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外的侍卫提着刀剑守得严实，姬照梨将帐子关好，便熄灯睡下了。这一夜很安静，她心神不宁，一直注意着外头的动静，盯着帐顶看了许久才有了困意。
许是心中藏了心事，她又做梦了。她梦到三年前，和亲的场景。
今天是公主出嫁的日子，长安城万人空巷，男女老少皆来为他们的公主送行。姬照梨穿着大红色的汉人嫁衣坐在马车里。
她自从得知大魏打了败仗，就知道会有这一日，可没想到最终落会到自己头上。她清楚地知道，和亲不过是耻辱的遮羞布，胡人为长远之计施舍的台阶罢了。
出了长安城，官道寂静。她们一路向西行，出了玉门关，当她探出身去回望那高大的关门时，才深刻地体会到，这辈子她或许都再也回不来了，而大魏彻底成了故国。
她与露华抱头痛哭，哭花了妆面。
和亲的队伍日夜行在起伏和缓的沙丘上，远方驼铃声响起，她见到了什么叫做“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接亲的胡人就等在远方，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凌木然，这位年轻的刚刚继位的单于，她很庆幸是老单于的嫡子凌木然而非某个年老的首领。
十八岁的凌木然背着落日的光晕，缓缓骑马向她走来。
队伍交接完毕，送亲的将士们含泪与她告别。凌木然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的汉人妻子。
紧接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肃杀之气，目光冰冷。大漠的天忽然暗沉下来，周围黄沙漫天遮了她的视线。
耳边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呼唤。
“公主——”
“公主！救我们！”
她转身往周围看去，什么都没有，只有飞扬的沙土。
“公主！”
“露华！”她忽然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姬照梨惊恐地大声喘息，警惕地看着四周。
蓦然，她面色煞白，她看到了那些声音的来源，她身边围满了孤魂野鬼，个个面目模糊，拖着残肢断臂冲她咆哮。
“公主殿下，你不是有办法吗？”
“你不是和亲了吗？！”
凄厉的哭声此起彼伏，她心跳如鼓，被逼得无处躲避。留守妇孺的声音刺着她的耳朵，“我的郎啊！”
“啊！”
她不堪重负，心理防线几乎一瞬间崩塌，姬照梨踉踉跄跄地拖着婚服长摆漫无目的地逃，却逃不出这漫天黄沙和煎熬的折磨。
她浑身发抖地拨开层层死尸，看到一个干净的少年站在她面前。
“公主，我放你回家。”
“琼楼。”她忙不迭快步靠近，被泪水模糊的脸上渐渐露出希冀。
“我们要回家！”
“啊！”她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帐子里熟悉的装置后仍然惊魂未定。
露华恰好走进，见她面色不好，呼吸急促，双眼发红，便赶紧放下东西过来替她抚平气息，“公主，又梦魇了？”
“嗯……”她应了一声便要下床，忽然抓住露华的胳膊，“露华，凌木然可有回来过？有战场的消息吗？我们是胜了还是输了？”
“公主，我们是，哪个……我们。”
姬照梨愣怔着，就连她也不知道，她口中的我们到底是哪边的我们。
“大魏，是大魏，魏军怎么样了？”她急切地问道。
露华抿了下唇，目光闪烁，似乎是极力压制着什么，最后轻轻呼了一口气，“公主，单于应是去了军营，一晚上不曾回来。”
姬照梨没再说话，听着帐子外面的动静，什么也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她猛地下床，露华没拉得及她，她一把扯开帐子，却发现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帐外的胡人依然恪守职责地守着门，不让她走出半分。
她放下手，“露华，你莫告诉我是我自己睡到如今的。”
姬照梨目光严肃，露华踌躇着上前几步，“公主，昨日夜里单于回来了，我看见他给您喂了杯水……”
“他去哪了……”姬照梨又回到那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露华急忙过来拉住她的袖子，瞬间满脸泪水，不断地乞求道：“公主，我求您，咱们就好好待在帐子里好不好？您不要出去好不好？单于，单于他肯定很快就会回来了，您只要好好的……”
