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

    盛夏,蝉鸣悠长不绝。

    陈常乐在学校毕业了,我在黄昏之时,见了他在学校的最后一面。

    校道还是原来的那般样子,长长的,可原来那长得看似没有尽头的校道,今天我走到头了。

    不止是我,他也到头了。

    彼时的他,穿着运动服,外套拉链没拉,敞开着,与平日无二样。

    而我,亦如是。

    我们好像都与平时一样,可在细微之处,却又好像不太一样。

    *

    一个小时前,学校礼堂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毕业典礼。

    台下人声鼎沸,有的人已经拿到了毕业证,有的等着上台领。

    我作为礼仪学生,需要端着一个红布盘子,上面摆着整整齐齐的毕业证书,走在了颁奖老师的后面。

    扎着平日里不常扎着的高马尾,脊背挺直,面带微笑。

    一路走过去,证书一点点减少,身边的学长学姐手中也逐渐多了他们毕业的证明。

    队伍快到头的时候,我看了眼下一个证书上面的照片——感觉那人好熟悉,但因为我近视,偏又为了形象不想戴眼镜,我没能看清楚那是谁。

    眯了眯眼,模糊的人脸在朦胧中聚集。

    我看见了。

    在我的盘子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陈常乐。

    原来他也要毕业了啊?

    我本以为我们还能在同一个学校几年呢,终是到头了。

    “谢谢老师。”他领毕业证书后,朝老师微笑礼貌道了一声谢。

    顿了一两秒后,“谢谢。”他轻轻地,几乎让我听不清楚。

    老师已经去颁下一个了,可道谢的声音是陈常乐说的,自我头顶正上方响起——我正站在他正前面。

    按道理来说,这声谢,是对老师说的,可我又觉得,他是在对我说的,单独地对我说的。

    他能谢谢我什么呢?

    谢谢我给他端着毕业证书?

    谢谢我官方性的面带微笑?

    ……

    那一瞬间,我恍惚了。

    肌肉动作让我足以能保持端庄,继续颁奖,但是思绪乱飞,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画面,像玻璃碎片那般,闪着光,炫彩斑斓。

    我像是身处回忆的世界里,身边环绕着都是我的过去,我不断寻找我和他的回忆。

    上一回他对着我说“谢谢”,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们同在田径队。

    我刚跑完四百米,等喘息稍微缓了点,就坐在升旗台上。

    正坐着休息呢,陈常乐就走了过来,“帮我拿一下水杯?”少年尾音上扬,眼中闪着光。

    我有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不自己拿?

    可我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哪个?”

    彼时陈常乐正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喘着粗气。听见我问他,他左手更用力地撑着膝盖,抬起右手,指了指我的位置,“喏,那个,透明的。”

    视线顺着他的手指,一个透明的、装有一半水的水杯映入眼帘。

    垂了垂眸,我伸手拿过水杯,递给了他,陈常乐伸手接过,他的手很修长,指甲盖修剪地很整齐、很干净。

    也许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不太注重外貌,喜欢在沐浴阳光。陈常乐的肤色不白,但依旧很好看,在人群中很耀眼。

    阳光自他身后洒下,他笑得灿烂。

    就好像是他在发光。

    “谢谢。”陈常乐说。

    说罢,他一只脚踩在我身边,将水杯放在腿上,拧开了,仰头喝下。

    他喝得急促,有些水从他的嘴角滑落,流到了他的脖子上,与他的汗水混在一起,湿了校服,衣领子那的颜色深了几个度。

    他又朝我道了声谢,拜托我将水杯放回去后,转身离开。

    远处有另外几个男生围着田径队的老师在听讲,陈常乐笑着,跳着,跑回到那一群男生中间,与他们勾肩搭背,听着老师讲,谈笑风生。

    那一刻,我彻彻底底的体会到什么叫做来自青春白月光的杀伤力。

    因为那是一股青春的朝气,说不明道不清是一种什么感受。

    我想我会记住那个背影好久好久,直到天荒地老。

    *

    毕业典礼结束后,我跟着礼仪队去卸了妆。

    吃完饭后,闺蜜陈橙有事先离开了,我一个人慢慢悠悠地走在校道上,不急不慢地朝教室走去。

    彼时,橘红绵延了整个天际,残余的夕阳昏昏沉沉的打下碎阳光,校园里已经亮起了路灯,在橙红色里亮的昏暗,光是朦胧的。

    三三两两的毕业生拖着行李箱,就要离开学校了。

    我前面有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身形瘦长,影子被斜阳拉得长长的,在暮色中向光走去。

