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疗伤
不知过去了多久，已经被关舒缇包扎好伤口的沈寅潇悠悠醒转过来，回忆起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当年害死兄长被斩首的山匪之一，沈寅潇派人在他过去的家宅附近盯了一年多，终于露出马脚。晚间一个男子到宅院里给了山匪妻子许多银票，递钱票时面上十分不耐烦。
他怀疑是当年买凶之人被山匪的妻子抓住把柄，以此要挟钱财。
在夜色中一路跟着这男子，没想到居然一路跟到了五皇子府中。
悄无声息潜入五皇子府不被发现，对他来说并非什么难事，但在王府暗处观察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石头打在他的脚下，惊动了王府侍卫，才被侍卫所伤。
在候府，即使是府中最信任的侍卫统领，他也无法解释自己受伤的原因，意识模糊前，他想了想竟然来关舒缇这里是最保险的。
沈寅潇睁开眼，自己坐在地上，后背靠着椅子，关舒缇正蹲在他身前，长着薄茧的手指轻触裹在肩前的细布是否包好，再拉上肩膀处的衣服，为他整好衣袍。
衣袍被拉好之后，关舒缇才注意到沈寅潇眼睛微微睁开，刚刚醒来。
“大人，您醒了？”
“我这没有您能穿得下的男子衣袍，您只能先穿着这衣服回去了，不过避着些人应当不会太明显。”
沈寅潇扶着胸口坐起来，失血发白的嘴唇微动，“多谢。”
“你可以向我提一个条件，无论是黄金万两，还是升官进爵，只要不是烧杀抢掠，违背正心之举，我都可以满足你。”
关舒缇低下头思考了不过几息，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目光灼灼地抬起头看着他，“诏狱有个正等待圣上亲自问审的女犯人，我想看她的卷宗。”
沈寅潇有些意外，这么好的机会，她居然不贪图些真金白银，偏要看什么卷宗。
但他没有问及原因，就像关舒缇是个聪明人，也没问起今晚自己为何受伤。
“明日我会遣人送到你这里。”
“多谢大人。”
“天色已晚，大人身上有伤，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关舒缇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他听了之后点点头，这次记得从关舒缇屋里的正门离开了。
关舒缇看着沈寅潇合上门离开的身影，避开自己宅子里的两个护院对个习武之人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愿经过这一次疗伤，沈寅潇能不再干扰自己的计划。
——
白日里关舒缇在宫中撞见沈寅潇，步伐动作都十分正常，一点也没表现出受伤的样子，不让被别人发现他的伤势，自己果真竟戏剧般地成了他在皇城唯一能信任的人。
站在太医院的药柜前，她心不在焉地分类着刚从宫外送来的草药。
她还惦记着女犯人的事，若是那卷宗上透露出半点那人的确是作奸犯科的恶人，她就不去看犯人那个只有八岁的孩子。
“关太医？关太医！”
耳边的呼唤声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扭头看向说话的人，“啊？怎么了，潘太医？”
潘宁指了指她手中的草药，“地榆和锁阳分错了。”
她低头看了看，果然分错了，刚刚只顾着想卷宗的事。
“多谢，昨夜没睡好。”
潘宁看了一眼关舒缇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脸，“不必，关太医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天色渐暗，黑暗的帷幕慢慢落下，夜风轻拂，四周都静悄悄的，关舒缇坐在屋里的茶桌前，手指不住地敲着桌子。
突然屋子里的窗户发出几声敲击的声音，她立刻站了起来，走到窗边，送东西的人已经离去，窗沿上静静地放着一张卷起来的宣纸，墨迹看起来像是今日刚写的。
她展开长长的纸张。
“林松妍，女，二十有四……”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她读完了林松妍弑父案的卷宗，这卷宗不仅详细地记录了她所犯之罪，还记录了她为何会在此等待皇帝问审。
林松妍，二十四岁，河西布政司的职官验校之妻，河西今年异常干旱，四个多月前，其丈夫负责清点户部下发给河西的二十万两赈灾款，验校清点无误后归布政司收归管理。
然而这笔赈灾款到布政司手里少了足足十一万两，许多灾民未领到救济，直到一个月前灾民聚集闹事，多名灾民撞死在县衙门前，这事才捅到了京城。
布政司验校签下认罪书，被处以斩刑，妻子林松妍坚称丈夫清白，并毫无证据攀诬布政使孙谦，被施以鞭刑，归家后神智错乱，用利器捅死其公爹。
谋杀尊亲属，犯恶逆，当处以凌迟。
河西赈灾款失踪一案由圣上指派太子和左都御史共同查办，太子心善，感念林松妍还有一个八岁无人照顾的女儿，故出言为其争取来一个秋后由圣上亲自问审的机会。
