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心阁,长安城最大故事画集发行书社,是大燕国内画师、读者心中的圣堂。

    馆阁分上下五层,一楼大厅是会客室,自二楼起皆为编修室。

    走进编修室,地上堆满了图画稿件,无从下脚,墙上挂满了精美的插画,桌上各个角落摆满了故事主角泥人、木偶等等,读者看了无不激动,幻想世界化为现实。

    “张夫子,这是我新一卷图本。”女扮男装的贺若盈从怀里抽出包裹严密的画册,小心地交给书社编修张夫子。”

    张夫子知其必是精美画卷,直接收下:“贺若小姐,我上次说的您考虑了吗。以你的才华做短篇画师太屈才了,不如创作长篇,必定红遍长安。”

    贺若盈抱歉一笑:“多谢夫子抬爱,只是我平时繁忙,实在没有精力。”

    张夫子叹气:“可惜了。”

    贺若盈天赋非凡,若非女子,他日定成一代名家。

    当今世道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图本故事集盛行于街头巷尾,改编的戏曲、木偶戏也风靡坊间。故事以民间异闻杂谈为主,主角们身负异能、闯荡江湖,个性落拓不羁、藐视礼法。

    因此为士大夫不齿,认为其内容荒诞粗鄙,误人子弟。姑娘妇人更不敢大胆阅览,怕落得品行不端的恶名。

    同时,合心阁画师、读者多为普通男子,女画师、女读者稀少,并且经常受到轻视。

    一年前,一个白净瘦弱的少女前来投稿,屡屡被拒。张夫子被少女的决心打动,看了她的画稿后,力排众议让她发行,并且建议她以男子身份行走,果不其然,她的短篇迅速卖完,一颗新星就此冉冉升起。

    她就是张夫子亲手发掘的贺若盈,众人称叹张老慧眼识珠,他心中却隐隐生忧。

    贺若盈毕竟是女子,不能名正言顺作画,以后还要面临婚嫁诞育一系列大事,在这条道路上又能走多远呢。

    这时,一楼传来咚咚破门声,大厅浩浩荡荡站满了一群打手,为首者是个身穿深绿锦袍的胖子,嚷道:“叫你们老板出来。我家小王爷要见惊涛客。三请四请不来,再不识相,休怪我们不客气。”

    惊涛客是当今最热图本《南海志怪》的作者,原作连载十年有余,身份神秘莫测,多少富商聘金百万也不曾得见一面。

    合心阁鲁老板提着下裳“登登”跑下楼梯,陪笑道:“这不是颍川王府的林官人吗,快看茶!”

    林官人倨傲地坐在大堂宝座上,二郎腿翘起。鲁老板好言好语:“不是我们有意隐瞒,我们也不知道这人的来历。他交稿随心所欲,钱放到指定地方,他姓甚名谁,我们真的一无所知啊。”

    《南海志怪》火遍宫廷、民间,惊涛客赚的钱下辈子也花不完,随意消失几年,依旧有读者殷殷期盼,是贺若盈憧憬的榜样。

    “人在你这出书,还敢推脱不知,小馆不想开了吗?”林官人威胁道,众打手瞪目,鲁老板吓得连连作揖。

    “大人高抬贵手,小本生意怎敢在您面前造次,我们委实不知啊。”

    贺若盈看不下去了,图本画家大多不愿意公开身份,这群泼皮怎能强人所难。况且纨绔她见多了,什么请作者赏游,无非是把人当新奇玩物戏弄,丝毫没有对画师、图本的尊重。

    她开口道:“惊涛客不愿见外人,阁下请回吧。”

    在打手们盯视下,一位身形修长、面皮白净的公子一步一步走下楼。

    “这是谁?”林官人乜斜细缝芝麻眼。

    “这是我们的一个画师,贺若公子。”鲁老板立即接茬。

    “什么贺若公子?”林官人升高语调:“我要见惊涛客,杂鱼烂虾一边去。”

    贺若盈并不气恼,走到林官人面前,缓缓掏出一个玉牌,低声道:“杂鱼烂虾叫你现在滚。”

    林官人正欲发怒,看到玉牌立刻跪下,声音颤抖地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恕罪,大人恕罪。”下人也随即跪下,顿时大厅跪满了一地。

    “还不快滚。”