    那个人,是陈常乐。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无言。

    我从高一就开始喜欢他,如今,也已一年有余。

    我的暗恋是无声的,除了我以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连跟我无话不讲的陈橙都不知。

    如今,我暗恋的这个人将要带着一切,离开这所学校,也就意味着我此后的一段漫长时光中,将不再会有“陈常乐”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夕阳逐渐下降,影子愈发地长了,蝉鸣聒噪。

    ”哎,许岁安。”

    我闷声走路的时候,陈常乐忽然叫住了我。

    我抬头稍有疑惑地看向他,他笑了下:“我毕业了,你难道没有一点表示?”

    表示?想要什么表示?

    我有些疑惑,却也还是老老实实地按官方的话回他。

    “毕业快乐啊陈常乐,常回来看看。”

    “就像校长说得,常回家看看。”

    陈常乐听见我的祝福,笑得有些痞气:“没了吗?这么官方啊……”

    我有些无奈地笑:“祝你前程似锦,未来可期行了吧?”

    他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算了算了,再让你说你也不过说些官方的……”

    我有些好奇,不说官方话,他难道想要我说些什么?

    表白么?

    这个可能刚一出现,我就立刻将它撇开了。

    我曾经做过设想,陈常乐喜欢我的可能性有多少?

    可是自卑如我,想了好久好久,却又只敢觉得可能性为零。

    陈常乐转身走了,水泥路上坑坑洼洼的,映着他长长的影子。

    我居然能从他的背影里看出委屈。

    也许是我恍惚罢了……

    其实刚刚的祝福里,我少说了一句,在陈常乐出校门的那一刻,我小声地说:

    “还有,常回来看看......我。”

    话音刚落,我看到陈常乐回过头来,看了我一下,然后朝我笑了一下,挥了挥手。

    朝我大声道:

    “好!我答应你!”

    那一瞬间,我释然地笑了。

    暗恋又怎样?暗恋又何妨?

    有他这一句不算承诺的承诺就够了。

    暗恋嘛,就是单方面的自我满足。

    有他这句“好!我答应你”就够了,胆小的暗恋者不配拥有更多。

    “行啊。”

    我朝他做了做口型。

    我等你。

    *

    直到我毕业,我都未再听到过陈常乐的消息了。

    他高考怎么样?考上了什么大学?去了什么专业?

