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穿书,古风架空。

    谢疏×姜芋。

    *第一人称。

    *算be吧。

    *没三观没逻辑,有bug请自行忽略,水平有限,不喜勿骂,文明评论,谢谢。

    1.

    我叫姜芋,女,二十八,未婚。

    我穿书了。

    书名叫《王爷上位记》,是一篇难得的以男主视角进行创作的古风架空言情文,全篇四十万字左右。

    你问为什么我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穿进来前一晚我刚刚在连续加班三天的基础上熬了个大夜追完结局。

    然后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离开了软绵绵热乎乎的被窝,而在一个类似郊外的草地上了,躺着,额头有点痛,旁边落了个球、哦不,蹴鞠。

    我揉了揉脑袋还没完全站起来,便见远处大步跑来一个男生,到我面前停住了才问道:“——姑娘你还好吗?”

    他拱手作揖深深鞠了一躬,语气听起来很诚恳很郑重:“实在对不住,是我们没注意到这周围有人,姑娘你……”

    后面我就没听他说啥了,因为我挥手让他别说了,结果声音一出口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不是我的声音!

    再看手——不是我的手!

    睡衣——不是睡衣!

    脸——看不见脸!

    我赶紧拉了那个人瞧我右边耳垂,问他那儿有没有一颗小痣,那人一开始犹豫着不愿意,脸上看起来还挺羞涩,慢吞吞地连说了两次不妥,我要急死了,翻了个大白眼道:“让你看你就看,是看耳朵又不是亲嘴上床,不要你负责!”

    那人一时愣愣地瞪大了眼,像被我吓得噎住了,连手都是僵的。

    我又催了他两遍,他才小心翼翼似地挨近一步,弯下一点腰,飞快地看了一眼然后又飞快地退回去,说:“没有。”

    ……没有?!!

    晴天霹雳,我又想让他再看,看清楚点,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稍微推拒了两遍就无奈地靠过来了。

    “……真的没有。”

    他真的听我的话凑得很近看得很认真了,嘴唇就在我耳朵边上,吐字时热气刮得我耳朵连带半边脸颊都有点痒痒的。

    “——谢疏!”

    又跑来一个少年模样的男生,声音之大之急,催得我还没能仔细感受一下那点痒就没了机会。

    “哥,”少年走近又换了称呼,停下来熟络地跟正偏头看树的人勾肩搭背,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被叫做“谢疏”的少年咳了两声,说:“没事……”

    先不谈这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过,平心而论,我觉得他有点脸红。

    但我没戳穿他。

    因为我刚才说了不会让他负责的。

    所以,我也努力忽略自己脸上不知道为什么还没降下去的温度,镇定道:“你们的球、咳,蹴鞠砸到我了。”

    “看耳朵”不要负责,我可没说蹴鞠不要负责了。

    后来的那位少年性格大约和谢疏多有不同,更为开朗活泼一点,还跟谢疏对了对眼神,确认有这回事后当即弯腰道:“对不起!”

    谢疏也又说了一遍:“姑娘,抱歉。”

    有一说一,你的脸怎么还是有点红?

    我刚想说没关系,忽然又见谢疏悄悄跟不知名少年咬耳朵:“元鸣,你去……”

    总共没听清几个字,但电光火石间,我大胆猜测“不知名少年”没准儿是——

    李元鸣。

    《王爷上位记》的男主,大结局成功称帝事业爱情双丰收的男人。

    然后我立马瞪大了眼再看谢疏,跟在王爷身边的好兄弟……那不就是书里那个辅佐男主登基有才有貌还有个活在回忆里的初恋的丞相男二吗!

    我不自觉吞了口口水,没有先捏一下自己或面前俩人的手臂,心里第一个反应也不是惊讶于世界上竟然真的有穿书这种奇事,而是——

    果然男二更是我的菜!

    小说里就有写过,男主李元鸣虽然性格豪爽大气,样貌却稍显柔和、偏女性化一些,男二谢疏则恰到好处地兼有翩翩少年郎的英俊朝气和温文尔雅,说风流有几分,说稳重也有几分,还有几分痴情人的忧郁和不俗。

    难怪即便宣称此生不娶也还是稳居“宴朝十大最想嫁的男子”榜首多年。

    不知道谢疏跟李元鸣说了什么,李元鸣抱起蹴鞠就往来的方向跑走了,一时又剩下我和谢疏两人面对面。

    这个在文中后期可以只手制衡朝堂的八面玲珑的大人物,这时候看起来好像也只是个心情容易显露在面上的少年。他犹豫了好半晌,才终于打破沉默,问我:“姑娘……姑娘可愿意同我一道回城中?我已让舍弟请郎中回府,若姑娘伤到哪里也可及时诊治……姑娘不必担心诊金和药费,事情因我们而起,自然是由我们负责……姑娘?”

    我在发呆,倒不是因为真的伤到了头——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伤到没有——只是“姑娘”两个字太多了听得我有点晕。

    “你……”我没有着急回答谢疏,而是指了指自己,道,“你认识我吗?”

