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璟找了一个搬家公司,将他的物品全部打包带走,一个也不留。

    他知道自己是时候该离开了,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地离开。

    巨大的落地窗倒映出涂山璟暗淡无光的面容。

    他站在那里,最后一次俯瞰城市里的万家灯火,点点亮起。

    相柳双手环抱站在他的身后,眼神讳莫如深。

    静谧的空气流动在两人之间。

    良久,涂山璟先开口,说:"房子留给小夭,这个地址会定期送来精酿珍酒,都是她喜爱的。"

    相柳淡淡地说:"我们不住这儿。"

    涂山璟自嘲地笑了下,"知道你们要去浪迹天涯,可我总想为她留点什么。"

    他回头望向相柳,恭敬地行了个礼,"九命相柳,还未感谢你当初的救命之恩。"

    相柳漫不经心地看向别处,说:"早就说了,涂山家的狐狸没用,没想到竟这么没用。你和小夭轮番着赴死,着实让在下大开眼界。"

    涂山璟直起身,并未在意,而是说:"可你还是选择了我,不是么。"

    空气再次静滞下来。

    远方的山上烟雾缭绕,偶有鸟群飞过,翻山越岭。

    涂山璟说:"小夭害怕寂寞,平日里多陪她说说话。你若能将我表达情爱的三分之一学了去,小夭也不必受如此揣测试探的折磨。"

    相柳挑眉,不屑地说:"学你?弱不禁风,拖泥带水,还是连句话都需贴身婢女传达。"

    涂山璟苦笑了下,"你说的都对。"

    须臾之后,他说:"你可知小夭为了确定你爱她这件事,付出了多少努力。"

    涂山璟将小夭如何引血输灵给清水灵镜,

    如何忍受钻骨吸髓的痛生生撕抽掉驻颜花和灵力,

    如何满目疮痍地炙烤在螭吻的火里,

    如何一心求死地沉溺于海底......

    尽数讲述与他听。

    语调和气息尽量维持平静。

    相柳的眉目渐渐凝成乌云压顶的山峰,怒火、悲伤、震惊在他的眸中闪烁。

    因为这些细节,她在同他讲时,全部悉数跳过,即便提到也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我救小夭回陆地的时候,她仅剩一息尚存。浑身肌肤尽毁,严重烧伤,遍体鳞伤......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扛过螭吻的噬咬和火焰,只知她为了见你一面,几乎流干了全身的精血......梦境幻灭后,你消失了......连带着她求生的意志,一并消失了。"

    涂山璟声音哽咽,艰难地咽了下喉头,似想压抑住体内涌动的伤悲。

    "相柳,她在海边枯等了你三十七年。人虽救活了,心却死了。

    小夭如同行尸走肉般日日痴望着大海,不言不语也不听,整整三十七年。

    只有在下雪的时候,她的眸里才会燃起一丝光亮。

    我用尽了一切办法也没能让她开口说话,迫不得已我只能寻觅世间能恢复狌狌镜回忆的方法,可根本......没有办法转圜。看着她日夜反复地拿在手心揣摩擦拭,心中很不是滋味。"

    相柳的表情苍白得如月色清辉,他感到人的心脏不同于妖,血肉之躯五脏六腑皆不受控地震动痉挛。

    他缓缓开口,"所以......你骗了她。"

    "是。"涂山璟说,"我骗她狌狌镜能感应到你,只有让她觉得你的魂识还存在这世上,她才会有活下去的意志。终于她想起还有忘川之地,能寻求转世投胎的你。"

    "只是,世间如此之大,要找一人犹如海底捞针,谈何容易......"

    涂山璟停下,转身望向窗外茫茫夜色。

    起风了,清冷的晚风吹干他脸上的泪痕。

    "可她竟然真的,找到了你。"

    涂山璟落寞的影子被拉长,他喃喃地说:"你可知前段日子她为何夜夜迟归?"

    相柳轻抬眼皮,自那日射箭场后他能感受到小夭情绪的变化,变得深沉而低落。

    他大致猜到了七八分。只是如今肉体凡胎的他能做什么,相认又有何意义。

    倒不如给她一些消化和接受的时间。

    涂山璟的肩膀似乎被四周的黑压得沉痛,连语调都拖沓了些。

    "她去请求新任王母......自断神族根灵了。"

    听闻此言,相柳的身躯不可置信地一震,他的黑眸瞬间变得凌厉。

    "你说什么?"