    我统统不知。

    只有他在我们班上的兄弟会偶尔提及一嘴之外,我未再听过他的名字了。

    他在我的世界里蒸发了,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些早已斑驳的痕迹。

    他没有回来过,哪怕是整十周年的校庆,他也没有回来。

    高考铃响的那一刻,我□□着的清醒脑袋,忽然就浑沌了。

    考场门口是一个又一个的家长,我恍惚地从中走出去,恍惚地不仅仅是我高考完了,一切结束了。

    我恍惚,更是因为在毕业后,我能听到、见到陈常乐的几率就更小了,几乎是没可能的了。

    毕业典礼后,我走上了一年前陈常乐走过的路。

    只不过曾经是他拖着行李箱走在我前面,影子被拖得长长的,绵延到了我的脚下。

    可现如今,我的脚下再没有一个瘦长的影子,走在这条路上的,只有我,我身前再没一个人叫我“哎,许岁安”。

    这条路绿树红花依旧,只是人不复。

    「二」重逢

    时间兜转,走走停停,大学四年里,我遇到过比陈常乐社牛的,比他长得帅的,比他更优秀的,但是我始终忘不掉他。

    来自年少的一见钟情,需要用青春去慢慢释怀。

    不知不觉,我大学毕业了,走入社会。

    上完大学后,我回到了生长的地方,留在了这儿工作。

    也许是某种执念,我上班的路途中,始终能见到一所学校。

    年复年,日复日,人不在也就罢了,我亲眼见证了这所学校的变化。

    教学楼重建了,变高了;曾经的教师宿舍改为了学生宿舍;绕到另一侧,我看见曾经的红色跑道也改了,再也不能在上面画九宫格玩三子棋了……

    这学校在逐年改变,那些闻名的人也逐年改变。曾经那些在学校里大名鼎鼎的人物,也逐渐让出了舞台,将它让给了新的人。

    那些人仅存于我们这几届。

    就像……陈常乐这个社牛。

    他那届和我这届知道他的人不少,他还没毕业前,他的名字常常出现于女生的口中。

    可他毕业后,他的名字被提起的数量呈直线般下降。

    再到后来,我离开了那所学校,在大学里,没有人提起过他……

    *

    慢慢里,时间竟也过去十年了。

    今天是春节,新年的伊始。

    我老家就在本地,家里习惯晚上聚餐,所以年初一的白天,我要么是赖在家里,要么就是去看电影或者是去哪消遣。

    我骑着小电驴,慢慢悠悠地在路上晃荡。

    毕竟也是新年,虽然此行不太吉利,但我还是用一个白玉发簪将头发盘起来,身上穿着红色的新中式衣服,肩上还有个毛绒绒的披肩。

    经过学校时,我放慢了车速,又看了一眼曾经满载我初恋的学校。

    校园里空荡荡的,依稀能透过架空层的柱子看到立在空心正方体中间的孔子像。

    学生都放了假,学校里很寂静,偶尔有些树叶花草在随风摇曳、有鸟飞过,留下声声鸟叫。

    收回视线,我继续向前开着小电驴。

    此行,是要去医院。

    人们都说,年之伊始,万不得已,还是莫要去些不祥之地。

    可若不到非不得已,谁会想去呢?

    我的闺蜜,如今就躺在那里,她查出了些疾病,所幸不涉及到性命之忧。

    到了医院门口,停好车,我拎着一袋水果往里面走。

    住院部在急诊的后面,路过抢救部时,头上盘着的忽然就掉了下来,乌黑长发瞬间就散落下来。

    发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几截。

    这个发簪,还是陈常乐毕业的那个暑假里我去寺庙,用我和他的名字求来的,上面刻着“许岁安”和“陈常乐”六个字,予以二者长长久久的寓意。

    这代表着我的留恋,如今碎了,也是可惜。

    匆忙的将碎片一个个捡起时,我不小心一个碎片被划伤了手,万幸的是没有流血,只破了皮。

    我心中忽然庆幸,还好没有流血。因为在人们的一些老话里,在祥瑞之日是不可见血的,不吉利。

    有一个透明塑料袋被递了过来,是一个很慈祥的阿姨,她眼中无神:“姑娘,拿袋子装着,最好拿些纸巾包裹着,别上了环卫阿姨的手。”

    我道了声谢,接过了塑料袋。

    我拿纸巾包裹时,还是不甚被划出了血。

    也许是看到了血,阿姨脸上更苍白了一些,我自知在抢救部门口见血是不太吉利的,就匆匆拿过纸巾给止了。

    抢救部里走出一个叔叔,把阿姨扶进了抢救室的门口。

    阿姨被搀扶着进去的时候,还频频回头看我。

    我将碎发簪放进随身背着的小包里后,又拿出一根木簪子盘上,走到阿姨面前。

    “姨姨,您看,没有血了。”我将手伸到她面前,给她看了我止住的伤口,“您家人会平安无事的。”

    我从水果袋里拿出一根苹果递给了她:“阿姨,ta会平平安安的。”

    阿姨苍老的、长满皱纹的手搂住我的手:“承你吉言。”

    “嗯,会的。”我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虽然我知道这些话也许对她起不了多大的安慰,可我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

    告别了她,我带着那个少了一个苹果的探望水果袋去了住院部。

    平日里咋咋呼呼的闺蜜阿翠如今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她看着我手上还未来得及遮掩的伤口,声音发虚:“你……手伤了……?”

    我笑着说:“你呀你呀,可别先说我了,我没事。”

    她有些怀疑地看着我,嘴唇颤抖着,很艰难地发出声音:“那你经常戴的那个发簪呢?”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垂在腰间的包包,说:“碎了。”

    “你再说一遍?!”

    阿翠的声音很震惊。

    “碎了,怎么了?”

    阿翠研究了些奇奇怪怪的学问,之前我因为某个人毕业而情绪低落的时候,阿翠是一个发先现并猜出原因的。

    如今她如此震惊,怕是又研究出了些什么不太祥的东西

    “岁岁。”她一副要晕厥的样子,“簪子……替你挡了劫……注意簪子上……碎了的……”

    话还没说完,她就发不出声音了。

    我:......