姬照梨仿佛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从头到脚，又冷又麻。她知露华是为她好，可她……她怎么能呢？她怎么能忍心呢……
她呼吸不稳，目光定定地看着桌上放着的信纸，声音颤抖，“露华，他去军营了对不对。”
“他们，他们是这样说的，昨夜王帐里大部分有头有脸的都去了，怕吵醒您并未声张，我同琼楼打听的。”露华抽泣着，接着慢慢摇头呜咽着开口，“公主……”
姬照梨太害怕了，她害怕那个梦境，害怕自己陷入两难境地，她恐惧自己终究成为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任人宰割，一辈子被人驱使，一辈子梦魔缠身，一辈子背负罪责思念故国而郁郁终生。
她那双大眼睛噙着泪水，颤抖着身子带着哭腔，“如果今日逃避，我将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
“公主！”身后露华哭喊着，她知道姬照梨要做什么，“两国大战，他们会杀和亲公主祭旗的啊！”
姬照梨再度掀开帐子，迎着横起的刀撞了出去，胡人不敢伤她见她执意找死的样子，惊恐地抬开刀。
她披头散发地跑了出去，谁都不能阻止她。
她的马被关起来了，她的侍卫也没有回来，她后怕地冲出王帐，将夜的草原上一片凄凉，风过原野。她知道军营在哪里，凌木然曾经骑马带她去过。
他们只留了她在这里，这说明什么……
姬照梨是跑着去的，王帐里的马充了军，她的马也被人特地关起来了。脚下不稳时，她重心不稳向前扑在地上，然后爬起来继续跑。
远远的看见了火光，是的，不远处的草原上一片火光，姬照梨缓缓走着，她听见了欢呼声，草原上的胡人们围着篝火跳舞，女子穿了华服。
她脚步沉重，不知是累的还是……
激动的呼喊声一声盖过一声，她远远的便闻到了肉味。
又起风了，天空下了小雨，如牛毛般抚在脸上。庆祝依然在继续，她走入火光的范围内，却感受不都丝毫的温暖。
所有人因为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惊愕万分，一时间鸦雀无声。
她呆滞着转头，看见高座上坐着的凌木然，凌木然也没想到她的真的就这样来了，就这般来了，酒杯都递到嘴边了也没抿一口。
胡人舞姬在凌木然怀里冲她投来挑衅的眼神，她无意理会，孤身一人与所有人沉默对峙着。
“继续。”凌木然抬手示意。
单于都下命令了，这些人全然不将她放在眼中，又开始耍乐。
她看见有人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了远处的，隐匿在黑暗中的靶子。几声闷哼传来，她几乎是一瞬间认出来那个声音。
“住手！”姬照梨忽然双目通红，撕心裂肺地吼着，发了疯一般跑了过去，用尽力气撞开那个胡人。
她无措地看着靶子上那些个早已血肉模糊的人，有的面色死灰，血早已结成了块，有的胸前插了数十根箭矢，有的还残留最后一丝气息。
“公主……战场……”
她颤抖着伸出手，“对不起，对不起……是，是我来晚了……”她抽咽着，这些都是她在长安时，昭华公主府的亲兵，自愿护她远赴他乡。
那些人早已没了气息，她还想听他们再唤她一声公主，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万籁俱寂，她抖着身子接连后退，小幅度摇着头，口中喃喃自语。
“不……不……”
她忽然急促的大口呼吸。
“啊！！！”凄厉的嘶喊声震天动地，她顾不及旁的撒腿就跑。
她要去战场，她要去看一眼，看最后一眼。
她整个人狼狈不堪，雨下大了，她却浑然不觉。
是露华提着灯在寻她，一声一声唤着她，她却仿佛听不见一般。
“公主！公主您要去哪？！”
姬照梨顾不上理会她，随意牵了匹不知是谁的马扯起缰绳便跑在雨里。露华别无他法，干脆将灯扔在雨地里上马追去。
夜间的草原孤寂而没有一丝光亮，雨越下越大，她的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本凌乱的头发也浸了雨水。
她看见望不到边际的横尸，脚下血流成河，兵刃刀戟插在地上，盔甲贵胄散落，尸体血肉模糊。
“舅舅……小舅舅……”
她将早已凉透了的人抱在怀里，痛苦地呜咽着，不敢置信地一遍遍确认又摇头。
这是她母后最小的弟弟，驰骋沙场的小将军。
瓢泼大雨从她头顶淋下，她抱着面色死灰的人哭得死去活来。
“不是不打了吗？不是，不是答应我了吗……”她临走前，皇帝及所有朝臣曾向她承诺，她和亲一去，十年内将不再挑起战争。
如今她长兄上位，持续骚扰西部边疆，酿成如今恶果。
“姬承德！你好狠的心啊！”
“和亲不过三年战事又起，你将我放在何处！你要我如何自处啊！！”
天地间大雨倾盆，伴杂着她声嘶力竭的咆哮声，甚是凄厉。