    涂山璟却没再回答,而是走到一个深棕色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一瓶青蓝釉面的酒壶,递与他。

    暗夜中,这只小巧的酒壶透光透影,相柳一眼认出它。

    当年他答应小夭帮轩转移蛊虫,她一时只顾着开心跳跃竟将酒壶落在小河边,后被自己拾了去,日日挂在防风邶的腰间。

    "你将什么都消了去,海贝融了,蛊虫解了,狌狌镜删了,尸首化为黑水了,徒留一把失去灵力后再也召唤不出的箭。小夭翻遍了你空荡荡的住所,才寻到了这只酒壶。"

    涂山璟喟然叹息,提起早已收好的行李包,默然转身背对着相柳。

    "你该明白自断神根意味着什么。小夭从这一世开始,便会以人族寿命,和你一同老去。"

    涂山璟缓缓拉开门,脚步一滞:"她承受的苦难折磨不比你少,好好待她。"

    门轻轻关上了。

    偌大的空间只剩相柳一人静默伫立。

    周围家具暗哑无声,灰尘蒙蒙漂浮在空气里。相柳似乎听得到体内心脏"咚咚"的闷响,胸腔里仿佛堆积着巨石般压抑。

    -

    小夭回来的时候,涂山璟已经离开了。

    房子里空得只剩回响,除了清冷的月光洒在地砖上,周围陷入无尽的黑暗。

    "怎么不开灯?"

    小夭在玄关处换好拖鞋,看见一个人影独坐在客厅。

    窗外的树枝影影卓卓,随风摇曳。

    屋内却是无声的寂静。

    远处城市灯火团团簇簇,明明灭灭在眼角。

    她缓缓走过去。

    那人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相柳?"小夭轻声唤道,蹲下身子,用手轻触他的脸。

    突然一股大力将她往前一扯——

    相柳冰凉的手环在她的腰间,将人稳稳地收在怀中。

    他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她,削瘦的下巴硌得她肩膀生疼。

    小夭不舒适地挪动了一下。

    "别动。"相柳的声音暗哑低沉,在她的耳畔,小夭觉得自己耳垂发热滚烫。

    她不敢动了,想着自己也没什么事得罪他,怎的情绪又不稳定了。

    于是怯怯地问:"你怎么了......"

    相柳却将环抱她的手收得更紧更大力。

    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小夭觉得自己的似乎更急一些,惴惴不安的心也不安分地狂跳。

    时钟在墙上"滴答"作响,两人不知以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

    久到小夭这个坐在腿上的人都觉得酸麻了,相柳却如雕塑般一动不动,手臂像灌了铅一样坚硬,将她的身子牢牢桎梏在怀里。

    "相柳,你生气了?"小夭试探地问道。

    那人不言语。

    "你打算......这样抱多久啊......"她又问道,内心狂呼救命,再坐下去腰都僵了。

    那人却依旧无一丝一毫的反应。

    小夭灵动的眸在夜里似清泉。

    似乎是感觉到相柳今日一反常态,她便不再找话聊,只是陪他静坐着。

    以前他们也曾这样岁月静好地蹉跎过时光,在海边,在月下,在浪潮翻滚的荧光海滩。

    那些美好得像偷来的日子,两人对月共饮夜光,架着柴火烹汤烤鱼。

    她不是皓翎王姬,他也不是辰荣军师。

    可当日出的光辉洒满金色海洋时,一切梦,都该醒了。

    小夭想到这,不禁主动地攀了攀相柳的脖子,她不想这次又是梦,她希望这个夜长些,再长些,只要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良久,相柳哑声道:“为我做这么多,值么。”

    小夭静默一时,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理了理思路。

    随继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顺发,轻言道:“那你呢,九命为我失了几命?”

    相柳说:“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这些。”

    “我自然知道。”小夭将他埋在颈窝的头抬起,在月光中捧起他的脸,他的黑眸仿若一潭深渊,又深又亮,只是眉宇间拧着褶皱。

    小夭用指尖轻轻抚平,叹道:“其实,我对共工的情感很复杂。一方面我敬重他是为国忠义的将军,另一方面我也庆幸你濒死时他救治你的良善,可......也正因如此,你我二人才被围圈进了一盘死棋,水火不容的立场,无法跨越的鸿沟。”

    小夭的声音混着夜晚的静谧,暗哑开口:“我既那么厌恶他给你绑上了挣不脱的枷锁,又怎会拿自己不值一提的努力去圈住你?我只愿你能做一个逍遥散仙,来去自如,即便今世为人,也能活得轻松自在。”

    此番话语让相柳为之动容。

    也许当下氛围太过凝重,小夭忽然离近扑闪着大眼睛问:“相柳大将军莫不是又要感动的哭吧?”

    什么时候了,也不忘占他便宜开玩笑。

    相柳眸色一沉,拦腰收回,又一次紧拥住她。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你可想好了。"

    她吸吸鼻子,调侃道:"堂堂相柳大将军,难不成对自己所作所为不想负责?"

    相柳不语。二人都心知肚明小夭指的是哪件事。

    夜色如墨,寂静无边。

    相柳纤薄的唇落在经常吸血的那片雪白肌肤,蹭得小夭觉得甚痒,欲拒还迎地推搡,笑着说:"别亲那里,好痒......"

    相柳不应,自顾自地从脖颈一路吻到耳朵,吻到下巴,吻到脸颊,吻到额头......稍作片刻停留。须臾之后,亲吻眼睛,鼻子......