    我替她叫了医生,没理会她的对着我的比划,放下水果就径直离开了,不打扰她休息。

    走到抢救部的时候,神使鬼差,我走了进去。

    阿姨的孩子还在抢救。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竟也有了酸涩。

    茫然里,抢救室的门打开了,医生从里面出来,表情不太好:“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阿姨瞬间就崩溃了,她蹲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连看起来极为稳重的叔叔,也不住地流泪。

    尸体被推了出来,一张白布盖在上面,很安详。

    叔叔颤抖着手,一点点掀开白布,本来这个时间我就应该离开的,可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就很空落,迈不开步了。

    白布被掀开,下面的那个人露出了脸来。

    心中一颤,我本应哭出来的,可是我忘了,人在过度悲伤的时候,是没有泪的。

    那个人,面容依旧是那么的年轻,脸型没有改变,头发依旧是狗啃的刘海,可是,曾经那双满载星辰的眼睛,却再也睁不开了。

    “陈常乐......”我不受控制般低低出声。

    “姑娘,你......认识他?”那个叔叔问。

    我迟缓地点点头:“我是他......初中的学妹......但是我......喜欢过他好几年......包括.......如今。”

    我低头看了一眼陈君泽的面容,他很安详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总有一种错觉,陈常乐其实并没有离开,他自是睡着了,等他醒来,一切还和一起一样。

    我愿一切未变,一如既往,可终究命运不遂人愿,一切都变了。曾经那个鲜活的人,如今毫无生机地躺在这。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忘的差不多了,只依稀记得,最后我用曾经初中时用的微信加了陈常乐妈妈的微信,留下了如今的电话。

    阿姨叹了口气:“常乐不在了,你......还是忘了他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的一厢情愿,但是我觉得,哪怕常乐不喜欢你,他肯定也是不想你记住他的,毕竟他不在了。”

    “忘了他吧......”

    *

    晚上临睡前,我从包中掏出塑料袋,里面是那根雪白的簪子碎片,我细细地看着那根曾经刻着“许岁安说和“陈常乐”名字的簪子。

    忽然,我好像发现了什么,将簪子碎片拼凑了起来后——

    “许岁安”这个名字没有被摔裂,还是好好的,可“陈常乐”这个名字已经四分五裂了。

    我依稀记得一个传说,它说,簪子手镯之类的物件,若是哪天碎裂,那是替你挡了一劫。

    本以为这个传说就到此为止了,可是有一天,我了解到了这个传说后面的一段:

    “若是这劫数太大,簪子手镯无法承担,它则会代替你,与那个爱你愿意为你而死的人一起承担。”

    这后半段的传说鲜有人知,是因为少有人会在内心深处真正的愿意为所爱之人而死。

    陈常乐......

    陈常乐怕不是承担了我的那个劫数,所以才离开的吧......

    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三」遗物

    陈常乐死在年之伊始。

    我曾想过会不会是因为我的劫数拖累了他。

    因为阿姨说,他是因为救了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女孩儿死的。

    我不敢贸然确认,但我内心始终有愧。

    *

    年初二的时候,我接到了陈母打给我的电话,她说,如果有空,去她家一趟。

    临近黄昏时,我过去了。

    陈母将我领到了陈常乐的房间里,他本该锁上了抽屉被陈母打开了,里面是一本很朴素的本子。

    那本本子上,写了一个很潦草的“许岁安”。

    “我想,这个应该是留给你的。”

    “常乐还在的时候,从来不让我们打开这个柜子,如今打开了,看到了这本本子。”

    “我尊重他,但既然这个本子上写得是你的名字,也许常乐不会介意你看它的。”

    陈母慢慢地说。

    说罢,她拿出一个箱子。

    箱子很沉,上面布满了灰尘,一看就是储存了很久的。

    “都带回去吧,岁安,这些都是常乐对于你的暗恋。”

    陈母语重心长。

    离开的时候,陈父告诉我,陈常乐头七那天,是他的葬礼,届时请我务必要送他最后一程。

    我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带着那箱东西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然从黄昏开始渐渐过渡。

    我骑着电动车在路上,看着街边行人匆匆。

    曾经的黄昏令我触手可及,而今,黄昏是我的遥不可及。

    *

    回到家里,我将箱子放在客厅。

    一个人住的好处是,我妈不知道我因为这满地的东西哭到无法呼吸。

    那个箱子里,全是关于我的。

    放在最上面的,是我的几张照片。

    有好几张碰巧发在学校公众号长面的照片,其中几张我自己也知道,可是还有几张,右下角有公众号的水印,我自己却不知道。

    连我自己都有意外漏掉的照片,可陈常乐却没有,他把每一张都打印出来了。

    完完整整的,从他认识我开始,到我毕业的照片。

    放在照片下面的,是一叠塑封膜,一张张写了字的纸片被封了起来,有的还有配图。

    10月18日

    玉兰花的叶子落了,

    我看到了有一片落在岁安的头上了。

    她的头发好蓬松啊,跟我的同学压根不一样。

    我将它捡了回来,这也算是我与她的一次接触吧?