她与死尸相贴，悲痛欲绝。她认得出来，胸口所插的那根箭矢，属于匈奴单于，她的丈夫，凌木然。
许是心中藏了心事，她又做梦了。她梦到三年前，和亲的场景。
今天是公主出嫁的日子，长安城万人空巷，男女老少皆来为他们的公主送行。姬照梨穿着大红色的汉人嫁衣坐在马车里。
她自从得知大魏打了败仗，就知道会有这一日，可没想到最终落会到自己头上。她清楚地知道，和亲不过是耻辱的遮羞布，胡人为长远之计施舍的台阶罢了。
出了长安城，官道寂静。她们一路向西行，出了玉门关，当她探出身去回望那高大的关门时，才深刻地体会到，这辈子她或许都再也回不来了，而大魏彻底成了故国。
她与露华抱头痛哭，哭花了妆面。
和亲的队伍日夜行在起伏和缓的沙丘上，远方驼铃声响起，她见到了什么叫做“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接亲的胡人就等在远方，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凌木然，这位年轻的刚刚继位的单于，她很庆幸是老单于的嫡子凌木然而非某个年老的首领。
十八岁的凌木然背着落日的光晕，缓缓骑马向她走来。
队伍交接完毕，送亲的将士们含泪与她告别。凌木然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的汉人妻子。
紧接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肃杀之气，目光冰冷。大漠的天忽然暗沉下来，周围黄沙漫天遮了她的视线。
耳边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呼唤。
“公主——”
“公主！救我们！”
她转身往周围看去，什么都没有，只有飞扬的沙土。
“公主！”
“露华！”她忽然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姬照梨惊恐地大声喘息，警惕地看着四周。
蓦然，她面色煞白，她看到了那些声音的来源，她身边围满了孤魂野鬼，个个面目模糊，拖着残肢断臂冲她咆哮。
“公主殿下，你不是有办法吗？”
“你不是和亲了吗？！”
凄厉的哭声此起彼伏，她心跳如鼓，被逼得无处躲避。留守妇孺的声音刺着她的耳朵，“我的郎啊！”
“啊！”
她不堪重负，心理防线几乎一瞬间崩塌，姬照梨踉踉跄跄地拖着婚服长摆漫无目的地逃，却逃不出这漫天黄沙和煎熬的折磨。
她浑身发抖地拨开层层死尸，看到一个干净的少年站在她面前。
“公主，我放你回家。”
“琼楼。”她忙不迭快步靠近，被泪水模糊的脸上渐渐露出希冀。
“我们要回家！”
“啊！”她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帐子里熟悉的装置后仍然惊魂未定。
露华恰好走进，见她面色不好，呼吸急促，双眼发红，便赶紧放下东西过来替她抚平气息，“公主，又梦魇了？”
“嗯……”她应了一声便要下床，忽然抓住露华的胳膊，“露华，凌木然可有回来过？有战场的消息吗？我们是胜了还是输了？”
“公主，我们是，哪个……我们。”
姬照梨愣怔着，就连她也不知道，她口中的我们到底是哪边的我们。
“大魏，是大魏，魏军怎么样了？”她急切地问道。
露华抿了下唇，目光闪烁，似乎是极力压制着什么，最后轻轻呼了一口气，“公主，单于应是去了军营，一晚上不曾回来。”
姬照梨没再说话，听着帐子外面的动静，什么也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她猛地下床，露华没拉得及她，她一把扯开帐子，却发现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帐外的胡人依然恪守职责地守着门，不让她走出半分。
她放下手，“露华，你莫告诉我是我自己睡到如今的。”
姬照梨目光严肃，露华踌躇着上前几步，“公主，昨日夜里单于回来了，我看见他给您喂了杯水……”
“他去哪了……”姬照梨又回到那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露华急忙过来拉住她的袖子，瞬间满脸泪水，不断地乞求道：“公主，我求您，咱们就好好待在帐子里好不好？您不要出去好不好？单于，单于他肯定很快就会回来了，您只要好好的……”
姬照梨仿佛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从头到脚，又冷又麻。她知露华是为她好，可她……她怎么能呢？她怎么能忍心呢……
她呼吸不稳，目光定定地看着桌上放着的信纸，声音颤抖，“露华，他去军营了对不对。”
