食盒往外走。岂料刚推开门,外面的风雪就险些又将她推回来。

    慕宝璋只得转身用后背抵着风雪倒着走出门,待适应了些才转过身。

    雪下的紧,拍在脸上又凉又疼,慕宝璋赶忙用食盒挡住脸,疾步往校场走。

    倏地传来破风声,慕宝璋一惊向后仰倒,若不是有人用剑鞘扶住了她的背,她定会摔个七荤八素。

    “对不起。”薛道云收回剑鞘,抢先认错。

    半月来,这上京来的贵女将众人折腾得够呛,是以虎牙寨里人人皆知,举凡有错那必然是自己错,只要忍着不回嘴,贵女这脾气就来得快去得也快。

    果然,慕宝璋一把抢过薛道云手中的剑鞘掷在地上,又跳到上面狠狠踩了两脚,直到剑鞘没入雪中。

    只慕宝璋没像往常般发一通火后便扬长而去,反倒上前两步,径自抓起薛道云的手左看右看。

    薛道云忙挣了开来,抿唇望向慕宝璋,“你做什么!”

    慕宝璋举起手在薛道云眼前晃了晃,月光和雪光映照下更显玉指纤纤。

    “你瞧,你的手跟我一样,一个茧子都没有。”慕宝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你今年已经十四,练武早就晚了。就算和你兄长一样,也不过一身蛮力,原来在我身边伺候的侍卫个个都比他强。”

    “哦?那敢问贵人,您从上京逃出来时,您身边的侍卫都在哪儿呢?”薛道云咬牙道,“是我兄长拼了自己的一条命,换您回了虎牙寨。”

    “我也救过他的命!”

    薛道云上前一步,眸光锋利如刀,  “那虎牙寨其他人呢?他们与您素昧平生,贵人要拿什么换?”

    从上京回蜀地又远又险,官府重重设卡,随寨主薛道山去救人的一个接一个死在了路上,薛道山亦在将慕宝璋托给寨子里后闭了眼。

    虎牙寨重“义”字,没人怨怼慕宝璋,可她不该用这样轻飘飘的语气提起他兄长的名字!

    薛道云只觉自己一颗心都被怒火和痛楚绞得粉碎,背过身右手重重一挥,泛着寒光的剑就劈开了三人合抱粗的树。

    慕宝璋躲不及,被晃下来的雪浇了个透心凉。

    慕宝璋立刻将食盒丢在一边,也顾不得冷,胡乱捏了雪团就冲着薛道云一个个砸过去,边砸边道,“我会照拂他们家里人的!或是有人要读书要做官,慕家都会应允。”

    “呵。”薛道云仍是背对着慕宝璋任她砸,喉咙里溢出冷笑。

    慕宝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习惯无数人为慕家权势向她献上一切包括性命的慕宝璋,此刻根本无法理解薛道云心中的“义”,更无从得知于薛道云来说、于虎牙寨很多人来说,一条命要比钱财官位重得多。

    她以为,薛道云脸上的笑是在笑她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明明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却敢说这些大话。

    于是慕宝璋恨恨想着,待回了上京,她就把薛道云丢进悬应寺做个小和尚,等薛道云去慕家化缘时,她就把金银首饰都拿出来砸,不砸他个三天三夜不算完!

    “阿嚏,阿嚏。”慕宝璋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尖簇了一抹红。

    薛道云听得心烦,忍不住回头,见慕宝璋一边发抖一边捏雪球,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无奈。

    薛道云提起被扔在雪地里的食盒递给慕宝璋,“去校场吧,雪一停那些人就会攻上山,整个虎牙寨全指望您的狼筅了。”

    慕宝璋冷得厉害,不过是凭一口气撑着。如今见薛道云服了软,自觉大方不同他计较,接过食盒转身便走。

    薛道云远远看着慕宝璋挺得很直的脊背,又想到山脚下围着的一千山匪,心事沉沉。

    自他兄长离世、虎牙寨如今只剩老弱妇孺的消息传出,隔壁的头狼寨就蠢蠢欲动,派了二十人来虎牙山打探。

    幸而慕宝璋指点众人用竹子做了个叫“狼筅”的兵器,三个女人就能杀了一个身形健壮拿着刀的男人,将头狼寨吓退了。

    头狼寨不死心,干脆四处宣扬虎牙寨里藏着几百箱金子银子珠宝首饰,楞是聚了千人等在虎牙山下,只等大雪一停便冲上山。

    薛道云蹲在地上,将剑鞘从雪里挖出来,而后一招一式地舞起来。

    他会跟着虎牙寨一起死去,可他得想个主意保住慕宝璋的命。

    ……

    “寨主来了!”

    “寨主,你看看我这姿势对不对!”

    慕宝璋刚一出现,便不停地有人往她身边靠,因为都是女子,更没什么顾忌。

    “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寨主,我又没答应。”慕宝璋没好气道。

    也不知这些人怎么想的,不过是薛道山临死前说希望将虎牙寨托付给她,她们就非要认慕宝璋做寨主。

    “你要往前刺,往前!”