    最后是嘴巴。

    不同的是,这次动作不似之前那般强势霸道,而是像绒绒雪花般片片飘落,又似轻盈羽毛般细腻柔软。

    温柔且怜爱。

    似在回应着什么。

    小夭被他吻的浑身发软,呼吸急促。

    "相柳......九命......喂,九头妖!"小夭涨的满脸通红,却还是推开了他,这是在客厅,再吻下去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被推开的相柳尽显眼底□□和迷乱,混杂着一丝不知所措和不舍。

    他顺势抓住小夭的嫩手,吻上她的手腕,问:"是从这儿抽拔的么。"

    "什么?"小夭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晕了,加之意乱情迷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相柳轻轻舔舐着细嫩的手腕,舌尖探到一处凸起疤痕。

    这个动作引得小夭浑身颤栗,她倏地收回手,像黄鼠狼躲进洞里那般。

    方才湿热的温度让她心脏跳动快超负荷了,大气都不敢出。

    相柳却默默言道,"你可知......自断神根,将永生永世不得修炼入神族。"

    有那一瞬间,小夭的表情凝结了。

    后又很快释然。

    她轻叹着耸耸肩,涂山璟和九命相柳,哪个不是精于机关算尽之人,自相识以来,从来只有被算计的份,何时侥幸瞒得过他们。

    "我知道啊。"小夭笑得薄凉,"可三千繁华,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言下之意。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相柳眼中的冰早已碎裂。

    曾以为等不尽的思念,等不到的花开,等不到的等待。

    再此一刻,倾泻决堤。

    好似前世万般恋慕自苦,缄语禁锢。

    皆为了今生能与心爱的姑娘所见所遇。

    世上有一处极北之地,当冬日暖阳升起时,

    雪崩冰落,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相柳起身横抱起小夭,走进房里,关上门。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夜翻云覆雨,一夜缱绻旖旎。

    清水烟雨沐年华,

    前世今生石桥缘,

    万里空巷人不在,

    独饮杯中酒莫言。

    春去秋来年复年,生歌死哭长相守。

    今生世,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

    小夭依偎在相柳的怀里,睁着葡萄大的眼睛盯着他,细嫩的手指缠绕拨弄着他的发。

    "相柳,你说为什么你白衣白发时那般美得妖异,如今短着黑发也如此俊俏呢?"

    相柳闭着眼睛,眼角含笑,缓缓开口:"原来王姬竟是如此肤浅爱慕皮囊之人。"

    他是怎么修炼到一开口就能把人气结的?

    小夭愤愤地甩开手,气鼓鼓地背过身去说:"哼,只怕比不上某人日日沉迷风月场所,左拥右抱,把酒言欢,那才叫一个风流倜傥,浪荡不羁!"

    她想起第一次遇见防风邶时的风月场所,还有那个被他单手揽肩的歌妓。

    觉得心中更堵了。

    相柳轻轻笑了,用胳膊从背后环抱住她,嗅着她的发香,眸中尽是柔情似水。

    小夭挣脱他不掉,阴阳怪调地说:"抱我做什么,我可比不上你那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红颜知己。"

    虽看不到小夭的正脸,但相柳觉得肯定气呼呼地和肉包子一样可爱。

    他闻着小夭身上清洌的药香味,感受着怀中的软糯,下一秒将人翻转过来。

    小夭的手胡乱地抗拒着,似乎还没消气。

    但相柳轻易地就将她钳制住,目光如星地含笑看着她,"我有没有碰其他女人,你在清水镇那块硬石头里,不是全都看到了么。"

    小夭磨叽哼哼半天。

    想来也是,他确实待其他人冷若冰霜,平日里除了练兵打仗泡在军营,接触的全是男人,再就是扮演防风邶的身份周旋在各种场所,逢场作戏。

    "什么硬石头,人家有名字,叫作石先生。"小夭没好气地纠正道。

    说完她又不免嘟嘟几句,"还好意思说别人是硬石头,自己全身上下九个头,九条命,就属嘴最硬。"

    "嗯?"相柳挑挑眉。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乱说一气的。"小夭立马认怂,本能地向后蜷缩,相柳大人不怒自威的本领她可是领教得很透彻。

    相柳却一把将她抓过,圈在怀里,压在身下。

    小夭几番尝试挣扎,却逃脱不了他的掣肘。

    相柳高高在上,神态自若地审视着小夭慌张失措的脸,略微歪头,"你方才说,我全身上下哪里最硬?"

    小夭害怕得两眼一闭,索性破罐破摔——

    谁怕谁啊!他如今不过就是个人类嘛!又没有妖力!说了能拿她怎样?

    她想都没想地答:"嘴啊!你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这挑衅的语气算是彻底激怒了相柳。

    他俯下身子在她脖颈处咬噬吸吮,一枚鲜红的吻痕像梅花一杨绽开在她的肌肤。

    小夭条件反射般地抖动,她还是很怕他,是深入骨髓的诚惶诚恐。

    相柳的大手轻易地就能握住她纤细的脖颈,小夭感觉他若是稍稍用力,自己的脖子可就断了。

    她赶忙求饶:"相柳大人,师傅师傅,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

    相柳松开她,眸光似雪,除了严厉还略带玩味。

    只见他大手一挥,掀起整张床被,落下的阴影将两人一同笼罩进去。

    ......

    "你给我记好了,何处最硬。再乱说,便日日这么惩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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