“他们，他们是这样说的，昨夜王帐里大部分有头有脸的都去了，怕吵醒您并未声张，我同琼楼打听的。”露华抽泣着，接着慢慢摇头呜咽着开口，“公主……”
姬照梨太害怕了，她害怕那个梦境，害怕自己陷入两难境地，她恐惧自己终究成为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任人宰割，一辈子被人驱使，一辈子梦魔缠身，一辈子背负罪责思念故国而郁郁终生。
她那双大眼睛噙着泪水，颤抖着身子带着哭腔，“如果今日逃避，我将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
“公主！”身后露华哭喊着，她知道姬照梨要做什么，“两国大战，他们会杀和亲公主祭旗的啊！”
姬照梨再度掀开帐子，迎着横起的刀撞了出去，胡人不敢伤她见她执意找死的样子，惊恐地抬开刀。
她披头散发地跑了出去，谁都不能阻止她。
她的马被关起来了，她的侍卫也没有回来，她后怕地冲出王帐，将夜的草原上一片凄凉，风过原野。她知道军营在哪里，凌木然曾经骑马带她去过。
他们只留了她在这里，这说明什么……
姬照梨是跑着去的，王帐里的马充了军，她的马也被人特地关起来了。脚下不稳时，她重心不稳向前扑在地上，然后爬起来继续跑。
远远的看见了火光，是的，不远处的草原上一片火光，姬照梨缓缓走着，她听见了欢呼声，草原上的胡人们围着篝火跳舞，女子穿了华服。
她脚步沉重，不知是累的还是……
激动的呼喊声一声盖过一声，她远远的便闻到了肉味。
又起风了，天空下了小雨，如牛毛般抚在脸上。庆祝依然在继续，她走入火光的范围内，却感受不都丝毫的温暖。
所有人因为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惊愕万分，一时间鸦雀无声。
她呆滞着转头，看见高座上坐着的凌木然，凌木然也没想到她的真的就这样来了，就这般来了，酒杯都递到嘴边了也没抿一口。
胡人舞姬在凌木然怀里冲她投来挑衅的眼神，她无意理会，孤身一人与所有人沉默对峙着。
“继续。”凌木然抬手示意。
单于都下命令了，这些人全然不将她放在眼中，又开始耍乐。
她看见有人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了远处的，隐匿在黑暗中的靶子。几声闷哼传来，她几乎是一瞬间认出来那个声音。
“住手！”姬照梨忽然双目通红，撕心裂肺地吼着，发了疯一般跑了过去，用尽力气撞开那个胡人。
她无措地看着靶子上那些个早已血肉模糊的人，有的面色死灰，血早已结成了块，有的胸前插了数十根箭矢，有的还残留最后一丝气息。
“公主……战场……”
她颤抖着伸出手，“对不起，对不起……是，是我来晚了……”她抽咽着，这些都是她在长安时，昭华公主府的亲兵，自愿护她远赴他乡。
那些人早已没了气息，她还想听他们再唤她一声公主，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万籁俱寂，她抖着身子接连后退，小幅度摇着头，口中喃喃自语。
“不……不……”
她忽然急促的大口呼吸。
“啊！！！”凄厉的嘶喊声震天动地，她顾不及旁的撒腿就跑。
她要去战场，她要去看一眼，看最后一眼。
她整个人狼狈不堪，雨下大了，她却浑然不觉。
是露华提着灯在寻她，一声一声唤着她，她却仿佛听不见一般。
“公主！公主您要去哪？！”
姬照梨顾不上理会她，随意牵了匹不知是谁的马扯起缰绳便跑在雨里。露华别无他法，干脆将灯扔在雨地里上马追去。
夜间的草原孤寂而没有一丝光亮，雨越下越大，她的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本凌乱的头发也浸了雨水。
她看见望不到边际的横尸，脚下血流成河，兵刃刀戟插在地上，盔甲贵胄散落，尸体血肉模糊。
“舅舅……小舅舅……”
她将早已凉透了的人抱在怀里，痛苦地呜咽着，不敢置信地一遍遍确认又摇头。
这是她母后最小的弟弟，驰骋沙场的小将军。
瓢泼大雨从她头顶淋下，她抱着面色死灰的人哭得死去活来。
“不是不打了吗？不是，不是答应我了吗……”她临走前，皇帝及所有朝臣曾向她承诺，她和亲一去，十年内将不再挑起战争。
如今她长兄上位，持续骚扰西部边疆，酿成如今恶果。
“姬承德！你好狠的心啊！”
“和亲不过三年战事又起，你将我放在何处！你要我如何自处啊！！”
天地间大雨倾盆，伴杂着她声嘶力竭的咆哮声，甚是凄厉。
她与死尸相贴，悲痛欲绝。她认得出来，胸口所插的那根箭矢，属于匈奴单于，她的丈夫，凌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