    这个原身的衣物配饰简朴至极,甚至还有点陈旧、有点脏,看不出任何特点,完全不像书里任何一个有名有姓的女性角色:身为钱庄小姐爱挥鞭穿红的女主,身为公主胆小怯懦不出宫门不爱运动的女二,以及在结局被男主赐死的总是涂脂抹粉一身香气的侧妃。

    果然谢疏怔了怔,才摇头道:“……不认识。”

    我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赶紧又追问:“那……请问你现在贵庚啊?”

    没记错的话,男主和男二同岁,小说开篇就是男主的二十二生辰兼封王典礼。

    谢疏:“……十八。”

    我:“……”

    靠!

    整半天这故事还没开始呢!

    女主是在男主生辰宴上遇到了男主,女二从头到尾就没出过宫,侧妃是在男主二十四的时候被皇后赐进王府的,而男主现在还被养在谢府没接回宫没封王,也就是说……

    “你好,我叫姜芋,”反正都不知道剧情了,而且看样子也不会是什么叫得上名字的配角,百分之九十九是路人,剩下那百分之一忽略不计,我果断用了真名,“生姜的姜,芋头的芋。”

    我伸出手,还冲谢疏笑了笑。

    谢疏大概是没懂我什么意思,没握住我的手,甚至又退了一步,垂下眼拱手低声道:“在下谢疏。”

    我也反应过来,这里的背景虽然是架空古风,握手这种礼节却也是不会有的。但我觉得谢疏的反应很好玩,就故意朝前走,又把那一步的距离缩了回去,说:“我知道,你是谢府大少爷。”

    估计这一片也没人不知道,所以当我说出口后,谢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除了还是没有直视我的眼睛外,他神色如常。

    但我知道,当我说完下一句之后,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就会立刻凛上寒霜,如锋芒毕露的利刃向我刺来。

    戳人痛处是件很不道德的事,尤其是明知如此还有意为之。

    可我从来不认为我是个很善良的人。

    在这个陌生的不知道要如何回家的世界,我也害怕,我也迫切地想为自己谋求一个还算不错的栖身之所。

    好人没好报的。

    人总要为了自己而活。

    要谁入地狱呢?

    反正不能是我。

    于是我想了想,压低声音道:“谢公子,我知道你们谢府有一个事关重大的秘密,而且……你的未婚妻会在你及冠之前去世。”

    对着眼前这张还懵懂无知的脸,想起书里关于这个人的曾让我动容的每一段描写,后半句我又放轻了语调,还是没说得太冷酷无情。

    谢府清白廉正,唯一的秘密就是豢养了一头行六的龙。在这里,这件事除了谢疏的父亲、谢疏、以及李元鸣本人知道,其他人都只以为是谢大人从小为独子领养了一个玩伴,可见此事有多讳莫如深,半点风声也没露给不相干的人。

    而如今我突然跑出来莫名其妙地说知道了这个机密,必然引起警惕,之后再借书中的便利说几个几年后才能验证的预言,给自己塑造一点“能通天地”的神婆形象,在事情被验证之前,估计谢府即使不好吃好喝把我当上宾供着,大概率也不会把我关进地牢之类的地方严刑拷打,小命总是能保住。

    简单来说,比起流落街头要饭,还是跟着两个主角混比较好。

    我观察着谢疏的反应,就算前一句他以为我在故弄玄虚,半信半疑,后面半句多少能让他对我怒目而视吧?

    毕竟没人能忍受别人诅咒自己的恋人,何况是谢疏这样端方正直、为一人爱一生的君子。

    然而完全出乎意料,谢疏只愣了愣,眼睛上下一眨,速度并不急切,声音里也不像压抑着怒气:“姜姑娘,你说的是……?”

    “在下尚未定亲。”

    我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不但忽略了至关重要的前半句,而且脸又红了,眼睛却动也不动地看着我,看得出来是真害羞也是真严肃,似乎很抗拒有人在这方面造他的谣。

    于是我愣了。

    ……诶?

    诶?!!

    2.

    我还是跟着谢疏去了谢府。

    一路上都在脑子里梳理情况。

    首先,谢疏没有未婚妻。其次,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关于“秘密”的事。

    第一点令人瞠目结舌,第二点令人难以置信。

    概括起来就是——不可能。

    书里谢疏几次和李元鸣聊天都提到了“未婚妻”,而且有一段的确说过谢疏和他的未婚妻相识于十八,又在谢疏及冠之前去世,就算书里没有写到月份这么详细的时间点,大致走向应该也差不多吧,怎么会没有未婚妻?

    难道谢疏才满十八,还没来得及遇上?

    那接下来我可得好好留意留意。

    如果能促成谢疏和未婚妻的姻缘,再找点法子看看能不能帮那未婚妻避免早逝的下场,让未来丞相记她一点功劳,这样即使以后不能从这本书里出去了,待在这里也能靠一靠丞相这颗大树好乘凉!