    塑封膜里是一片玉兰花的叶子

    10月28日

    我听见她的好闺蜜叫她“岁岁”。

    岁岁,岁岁。

    岁岁平安啊。

    塑封膜里没有树叶子,却有着一张许愿符,是我的,上面我亲笔写着“许岁安岁岁平安”。

    这似乎是……学校新年活动时每个人写得愿望牌,活动结束后牌直接就被扔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把我的给找回来的。

    11月6日

    今天岁岁跟我的女情敌说,你看这片叶子,明显的缺少氮磷钾!

    她真的,被生物逼疯了。

    “现在想起我初一的生物……年少轻狂啊。”

    同在塑封膜里的,是一明显缺少氮磷钾的树叶子。

    饶是我再怎么感动,如今也要被他气心梗,这是我曾经无知的黑历史啊。

    11月11日

    岁岁生日快乐。

    岁岁平安。

    这次,他没有配其他的东西。

    ……

    陈常乐留下的这叠东西很多很多,我一个个全部看完了。

    他一直在念念叨叨我的生活,把我不曾记得的,都纪录了下来。

    看完这些,箱子里剩下的东西,就是几本我曾经用过的书、突然不见的一支笔。

    他把我的东西好好收藏了起来,就像我曾经好好地藏着喜欢他的心。

    *

    陈常乐上了锁的本子,我没有看。

    因为刚翻开的时候,就看到他扉页里有句话:“如果哪天这是我的遗物,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让她在我的葬礼上看,反之,直接烧给我。”

    我合上了本子,将它小心地收藏了起来。

    「四」葬礼

    七日之后,是陈常乐的葬礼。

    我没有按照往常人们穿得黑与白,反而穿了高中时的那身蓝色校服,扎起了曾经扎得马尾。

    陈母不明所以,却还是尊重了我的决定,因为她知道,这个样子的许岁安,是陈常乐一直想要看到的。在

    三鞠躬前,我见到了那个被他救下的女孩子,长得很像我。

    也许在陈常乐的心中,他救下来,是他自相情愿认为的许岁安。

    主持人庄严肃穆地说: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我在心中,悄悄地附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许岁安于心底,悄悄地与陈常乐拜了天地,自此,阴阳不离。

    *

    在葬礼结束后,我单独留下来,身子倚在他的墓碑上,翻看起来那本本子。

    -又要去训练了,好烦

    -遇到了个女孩子,是新生,才加入校队。

    -她笑起来好好看。

    -她帮我递水了!

    -认识她一两周了,我好像……喜欢她?

    -为什么她对我避之不及?也许是男女授受不亲吧。

    ……

    -快毕业了,很快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的证书是她端着的!我的那声“谢谢”是特意跟她说的!

    -毕业了。

    -我找她要了祝福。

    -我都暗示得怎么明显了,就算她开玩笑问我是不是要表白,我也愿意啊。

    -我答应她要回去的,对不起,失约了。

    猛然间,我心崩了个彻底。

    我暗恋他,他暗恋我。

    我们都是不敢开口的胆小鬼。

    陈常乐到死,都不知道我们是双向的暗恋......

    至死,他都不知,我也喜欢他。

    我一个人跪在陈常乐的墓前,手指抚上那张笑靥依旧的脸。

    “陈常乐,日后,平安顺遂,别再替我挡灾了,下次,换我替你吧......”

    我喃喃道。

    之前烧纸钱的火还没有熄灭。

    我将本子一页页看完后,烧给了他。

    又掏出了另一本本子。

    封皮上,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陈常乐”。

    那是我写给陈常乐的书信。

    一笔一划,我都是认认真真的。

    *

    纸张被火舌吞噬,烟雾腾升。

    两本本子最终变为了灰烬,随风消散于世界。

    扑灭火后,我又去了学校一趟。

    我骑着车绕着学校一圈又一圈,直至黄昏。

    今天的晚霞不如当初。

    那天的晚霞很美,醉了人间。

    也醉了我。

    命运总是抓弄人。

    明明双向奔赴的两个人,彼此错负了十年。

    最终阴阳两隔。

    许岁安,陈常乐。

    岁岁平安,平安喜乐。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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