关舒缇读完这封卷宗，总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卷宗中记录林松妍在一个月前攀诬布政使才被鞭打得浑身是伤，可是自己给她诊治时，那些鞭伤有新有旧，有一些最新的伤口应是在这几天之内刚造成的。
而且攀诬孙谦一事，为何记录的这么模糊，长长的卷宗对此事却一笔带过。
诸多疑问，她准备先找到林松妍的女儿，再作打算。
——
第二日下值后，关舒缇找了个马夫，驱车来到了纸条上的地方。
玉带巷，因巷中有条长长的碧水小溪而得名。
夜色已深，她要去的地方是巷尾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宅。以防万一，她此次出行还带了许多防身用的毒针药粉。
还未到宅子附近，巷尾因没什么居住的人家，无灯就已十分昏暗。
她叫马夫将马车停在离那宅子还有段距离的地方，怕有人看守，她准备走过去，那马夫看着昏暗的巷尾，犹犹豫豫地开口。
“公子，您确定是这吗？”
“是，有劳你了，把我放在这就行。”她付了车钱准备离开，却又被马夫叫住。
“这里这么昏暗，又没什么人家，夜里怕是不安全。这样吧，公子，刚刚来的时候听路上的打更，现在也许有戌时七刻了，我在这等到约莫亥时一刻，若您要返程，还能坐我的马车回去。”
“好，多谢你了。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她应了马夫，却不敢现在就多给银子，虽然马夫看起来人确实厚道，但她怕人会见财起歹意。
走了有半刻钟，到了巷尾的宅子，门口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林松妍的女儿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吗？
太子出言为林松妍争取来的机会，那孩子也应当是太子遣人带来的。灯光昏暗，但为了避免有人值守的可能性，她还是费了些力气，从宅子后墙爬进去的。
她小心地从墙边蹦到地上，控制着声音，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宅子里只有两间屋子，此时较大的主屋亮着，一个身材丰腴的影子从窗户那被烛光映出来，应当是在这照顾小女孩的妇人，院子里倒是无人看守。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侧屋的门，屋里没点灯，床上的被子被顶起一个瘦小的形状。
关舒缇的脚步放得很轻，慢步走到床前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床上已经熟睡的人。
床上干瘦的小女孩感受到身上的触感悠悠醒转，突然看见一个清秀公子趴在自己床前，吓了一跳，捂着嘴却没叫出声来。
“你是谁？”那小女孩小声问道，声音听起来干涩沙哑。
“你母亲托我来看看你。”
“你是好……人吗？”一句话还没说完，小女孩突然开始咳嗽起来。
关舒缇没回答小女孩的话，却是问了句：“你经常这样咳嗽吗？”
“我已经这样很……久了，治不好的。爹娘花了很多钱，都没治好。”
她替这女童看了看，风热之邪，肺失清肃所致的咳嗽应当不会很难治的。
“你有乖乖吃药吗？”
“当然有。”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药吗？”
她顺着小女孩指的方向走到窗边的矮桌前，上面放着许多药包，她拆开一包扒开药材看了看。
风热咳嗽只要坚持服用些清热之物，很快就能治好，就算孩童年龄小，也不应当会被这种病拖很久。可那药包里放了一两样与清热之物相冲的药材，服用多久都不会生效的。
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虽只是风热咳嗽，但咳久了可能会痰中带血，胸腹疼痛，这样下去身体是熬不了几年的。
他的父亲有罪，母亲也有罪，可和一个孩子会有什么关系。
她还在思索会是谁来害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那小女孩突然撑着身体下了床，爬进床底摸了许久，似乎是抠开了床底的一块墙皮，从床底推出一些尘土，接着满脸是灰再爬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东西。
“这个给你。”
说着把手上沾着土的东西递给了关舒缇。
“这是……”不用展开这裹成一团的白布，她就从白布外面黯淡散乱的红色看出来了这是张血字书。
“我娘说，有好人来了，就把这个给他。你是……个好人吧？”，说着说着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这个药你先别吃了，明日我会给你送新的来。”
关舒缇把血书放进怀里，估摸着时间该回去了，告别了小女孩，匆匆出门又爬上了后面的矮墙，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怕是不止亥时一刻了。