    至于“秘密”吗,还是先静观其变好了。

    虽然谢疏品性极好,但才不是任人揉圆搓扁坑蒙拐骗的天真白面团,他可是个正宗白切黑啊。

    所以,不可掉以轻心。

    “姜姑娘,我们到了。”

    谢疏是和一群少年出来玩的,没架马车,骑了马,一开始他邀请我骑马他牵着往回走,我想了想那副画面,略有点傻,于是拒绝了,选择和他一起步行。

    谢府离城郊也不远,走了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

    谢疏父亲具体是个什么官儿我忘了,反正好像不是很大,毕竟要真有权优势,皇帝怎么可能放心把儿子发配到这里给别人养。

    我目光很快被大门口的一堆花花草草吸引了,一团团地开成一排,长势好,够漂亮,够风雅。

    “这是家母的一点兴趣。”谢疏推开门请我进去的时候冲我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我觉得谢疏真神了,我也就是看着花笑了笑,这都能猜到我在想什么,难怪以后那么厉害,句句都往那些反派心窝子里最痛的地方戳。

    谢府内里院落不算小,但丫鬟小厮似乎也不多,一路走进去都没见几个人。

    谢疏又及时为我解惑了:“家父家母不喜人多,且人一多家中事也更繁琐,所以要求府中下人只要够用就行。”

    哦,这样啊。

    我跟着谢疏在院里七拐八拐,终于拐进一间屋子,里面正等着李元鸣和一个看起来像郎中的人。

    李元鸣先走到谢疏身边:“哥,郎中请来了。”

    我眉一扬,还真是郎中。

    下一秒谢疏便冲那郎中拱了拱手,温言笑道:“大夫,有劳您看看这位姑娘,她方才被蹴鞠砸到了头……”

    我很喜欢谢疏这副温和有礼的乖仔样,悄悄欣赏了一下,然后也乖巧地去郎中面前坐下,任他察看。

    我不懂医,郎中尽职尽责地看了我头,又问了我一些“想不想吐是否乏力恶心”的问题,我简单答了,就听郎中道:“姑娘幸运,未伤及脑内,不过有些红肿,待我开几副止疼化瘀的药,按时吃上六日便好了。”

    其实我想说既然没砸出颅内淤血啥的不就肿了个包吗,倒也不必吃药,中药那么苦真的大可不必啊,但谢疏似乎懂一点医,又追问大夫开了一些调理类的方子,然后就让李元鸣送大夫出门顺便去抓药了,根本没我插话的机会。

    我:……

    谢疏你很好。

    让我吃药,还支使未来皇帝为我跑腿。

    ——我以后要是凉了就算你头上呜呜呜!

    谢疏还嫌自己的好意和歉意表达不够,又转过身对我道:“姜姑娘之伤因我而起,谢疏自当补偿,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可远?不如我先差人去姑娘家中送信一封,姑娘便放心地在这里养伤,伤好后我再亲自送姑娘回家,以及向姑娘家中人致歉……姜姑娘觉得如何?”

    “好,谢谢你了。”包吃包住还能顺利打入谢府,多好,“不过我家离这里特别远,而且家里只有我一人,无父无母无兄长姊妹,就不麻烦谢公子送信了。”

    我适时地发挥了一点演技,让自己看起来真的像一个孤苦伶仃落寞贫穷亟待收留的小可怜,企图再收割一点谢疏的同情。而且其实我也不算撒谎,在这书里我本人确实无亲无故,就是不知道原身有没有亲人、又是为什么出现在郊外了。

    这都要等谢疏查过了才知道。

    谢疏一定会去查,谢疏不查,也还有李元鸣或者谢父,他们怎么会允许一个底细不清的人安安稳稳住在府里……

    哎呀!

    失策!

    应该装失忆的!

    我抿着唇,一时间十分懊悔,暗恨自己怎么没把穿越碰瓷避免后患的经典手段用上,这样不仅能借伤顺理成章赖在谢府当个丫鬟之类的,做什么说什么也都有理由完美掩饰,哪至于蹚进朝堂那滩浑水里,就算知道男主会赢,她还是怕啊。

    唉,鲁莽了。

    等谢疏查清楚原身,还得再看情况搪塞,这得多精巧的一套说辞才能瞒过谢疏……之后再找个时间地点摔一跤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来不来得及我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就像现在我也没看出谢疏信没信我,不过我猜大概是不信的,虽然他神色好像出现了一丝惊慌,有些愧色地退了一步拱手道:“抱歉,姜姑娘,我无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我大度地笑了一下,说:“谢公子不必道歉,没什么的。”

    谢疏就沉默下来,片刻后,才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道:“那……我去看看元鸣回来没有……就请姜姑娘在此好生休息,在下稍后便安排人来伺候姑娘。”

    说完他就又一拱手,脚步不疾不徐地走了。

    只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背影那么像落荒而逃?

    应该是我饿得头晕眼花想多了。

    之后我好奇地将屋里翻了个遍,期间还因为照着铜镜发现镜子里的脸竟然和我原本的模样有六七分相似,差点把手里不知道价值多少的镜子给摔到地上。

    正百无聊赖地考虑着要不要出去逛一逛时,谢疏安排来伺候我的丫鬟来了,同时来的还有谢疏和一碗药。

    那药味真是老远就闻到了,苦得人眼睛里不自觉就包上了两滴泪花。

    连谢疏俊美的笑脸都不能让我好起来了。

    偏偏“罪魁祸首”还来雪上加霜:“姜姑娘,这药要趁热喝才有效。”

    我捏着鼻子退了十步,试图和谢疏打商量:“谢公子,我觉得我还好……我不需要吃药……或者要不明天再开始吃行吗?”