    “还有你,胳膊要用力,软绵绵的怎么杀敌,想死也别扯别人后腿。”

    慕宝璋话说得不好听,满满当当几十人却无一站出来反驳,只更卖力地练习。

    “您别生气,我们比不得那些将士,胳膊上没力气。”唯一一个坐着的女人语气轻柔道。

    慕宝璋轻哼一声,将食盒塞到她怀里。

    被称作“校场”的其实只是一大片空地,六十个女人三人一组累得气喘吁吁,只有这名唤“三娘”的坐在一旁,身边有几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孩童。

    三娘有心疾,不能跟着训练。她打开食盒,拿出糕点分给孩子。

    一个五岁的小姑娘饿得狠了,狼吞虎咽地吃完,小手偷偷抓上了慕宝璋的衣摆。

    慕宝璋金尊玉贵地在上京过了十六年,所见所闻无一处不美,耐着性子跟这些粗俗的人待了半月已是勉强,此刻见一双粘了油腻糖渍的手抓着自己的衣服,只觉气急攻心。

    “寨主,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小姑娘语出惊人。

    她丝毫察觉不出慕宝璋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学着她从大人那里听来的话,“雪停了,我们就要死了。”

    “绝不可能。”慕宝璋斩钉截铁道,“悬玉观的道长亲自替我批过命,说我慕宝璋此生长乐无极富贵无边。”

    她怎么可能折在这小小的虎牙山?她不会,这些人自然也不会。

    可慕宝璋看了一周,众人仍面露忐忑。

    嘁,胆子真小。

    慕宝璋高高昂着细白的脖颈,“我爹和我阿姐手下精兵数十万,定会来救我的,到时候把山下那些人通通都丢去诏狱。”

    如今不过是蜀地太过偏僻,消息还没传到慕家而已。

    不过,阿姐曾在边疆用五百人击溃三千余人,她若是能赶走那一千山匪,岂不比她阿姐还厉害?

    “抓紧练习!”慕宝璋扫一眼她们,“若你们真练出个样子,到时就都随我回上京,编入我阿姐的北雁军。”

    “是,寨主!”

    众人愈发认真,连凑在三娘身旁的稚童都捡起枯枝学着大人的模样向前刺。

    尽管慕宝璋一言一行都跋扈得很,可眼下却意外得叫人安心。

    “那儿有人!”三娘突然出声,引得所有人朝她手指的地方一齐看去。

    慕宝璋的心瞬间被高高提起,待看清那人是出去打探消息的虎须后,才掐着手心吐出一口气。

    还好,看来那群山匪还没蠢到现在就上山。

    虎须几乎要冻僵了,被掺回屋里后仍不停打哆嗦。众人忙里忙外,或拿被褥或去烧水。

    慕宝璋踱来踱去,待虎须缓过劲儿后,马上奔过去问道,“上京有什么消息吗?”

    虎须摇头。

    慕宝璋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悄悄叹了口气。

    三娘走进门,喊大家去厨房舀姜汤,又塞给慕宝璋一碗。众人喝着辛辣的姜汤,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说话。

    慕宝璋觉得她们说的那些话大多都不有趣,可不知不觉也同她们一起笑了起来。

    “诶我在路上捡的包袱呢!”一旁的虎须突然大喊。

    三娘道,“方才被我收起来了,我去拿。”

    待三娘拿着一个包袱回来,慕宝璋无意瞥了一眼,惊喜道,“那是我来时掉下山的!”

    包袱打开,里面果然是些金银和首饰。

    慕宝璋随手就将这些东西都分了出去。哼,她倒要看看薛道云还能说什么。

    分到后面,慕宝璋突然发现了一枚玉印章,上面刻了个“万”字。

    万?

    慕宝璋略一思索,忽记起这是去岁爹爹过寿,永昌郡郡守送给她身边侍女把玩的,想来是侍女给她收拾包袱时不小心塞进去的。

    天无绝人之路!虎牙寨正在永昌郡治下,郡守这官职虽说不大,可收拾一群山匪绰绰有余。

    慕宝璋捏着玉印章,只觉压在心里半月的大石头顷刻消失。

    说到底,让几十个刚学会用狼筅的女人对付一千个都有刀的歹人,她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不过是还没想到更好的办法罢了。

    ……

    慕宝璋犹豫一番,跑去找薛道云帮忙。

    薛道云仍然在练剑。

    慕宝璋咳了两声,喊道,“我现在要下山。”

    “大雪封山,没人能下去。”

    “虎须就去了,还平安回来了。”

    薛道云收了剑,正色道,“虎须曾被虎养了一段时间,虎能带着他行山路。可那头虎只认他一个人。”

    慕宝璋扬眉,“那你也一定有办法。三娘有心疾,前些天断了药,你隔日便拿出好几包药,说是你兄长去上京时顺带捎回来的。她们信了,我可不信。”

    薛道云沉默片刻,道,“路很险,掉下去会粉身碎骨。”

    慕宝璋才不会被他唬住,丢下一句“去校场等我”就匆匆跑去收拾包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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