她按紧了怀中的血书，像揣着真金白银一样紧张。
当年害死兄长被斩首的山匪之一，沈寅潇派人在他过去的家宅附近盯了一年多，终于露出马脚。晚间一个男子到宅院里给了山匪妻子许多银票，递钱票时面上十分不耐烦。
他怀疑是当年买凶之人被山匪的妻子抓住把柄，以此要挟钱财。
在夜色中一路跟着这男子，没想到居然一路跟到了五皇子府中。
悄无声息潜入五皇子府不被发现，对他来说并非什么难事，但在王府暗处观察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石头打在他的脚下，惊动了王府侍卫，才被侍卫所伤。
在候府，即使是府中最信任的侍卫统领，他也无法解释自己受伤的原因，意识模糊前，他想了想竟然来关舒缇这里是最保险的。
沈寅潇睁开眼，自己坐在地上，后背靠着椅子，关舒缇正蹲在他身前，长着薄茧的手指轻触裹在肩前的细布是否包好，再拉上肩膀处的衣服，为他整好衣袍。
衣袍被拉好之后，关舒缇才注意到沈寅潇眼睛微微睁开，刚刚醒来。
“大人，您醒了？”
“我这没有您能穿得下的男子衣袍，您只能先穿着这衣服回去了，不过避着些人应当不会太明显。”
沈寅潇扶着胸口坐起来，失血发白的嘴唇微动，“多谢。”
“你可以向我提一个条件，无论是黄金万两，还是升官进爵，只要不是烧杀抢掠，违背正心之举，我都可以满足你。”
关舒缇低下头思考了不过几息，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目光灼灼地抬起头看着他，“诏狱有个正等待圣上亲自问审的女犯人，我想看她的卷宗。”
沈寅潇有些意外，这么好的机会，她居然不贪图些真金白银，偏要看什么卷宗。
但他没有问及原因，就像关舒缇是个聪明人，也没问起今晚自己为何受伤。
“明日我会遣人送到你这里。”
“多谢大人。”
“天色已晚，大人身上有伤，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关舒缇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他听了之后点点头，这次记得从关舒缇屋里的正门离开了。
关舒缇看着沈寅潇合上门离开的身影，避开自己宅子里的两个护院对个习武之人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愿经过这一次疗伤，沈寅潇能不再干扰自己的计划。
——
白日里关舒缇在宫中撞见沈寅潇，步伐动作都十分正常，一点也没表现出受伤的样子，不让被别人发现他的伤势，自己果真竟戏剧般地成了他在皇城唯一能信任的人。
站在太医院的药柜前，她心不在焉地分类着刚从宫外送来的草药。
她还惦记着女犯人的事，若是那卷宗上透露出半点那人的确是作奸犯科的恶人，她就不去看犯人那个只有八岁的孩子。
“关太医？关太医！”
耳边的呼唤声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扭头看向说话的人，“啊？怎么了，潘太医？”
潘宁指了指她手中的草药，“地榆和锁阳分错了。”
她低头看了看，果然分错了，刚刚只顾着想卷宗的事。
“多谢，昨夜没睡好。”
潘宁看了一眼关舒缇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脸，“不必，关太医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天色渐暗，黑暗的帷幕慢慢落下，夜风轻拂，四周都静悄悄的，关舒缇坐在屋里的茶桌前，手指不住地敲着桌子。
突然屋子里的窗户发出几声敲击的声音，她立刻站了起来，走到窗边，送东西的人已经离去，窗沿上静静地放着一张卷起来的宣纸，墨迹看起来像是今日刚写的。
她展开长长的纸张。
“林松妍，女，二十有四……”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她读完了林松妍弑父案的卷宗，这卷宗不仅详细地记录了她所犯之罪，还记录了她为何会在此等待皇帝问审。
林松妍，二十四岁，河西布政司的职官验校之妻，河西今年异常干旱，四个多月前，其丈夫负责清点户部下发给河西的二十万两赈灾款，验校清点无误后归布政司收归管理。
然而这笔赈灾款到布政司手里少了足足十一万两，许多灾民未领到救济，直到一个月前灾民聚集闹事，多名灾民撞死在县衙门前，这事才捅到了京城。
布政司验校签下认罪书，被处以斩刑，妻子林松妍坚称丈夫清白，并毫无证据攀诬布政使孙谦，被施以鞭刑，归家后神智错乱，用利器捅死其公爹。
谋杀尊亲属，犯恶逆，当处以凌迟。
河西赈灾款失踪一案由圣上指派太子和左都御史共同查办，太子心善，感念林松妍还有一个八岁无人照顾的女儿，故出言为其争取来一个秋后由圣上亲自问审的机会。
关舒缇读完这封卷宗，总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卷宗中记录林松妍在一个月前攀诬布政使才被鞭打得浑身是伤，可是自己给她诊治时，那些鞭伤有新有旧，有一些最新的伤口应是在这几天之内刚造成的。