    谢疏似乎料到了,无奈地勾了勾唇,示意丫鬟将另一样东西也放到桌上,“姜姑娘,这药我方才试过了,并不是特别苦,而且这里还有蜜饯,喝完就可以吃了……方才姑娘不是答应我会好好养伤?”

    我生生忍下了想逗他一句“你是直接试的我这碗吗”的心思,心想谢疏出去一趟回来后态度变了,不可爱了,都会“强人所难”了!

    而且我才不会被他骗:“你刚才说不苦的时候犹豫了!”

    谢疏:“……”

    谢疏第一次哄人、还是哄姑娘家,本身就生疏又忐忑,还出师不利,嘴角的笑容一时有些局促地不知该收还是该放。不过他依然没有退让,只是语气又更轻了一点:“姜姑娘,喝药吧?”

    顿了顿又补充:“喝了……有糖吃,还有奖励。”

    你以为我是小孩吗,听到奖励就会被诓着喝那苦不拉几的玩意了?

    而且你自己是不是也觉得说起来难为情,清嗓子掩饰尴尬不要太明显啊。

    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什么奖励?”

    谢疏眉梢微微皱了皱,一看就是原本也没想好有什么奖励,只能凭借聪明的头脑和完全为零的经验犯愁。

    为了不喝药,我在他迟疑的一秒就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骗人。”

    谢疏:“……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好不好?”

    ……有点诱人。

    未来丞相的承诺啊——即便不是丞相,以书里谢疏的为人,也断然不会轻易背诺。

    所以这可谓是千金难求、稳赚不赔的交易。

    我一咬牙,忍痛道:“……成交。”

    谢疏才又像清风拂面一样舒展了眉头。

    我被亮得闪了闪眼,走过去一坐下,那小丫鬟就笑容可掬地端上药碗,我捧住碗,不忘先问谢疏要定金:“你先写,我再喝。”

    谢疏一愣,失笑地吩咐丫鬟去拿纸笔。

    纸笔摆上,谢疏很快提笔就写完了一张“保证书”。

    我全程就顾着盯他的手和字了,心想古话说“字如其人”真不假。谢疏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写字时可能因为用力而使手背上突出一点细弱的带着少年人气质的青筋,笔下字既圆融又锋利,纸面工整洁净,再加上写字人神情自若,眼含笑意,仿佛万事万物都惊扰不了他心里平静幽深的湖,整个看起来像一幅艺术画。

    令人不知不觉就跟着放缓心跳,沉浸其中。

    以至于谢疏突然停笔她都没反应过来。

    谢疏搁下笔,说:“姜姑娘,该你了。”

    我一看,好家伙,他没签名,没签名的保证书自然不作数,除了有点美观之外,形同废纸。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我面上苦笑,只敢在心里瞪了谢疏一眼。这种感觉就是恨得牙痒痒也得往肚子里咽,谁让我先要求他付定金呢,谢疏又不傻,自然给东西也只给一半。

    手里的中药色泽难看,味道难闻,口感也好不到哪去。

    我心里打着算盘,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每一口都悄悄拿眼睛觑谢疏,谢疏却一反郊外初遇那会儿的纯情,就那么不避不躲,面容沉静地回看——嘁,找不到机会漏一点。

    最后我在谢疏的“监视”下喝完了整碗药,舌头还没捋直就催促谢疏赶快签名,一手又赶忙抓了两颗蜜饯塞进嘴里。

    看谢疏落下最后一笔,我心里一喜,同时又觉得心酸——舌根都尝不出蜜饯的味儿了。

    我不死心地嚼了一个又一个,才终于在碟子里最后一个“英勇献身”时砸吧出了一点酸甜,谢疏也正好跟丫鬟吩咐完了关于我养伤的各种注意事项。

    书里总描写谢疏温和沉默,几乎对自家爹娘和李元鸣以外的人都不在意、没话聊,所以我也刚认识到谢疏原来还有这么强大的一股七老八十老爷爷老婆婆们念叨不休的琐碎劲儿。

    让人无奈得很。

    又——

    有点甜滋滋的。

    嗯,我说的是嘴里的蜜饯。

    谢疏又走到了我面前,不算近,似乎恢复到了之前那种分寸感把握极好的距离,我还没思索清楚心里升起的那点情绪是不是失落,就听他给了我一个“噩耗”:“姜姑娘,大夫说这药一日三次,连服三日便好,为求稳妥,我托大夫开了四日的量。我明日也会来监督姑娘吃药的。”

    我刚把蜜饯咽完。

    甜味彻底没了,苦气像是从胃部一气返回了嘴里,杀得我脑子一片空白。

    谢疏说完竟然还颇为愉快地笑了笑:“今日便不再打扰姑娘了,姜姑娘早些歇息,有事吩咐小桃就好。”

    我完全没心思管小丫鬟叫小桃还是小荷,叫住谢疏,磕磕巴巴道:“谢、谢公子……你明日不忙、忙吗?喝药这事我一个人可以的,还有……还有小桃帮我呢……”

    所以你可以别来了吗?

    给我一点“作弊”的空间吧!