    “是!是……”林官人没了神气,带着打手连滚带爬、消失无踪。

    众人惊讶,疑惑这画师到底什么来历。贺若盈转身,轻叹一口气。

    玉牌上篆刻两个字“东宫”。

    贺若盈正是当今太子默默无闻的次女和静郡主。

    那个令牌也只有在吓唬喽啰才能派上用场,贺若盈虽然贵为郡主,实际过的连官宦小姐都不如。

    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皇上不喜欢老实懦弱的老太子,一心想把郭贵妃生的小儿子扶上位。

    太子兢兢业业监国几十年,清正廉洁,东宫没有一件红木坐具,奴婢总共不超过十人,郡主需要做针线活补贴家用;而郭贵妃的贴身嬷嬷家里有整套紫檀家具,宫里仅梳头丫头至少二十人,皇帝的赏赐络绎不绝。

    皇后、太子妃早逝,郭贵妃从中作梗,将太子长女义安郡主贺若雅许配给士族小吏,成亲不久郡马便染上重病,大郡主不离不弃,悉心照料。从此太子府本不富裕的财政又多了一笔医药开支。

    面对贵妃的打压、刁难,太子总是退避、忍让。全家小心翼翼在皇帝眼皮底下过了十几年,若非朝中大臣支持,早被贬谪异乡、甚至惨遭毒手。

    长期凶险、压抑的后宫生活,使姐妹俩迷上了民间图本故事集,向往主人公的无拘无束。姐姐也曾试过投稿,可惜没有成功,她揽下所有重担,支持妹妹作画。

    贺若盈也心疼姐姐,帮忙分担内外事务,只是做个兼职的短篇画师。

    东宫

    简陋的宫殿内,两位郡主正在作画。两人身姿窈窕,着一身粗麻旧衣,不施脂粉,挽着简单的发髻,宛如神仙玉女,脸上沾染了些水彩颜料,增添了几分可爱、活泼。

    姐姐贺若雅脸颊稍微圆润一些,眉眼如春桃艳丽,一双明澈的眸子温柔似水,朱唇皓齿,一颦一笑自带一股端庄风韵。她细致地帮妹妹填色、完善细节。

    主笔的妹妹贺若雅低头勾勒轮廓,低头露出精巧紧致的下颌线,黑白分明的明眸凝视着画卷,小巧的瑶柱翘鼻下,一张薄薄的嘴唇紧闭,皮肤苍白,身形薄如画上美人。

    进来添纸的奴婢暗暗赞叹姿容貌美,可惜生在不受宠的东宫。

    贺若盈问道:“阿姐,你一定要去办上巳宴吗。”

    贺若雅一顿,扯出一个微笑:“是的。”

    前几日,郭贵妃突然身体抱恙,皇帝让大孙女贺若雅去办,如此仓促情况下接手,出了任何纰漏都会被放大、攻讦,可是东宫处境艰难,根本无法说一个不字。

    “这一定是郭贵妃的圈套,姐姐,你不要去。”贺若盈认真道。

    “傻妹妹,别担心。你只要好好作画就行了,其他事情不用担心。”贺若雅把上好色的画卷递过来,闲叙道:“图本画师这行很残酷,几百万画手中也才出了一个惊涛客,你又是女子,要更加勉力哦。”

    “姐姐,我真的很担心你。”

    “不要担心,我应付得来,你哪天不画了才让我担心呢。”

    贺若盈心酸,东宫式微,众人对她们敬而远之。两人从小省钱偷偷买图本,一起阅读、临摹,熬过无数惊心动魄的日子。

    图本被视为□□邪书,大家闺秀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姐姐支持自己,让自己偷偷作画,还辅助画图。

    “阿盈,我当不了图本画师了,你一定要当上哦。”

    “放心吧,我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女画师。”

    “那我就是天下第一女画师的姐姐。”

    “当然,我还要以你为原型,专门为你画一本故事。”

    “好哦,我等着那一天。”