而且攀诬孙谦一事，为何记录的这么模糊，长长的卷宗对此事却一笔带过。
诸多疑问，她准备先找到林松妍的女儿，再作打算。
——
第二日下值后，关舒缇找了个马夫，驱车来到了纸条上的地方。
玉带巷，因巷中有条长长的碧水小溪而得名。
夜色已深，她要去的地方是巷尾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宅。以防万一，她此次出行还带了许多防身用的毒针药粉。
还未到宅子附近，巷尾因没什么居住的人家，无灯就已十分昏暗。
她叫马夫将马车停在离那宅子还有段距离的地方，怕有人看守，她准备走过去，那马夫看着昏暗的巷尾，犹犹豫豫地开口。
“公子，您确定是这吗？”
“是，有劳你了，把我放在这就行。”她付了车钱准备离开，却又被马夫叫住。
“这里这么昏暗，又没什么人家，夜里怕是不安全。这样吧，公子，刚刚来的时候听路上的打更，现在也许有戌时七刻了，我在这等到约莫亥时一刻，若您要返程，还能坐我的马车回去。”
“好，多谢你了。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她应了马夫，却不敢现在就多给银子，虽然马夫看起来人确实厚道，但她怕人会见财起歹意。
走了有半刻钟，到了巷尾的宅子，门口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林松妍的女儿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吗？
太子出言为林松妍争取来的机会，那孩子也应当是太子遣人带来的。灯光昏暗，但为了避免有人值守的可能性，她还是费了些力气，从宅子后墙爬进去的。
她小心地从墙边蹦到地上，控制着声音，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宅子里只有两间屋子，此时较大的主屋亮着，一个身材丰腴的影子从窗户那被烛光映出来，应当是在这照顾小女孩的妇人，院子里倒是无人看守。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侧屋的门，屋里没点灯，床上的被子被顶起一个瘦小的形状。
关舒缇的脚步放得很轻，慢步走到床前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床上已经熟睡的人。
床上干瘦的小女孩感受到身上的触感悠悠醒转，突然看见一个清秀公子趴在自己床前，吓了一跳，捂着嘴却没叫出声来。
“你是谁？”那小女孩小声问道，声音听起来干涩沙哑。
“你母亲托我来看看你。”
“你是好……人吗？”一句话还没说完，小女孩突然开始咳嗽起来。
关舒缇没回答小女孩的话，却是问了句：“你经常这样咳嗽吗？”
“我已经这样很……久了，治不好的。爹娘花了很多钱，都没治好。”
她替这女童看了看，风热之邪，肺失清肃所致的咳嗽应当不会很难治的。
“你有乖乖吃药吗？”
“当然有。”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药吗？”
她顺着小女孩指的方向走到窗边的矮桌前，上面放着许多药包，她拆开一包扒开药材看了看。
风热咳嗽只要坚持服用些清热之物，很快就能治好，就算孩童年龄小，也不应当会被这种病拖很久。可那药包里放了一两样与清热之物相冲的药材，服用多久都不会生效的。
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虽只是风热咳嗽，但咳久了可能会痰中带血，胸腹疼痛，这样下去身体是熬不了几年的。
他的父亲有罪，母亲也有罪，可和一个孩子会有什么关系。
她还在思索会是谁来害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那小女孩突然撑着身体下了床，爬进床底摸了许久，似乎是抠开了床底的一块墙皮，从床底推出一些尘土，接着满脸是灰再爬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东西。
“这个给你。”
说着把手上沾着土的东西递给了关舒缇。
“这是……”不用展开这裹成一团的白布，她就从白布外面黯淡散乱的红色看出来了这是张血字书。
“我娘说，有好人来了，就把这个给他。你是……个好人吧？”，说着说着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这个药你先别吃了，明日我会给你送新的来。”
关舒缇把血书放进怀里，估摸着时间该回去了，告别了小女孩，匆匆出门又爬上了后面的矮墙，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怕是不止亥时一刻了。
她按紧了怀中的血书，像揣着真金白银一样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