    然而谢疏无情地摧毁了我的妄想,“姜姑娘,谢疏既然承诺会照料姑娘至伤愈,便自然责无旁贷,当事事亲为才算尽心尽力。”

    我立马就要拔腿跑出谢府了——

    但为了能蹭蹭谢疏和李元鸣的主角光环,为了之后在书里不至于活得太艰苦寒碜,我拼命忍住了。

    忽然灵机一动,我犹豫片刻,还是义无反顾地举起新鲜出炉还热乎着的“保证书”,说:“那我要兑现这个,你不许再来看我喝药!”

    啊啊啊好心疼,这么宝贵的纸就要用在这种芝麻蒜皮的小事上了!

    但没办法啊!

    何况这东西以后还能再想办法问谢疏要,还是先舒舒服服活过这六天为上!

    我下了决心要用,但问题来了,谢疏根本不让我用。

    他有刹那的惊讶,而后明白过来什么,摇了摇头,向来稳重的神色里似乎藏进一点生动活泼的揶揄,道:“姜姑娘,请恕谢某无法答应。”

    我:“为什么??”

    谢疏:“姑娘可以看看纸上的内容。”

    我立马把纸翻过来看。

    “谢疏承诺姜芋,若姜芋按时服药,待伤好后,谢疏会应允姜芋一个要求,力所能及则不可拒……”

    我没念完,因为我发现了,并且还有点想爆粗口。

    我这回是真真切切地瞪了谢疏:你算计我!

    谢疏没接着笑了,大概一是家门教养不允许嘲笑姑娘,二是被我眼里的气氛委屈吓怕了,担心很不体面地被我一个暴起打出去。他只正色低声道:“谢疏从不背弃诺言,如纸上所言,将来必践之。现下时辰已不早了,姜姑娘好生歇息吧。”

    他说完就走了。

    留我在原地憋了一肚子震惊难言。

    这真是书里那个谦谦君子如玉如月的谢疏谢大丞相??

    我没穿错书吧?

    想了一会儿又想明白不是别人刻意事先预谋——虽然按谢疏的人设这样留一手也是应该的——但那字就那么摆在眼下三寸,我怎么就被美色所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呢!

    而且还只是点眼上的便宜!

    衣角都没挨到就稀里糊涂卖了自己!

    我气得把那张薄纸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瞪,仿佛那纸就是谢疏本人,而我要在上面烧出个对穿孔才甘心。

    不过瞪了一会儿,纸上的字又像渐渐散开来,凝不成一个整体了,化成了一溪静流,顺着目光淌进人心里。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把纸随意丢到一边,仰面倒在了床榻上。

    算了。

    喝药就喝药吧。

    都说美人配美酒,帅哥配中药应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是不知道谢疏那个不知姓名不知长相的未婚妻什么时候才出现,不出现的话我要怎么大海捞针地找呢,还有能不能快些出现,最好明早,赶紧把谢疏的注意力全部转移走,这样就没人管我喝不喝药了……

    我又换了个姿势,深呼吸几口,喉咙口那点不舒服的滋味却怎么也压不下去,最后自暴自弃地拉过被子一把盖到了头上。

    啧。

    那碟子蜜饯怎么后味儿还返酸呢,不会是坏了吧。

    明天喝药的时候一定要让谢疏换一种更甜的来。

    3.

    第二天上午,谢疏依然带着药和蜜饯来了,神色如常,看起来不心焦也不慌张,更不像面犯桃花。

    我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复杂的情况,只有先拿起蜜饯吃了一口,然后对谢疏道:“谢公子,我觉得这个……好像不够甜,请问有更甜一点的吗?”

    谢疏看了我一眼,颔首道:“有,姑娘稍等。”然后他就起身吩咐小桃去拿。

    结果小桃拿回来的不是一种,而是一堆,清一色的蓝绿瓷碟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糕点蜜饯。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我嘴巴里的口水好像变多了。本来是为了喝药才想要甜食的,这会儿是纯粹的想吃了。

    “这些便是家里现有的了,”谢疏微笑着道,“姑娘可以都尝尝,若还不够甜的话……”

    我期待他说“那今天这药先不喝了”或者“我立刻差人去买更甜的来”。

    “便劳烦姑娘先将就这一回,药当趁热喝,耽误了喝药的时辰就不好了。”

    呵,冷漠。

    “之后我再去城中给姑娘买些更甜的。”

    嗯?

    我眼睛亮了,“真的?你去给我买?”

    我不知道这一刻的我在谢疏眼里像极了一只撒娇求喂的兔子,唇角小心翼翼地弯起,一双眼水灵灵地睁了老圆,目光里三分依赖四分欣喜,还有三分被谢疏自己过滤成了可怜无辜和委屈,于是谢疏就有片刻失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撞出了一汪软黏的水和强劲有力的回响——听起来矛盾,实际也是这么矛盾。

    谢疏也辨不清心下感受,只觉得喉咙似乎有些发痒,默了默,才肯定道:“当真。”

    我又问:“那我也能去吗?”

    知道自己处境不算危险,人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就出来作祟,我对这城里充满了兴趣,虽然作者写的是架空古风,场景变化出来多半不如正经严肃的古代风物鉴赏那么细致可究,但绝对也比现实世界那些仿古小镇要更让人身临其境一些。

    不过理由当然不能这么说,我想了想,就道:“每个人的味觉是不一样的,你又不清楚我吃多甜的口味,万一买回来我还是不喜欢怎么办?不如带上我,我自己挑……而且我初来乍到,还没好好逛过这个地方呢,喝完药待在府里也无事可做,很无聊的……”

    我一边说,一边持续向谢疏输出“瘪嘴”攻击。

    谢疏三秒后就败下阵来,有些刻意地垂下一点眼皮,低声道:“可以。但姑娘需快点将药喝完才行。”

    好!