    姐妹相视一笑,带着美好的憧憬继续作画。

    上巳宴

    紫宸殿内,金银和彩绘装饰填满墙壁,内柱上盘旋着栩栩如生的金龙,金砖铺地,沁人心脾的龙涎香萦绕各个角落,宫廷乐师现场奏乐,天籁之音、绕梁不绝。

    此番宴席是为和亲西羌国的安化公主所设,她带着孙子西羌王子回长安省亲,公主为大燕奉献了一生,漂泊异乡几十载。皇帝特意指示把宴席办得豪华气派,以表对公主的敬意。

    皇帝和年轻美艳的郭贵妃坐堂上,太子陪宾。皇帝年近六十,两鬓斑白,红润的面庞上散布着皱纹,眼神锐利威严。

    太子面相憨厚,十几年重压使双鬓染上了银丝,眼角出现了皱纹,看着跟皇上竟然差不多年岁。

    殿中央娇艳美丽的舞姬扭臀旋转。白发苍苍的安化公主品尝着家乡的菜肴,谈起儿时在长安的童年趣闻,如今物是人非,在场无不动容。

    贺若雅从早到晚盯着各项流程,贺若盈不放心姐姐,过来帮忙。

    贺若盈读完菜单,急冲冲跑来:“姐,这怎突然多了一道驴肉?我听说西羌国禁食驴肉,快把这道河间驴肉换成杏花露。”

    “来不及了,已经端上来了。”贺若雅心焦。

    报上名菜时,西羌王子脸色顿时变黑,手中酒杯重重磕下,欢快的舞乐停住,空气凝重起来。

    “怎么了?”皇上问。

    “尊敬的陛下,我们西羌人从不吃驴肉,这道河间驴肉是何意。”

    “怎么回事?”皇上发问。

    贺若雅来不及反应,妹妹上前在一众舞姬面前,跪了下来:“皇爷爷赎罪,是阿盈疏忽,请皇爷爷降罪。”

    太子看自家姑娘,急欲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郭贵妃朱唇隐隐上扬。

    “是你。”皇帝口气冷淡,向安化公主介绍道:“这是太子家的老二。还不见过你祖姑奶奶。”

    贺若盈上前再拜:“见过祖姑奶奶。”

    安化公主满脸皱纹,露出慈祥的笑容:“都是自家孩子,无妨。”拉着贺若盈,细细打量说:“真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我当年离开长安城时,也跟你差不多大呢。”

    贺若盈顺杆儿爬,低头向王子道歉:“王子殿下是大燕的外孙,论关系我该称呼您一声表哥,这次是表妹第一次主持家宴,招待不周,请表哥包涵。”

    西羌王子并不买账,黑脸不变。

    “哈哈哈,王子,那盘驴肉是给你的狮豹吃的,不小心跟人吃的混了。你们西羌人不会这么较真吧。”爽朗笑声在对面宾座响起,是颍川王府的小王爷孙煜。

    西羌王子笑容绽开:“当然不会,达罗。”达罗是西羌语兄弟的意思,可见两人关系匪浅。

    隔着重重舞姬,贺若盈看到孙煜棱角分明的俊脸上,睫毛如鸦羽,墨瞳深邃,几缕细碎的刘海落在眼前,高挺的鼻梁下嘴角勾起灿烂的笑容。白色暗纹锦袍领口松散,光洁修长的脖颈下隐隐漏出锁骨,浑身散发恣意不羁的痞气。

    贺若雅把妹妹拉到边上,责备道:“何必替我担责,皇爷爷本来就对你有偏见。”

    贺若盈调皮一笑:“没事,反正他也不喜欢我。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贺若雅笑道:“你真是在家画傻了,他是长安城有名的风流公子——颍王府小王爷孙煜。”

    “他就是孙煜?”贺若盈睥睨了一眼:“最近许多折子投到东宫,说他强令许多驿站准备上好的食料、圈舍、兽医,劳民伤财运送猛兽,原来是为了讨好西羌王子。”加上合心阁的事,更加瞧不起这个纨绔子弟。

    “长安哪家公子不奢靡无度、千金结友,至少他现在跟西羌王子说话很有分量,让咱们躲过一劫。”

    皇帝露出笑容:“这是孙兆的大孙子,小子平时可机灵了,跟他老实巴交的爷爷不一样。”

    “他孙子都这么大了。”安化公主感叹,转头对西羌王子开玩笑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支使他,他爷爷曾是咱家的大将。”

    “得嘞,晚辈必将鞍前马后伺候王子,爷爷当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孙煜顺着哄道。

    “你小子跟我家有缘,不如随我去西羌做大驸马。”安化公主被孙煜哄得开心,笑道。

    “我本想给你当小弟,你却让我当姐夫。”孙放对西羌王子放声笑道:“天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殿堂内响起欢乐的笑声。

    “公主,他是长安首屈一指的俏公子,您要把他带走了,我娘家几个小侄女可不依。”郭贵妃开口,殿内再度响起不正经的哄笑。

    贺若盈受不了此人的油腔滑调,偏偏长辈们最喜欢这种人。性格冷淡、与外界鲜有结交的她,经常游离于长辈关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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