    我一鼓作气端起碗,再而张嘴一大口,三而……

    搞不动了。

    我眼眶里又泌出了眼泪,看谢疏,谢疏勾了勾唇然后看向外面,表示爱莫能助,看糕点,小桃在旁边死死守着坚决不让我在放下药碗之前有任何可乘之机,看药……

    相看两相厌。

    等我终于孤身解决完“心头大患”,又去见过谢疏的父母,补上迟到的问好,再和谢疏一起走出谢府时,只觉得今天刚换的一身新裙子都全是苦味,泡得发烂发皱再也洗不掉的那种。

    太郁闷了。

    而且有些抱歉,这衣裳本就是昨晚谢疏大方差人送来的,既不是我自己的,我也赔不起。

    谢疏走在我旁边,目测一米八个子大概是放缓了脚步才能和我走在同一排,忽然道:“姜姑娘,一会儿买完糕点,我们再去成衣铺看看可好?昨日我思虑不周,想来只有两身衣裙定然不够,胭脂水粉也可以买一些……”

    这话其实讲得很有水平,也充分展现了谢疏的温柔体贴和耐心细致,但我听着无端就从这安抚中觉出一点笨拙。

    我眼也不眨地看谢疏,谢疏很坦然似地跟我对视了片刻,而后目光就有些闪躲地偏向了路前方。

    十八的少年人,时而稳重不可测,时而直白得一眼就容易看穿,身上有一些长辈和环境要求的深沉气度,眼睛里却还免不了泄露一点青涩无措的真诚心思。

    这样的谢疏和书里写的几年后的谢疏不同,又很相似。

    区别在于,以后的谢疏能不动声色地将情绪全部掩下,留给别人一派泰然的难以捉摸,而现在的谢疏还不够老练,还没有经历足够的世事变故,是一块光泽可窥、却尚未雕琢完全的玉,上面有些棱角还锐利、鲜活,在白日下灼目亮眼——

    没那么死气沉沉。

    对,我觉得后来书里的谢疏有些死气沉沉。

    他帮李元鸣登上帝位,眼光毒辣,手段果决,远筹帷幄千里之远,从这些来看,他当然是有冲劲、有血性,甚至可以说是野心勃勃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但他失去了自己的“心”。

    好比美玉无瑕,剖开才发现内里成空。

    谢疏为李元鸣尽心竭力谋帝位,虽是出于自愿,却不能算是他自己的渴望和念想;他将父母送去乡下避祸,希望长辈百岁平安,是一种孝和爱,也谈不上是梦想心愿。

    就连李元鸣当上皇帝之后,他一生鞠躬尽瘁,推新政革贪官,也只是为国为民为天下,唯独没做什么是为了他自己。

    他近乎于无欲无求了,如果不是亲友俱在,并非孑然一身,也许连呼吸的本能都会被他主动扼制——

    就像一具行将就木的空壳。

    这是不正常的。

    经过这一两天的相处,虽然时间有些短,但不妨碍我看出来,谢疏本来不该变成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谢疏的未婚妻知不知道,在她死后,谢疏会永远丢失了现在眼里这样的神采呢?

    我想起我还没回答谢疏,扬出一抹笑来,随口道:“好,多谢谢公子了。”

    “姑娘不必多礼。”谢疏听到答复,微微提起的心放下一点,莫名握紧了的拳也逐渐松开。

    我没注意到谢疏在刹那间勾起又压下的唇角,因为我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没头没脑地琢磨着谢疏的未婚妻会是什么样的。

    杏眼柳叶眉?到谢疏肩膀高吗?喜欢什么颜色、什么口味,会不会画画或者做饭?还是会些别的什么?

    我想像不出来那应该是个怎样的姑娘。

    好像不论如何搭配,都总是差一点,即便十全十美也似乎有些美中不足。

    “姜姑娘,尝尝这个?”

    我回过神,看见谢疏手里拿了一袋油纸包的酥糖,里头一个个又圆又白又胖,十分讨喜好吃的样子。

    我尝了一个,然后从小桃手里拿过手绢擦了擦指尖,含糊道:“不够甜。”其实甜得有点发腻了,但我心里浪涛汹涌,乃至于快要翻江倒海,所以不够,不够盖住那些扰乱我平静的东西。

    谢疏愣了愣,然后一笑,将剩余的递给小桃,又对我道:“那我们再去前面几家看看。”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原本想落后谢疏半步,无奈谢疏每一步都像掐好了距离,堪堪落在我身边,我看不成他的背景,就只好垂下一点头看地面。

    我醒悟过来我刚才大概魔怔了。

    就像糖一样,我想吃多甜的谢疏不知道,同理,谢疏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怎么会知道,书里也没写清楚,怎么能依照我的标准乱想一气。谢疏喜欢谁,那姑娘自然就哪哪儿都是好的,跟旁人觉得厉不厉害漂不漂亮都没关系。

    但我还是想知道,究竟得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让谢疏甘愿蹉跎一生,到死都守着那样长日如旧、岁岁无怨的喜欢。

    我有点羡慕。

    “姜姑娘,我问了店家,他说他们家最甜的便是这几样,栗子酥,碧玉芙蓉糕和脆红糖。”

    谢疏又递了一盒精致小巧的点心给我,结合名字看应该是栗子酥,另外两种捧在小桃手里。

    我挨个尝了,最后点着红糖脆说:“这个可以。买好了,我们回去吧。”

    谢疏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那眼神奇怪,不但奇怪,而且好像有点担心,他竟然也拿起一根脆红糖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而后评价道:“这个……好像不如方才的酥糖甜。”

    我心虚地眨了眨眼:“是吗?但我就喜欢这个。我觉得买够了,回去了吧?”

    谢疏好像微微眯了眯眼打量我,但不待我分辨,那动作很快又融进了笑里,他说:“不急,时间尚早,我们多看几家,比较一二,也许下一家有更甜的。而且还要给你买衣裳。”

    我想说不用了,其实药也没那么苦,忍忍也就几分钟的事,不需要那么甜的糖来安慰,衣裳也不用,两身勤快点换洗也够穿的。

    但那简简单单几个字临到嘴边我却怎么也吐不出去,竟然说成了:“好吧。”

    说完我就唾弃自己,没出息。

    谢疏却好似心满意足,轻吁出一口气,也不说话,只邀我继续往前走,一张脸上笑意如同三月春风五月花,温柔醒目得很。

    我不懂谢疏为什么比我更热衷于找糖买衣裳,傻不傻。

    ——不傻。

    我心里冒出两个小人,一边摆着嘲讽的笑不知道是在嘲谁,扯着尖利的嗓音刺我脑袋:“他只是性格如此,你别傻不愣登地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另一个嘴噘老高固执地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他看起来温厚,实际心眼里跟人的亲疏远近分得可清楚了,没必要亲自陪我上街!”

    “那是因为他砸中了你的头,他愧疚!”

    “愧疚就可以恃笑行凶吗!”

    “人家嘴巴角只弯起来那么一丁点儿愣让你给看出了一口大白牙,冤不冤哪?”

    “他是太内敛了才故意不让自己笑太大的!”

    “明明是你自己加了十层滤镜!”

    “我没有!”

    “你就有!”

    “我……”

    吵死了!

    两个小人“嘭”一下一起炸掉,把我炸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

    所以这次谢疏再次抬脚走向一家铺子时,我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跟过去,没理会谢疏疑惑中略带惊讶惊讶中略显空白的目光,指着面前一排糕点语速飞快道:“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来一份!”

    然后我转头看谢疏,笑眯眯地语气轻快道:“谢公子,你不会嫌我吃得多吧?”

    谢疏:“……不会。”

    “谢谢谢公子!”我欢天喜地地道了声谢,看谢疏掏完钱那神色还有点不知道说点什么好的样子,估计是没接触过我这么善变的女人,前一秒还是忧郁花骨朵下一秒就变身精神老妹,而且自来熟的段位又上了一个台阶。

    比昨天初遇那会儿让人直接看耳朵还要豪迈奔放。

    我想明白了,杞人忧天最傻,别管谢疏对我好仅仅是礼遇还是真有那么点真心实意,我都是穿书的人了,往不好了想上辈子已经玩完,这辈子是白捡的便宜,还不赶紧及时行乐,整天自找麻烦,那不是本末倒置虚度光阴吗?

    所以,自然点,坦率点,高兴就调戏谢疏,不高兴也调戏谢疏,帮他把很容易就透出红晕的脸皮练厚,成为一个毫无破绽的英俊端方小郎君——

    到那时候,未婚妻,你再不来,我可就上了。

    我左手拈一块方糕,滋味还不如脆红糖甜,但我只觉得吃不够,一块咽下肚,又当着谢疏和小桃的面拿了第二块。谢疏也尝了一块,尝完后细微地摇了摇头,还拿眼睛看我,我懂他的意思:这姑娘是不是被蹴鞠把味觉砸没了?

    我才懒得跟他上一堂“心情对于感官的影响”的讲座,那甜甜在我心里,我自己觉得我嗓子像被齁得黏住了就好。

    这么一想,我又忍不住抿着唇哼起了小曲,走了两步,更是大胆地拉住了谢疏衣袖,催他带路去买衣裳。

    “……”谢疏果然不愧是当丞相的料,对突然转变的情况也能迅速适应,抵达成衣铺时已经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情,我拿着几件衣裳问他,他也能从容不迫地给我解释两句面料款式。

    可惜我问的不是这个。

    “谢公子,你比较喜欢什么颜色?”他目光在素淡和浓艳的上停留时间差不多,我眼力不够,没看出来他的偏好,只有直截了当地问了。

    谢疏挺聪明一人,竟然还是没明白:“我吗?我偏好深一些的……姜姑娘,我们是来给你挑衣裳,我不用置新的。”

    你有什么好笑的,我当然知道我们是来给我买衣裳,而且你对颜色偏好我早就从书里了解的一清二楚好吗?

    “对啊,所以才问你,”我手指划过一排花红柳绿,提起一件湖青的比到身上,笑意不减,“谢公子你喜欢女子穿什么颜色?”

    谢疏没回答,我听见他发出了一声很不成熟的“啊”,疑问语气,特别小一声,但充满了迷糊和呆愣。

    虽然他并没有真正的手足无措,但我想我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表情。

    我不打算放过他,又拿出一件湘妃的,“这个呢?还行吗?”

    谢疏这才终于挤出一点声音:“姜姑娘……你喜欢就好,不用问我……”

    我耸耸肩,把两件都放回去,又挑出一件月白的,无辜笑道:“我就是在挑我喜欢的啊。这不是恰好到了这里,跟你闲聊一下吗?谢公子难道从来没想过将来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那姑娘喜欢红色还是蓝色,喜欢银簪还是金钗?”

    “这……”谢疏一瞬间心思百转,却不知是不是脸上突起的热度太碍事,他竟没能及时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而且他深刻地怀疑了自己的理解能力,吃不准他究竟是被一个姑娘捉弄了,还是他的确不慎误会人家,自作多情。

    半晌,他理了理思绪,咳一声,眼神随意垂到目下一堆缠珠绣玉的布料上,才道:“……确不曾想过。”

    我眉梢扬起,以为照他的性格就说完了,结果还多倒出来一句。

    “只是……无论是谁,她喜欢什么,我都会尽力送给她的。”

    年轻人总是不假辞色,说到风,说到酒,说到家国天下事,好像有燃不尽的志气,击不碎的孤勇,一人肩挑千重担,举手投足皆得意,一字一句都是横竖撇捺,不拖泥带水,不徘徊犹豫。

    就像他们说到为了喜欢的人,相信跋涉千里一定能找到不会凋谢的花,相信顺着梯子爬上屋顶就能摘下高悬于天的月亮。

    每次听见这种话我就觉得自己老了。

    算真实年龄,我确实比谢疏大了足足十岁呢。

    我也谈过两次恋爱,第一次在大学,第二次是同单位的同事,两次都只谈了一年就断了,当时想原因就是不合适,性格不合适,各种不合适。现在我再想,不合适的说法倒也没错,但说穿了只是大家都没了刚刚在一起的时候那种热乎劲儿。

    喜欢是需要不断去呵护的金贵东西,要想它永如昨日,又或者一日比一日更多更深,需要双方共同的坚持,毕竟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是两个人的。

    我没做到,我那两个前任也做不到,所以我对谢疏印象很深。

    谢疏独自坚守着一份感情到死。

    这是和双方共同努力不一样的一种付出,因为它不会得到回应。

    得不到回应的,往往应该更容易放弃,而谢疏没有。

    如果让我说是因为什么而喜欢谢疏这个角色,从他众多的才能和品格中挑一个,我不会说温柔或聪明,我会说“坚韧”。

    这在谢疏身上是一个矛盾的词。

    坚强的人不会因为失去一蹶不振,正如没有韧劲的人做不到至死不渝。

    而谢疏却奇妙地兼具两点,他不再有心,同时也心如止水。

    我一开始钦佩于他的才能,之后可怜他失去恋人的经历,最后——

    彻底沦陷于他这个人。

    我不否认我对谢疏有一层抹不掉的滤镜,不论是之前看书还是现在,但人总有自己的偏爱,我就是偏爱谢疏。

    所以我不会嘲笑他的天真轻狂,谢疏也不会因为无关之人一两句讽刺而动摇信念。

    我挑好了两件衣裳递给一旁等候多时的店伙计,然后对谢疏笑道:“嗯,我相信你。”

    谢疏看起来是第一次这样跟人剖白内心,话题还是一贯听命父母不由自己的情爱姻缘,说到此就是极限,不再继续,有些慌忙地对着我点了个头,便跟着伙计去付钱了。

    仿佛我身边是什么是非之地。

    我看着他被掌柜提醒找零没拿,脚一顿略显僵硬地转身去拿,一下捂着嘴小声笑起来。

    谢疏提着包好的裙子走过来,没直视我的眼睛,说:“姜姑娘……走吧。”

    “嗯嗯。”我强行憋住了笑。

    出了铺子,我们就没什么要办的事了,时至正午,刚好回去赶午饭。

    谢府的厨子手艺真不错,我在吃了糕点的前提下又吃了整整一大碗饭——比谢夫人这种闺阁女子多了一半的量。

    我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一边按下了自己还想再舀一碗汤的手。

    谢疏却像浑然不觉周围一圈人或含蓄或露骨的惊讶,对我道:“姜姑娘,不够可以再添,不必拘礼。”

    我:“……”

    我皮笑肉不笑地回绝了他:“不用了,多谢谢公子好意,我真的饱了。”

    你那什么似笑非笑的眼神!我看起来像饭量很大吗?!

    我肚子里最后一点空隙就这么被气给填满了。

    并且谢疏还失约了午饭后那顿药,我左等右等只等来小桃一句“少爷有急事”,嗨呀,目瞪口呆,于是我在心里严肃地谴责了谢疏不守信用狡猾多端,到最后肚子里原本的那一小点气竟然连药味都给冲淡了。

    呵,心情对感官的影响诚不欺我。

    直到晚饭谢疏才出现,他悄悄对我笑了,还问我“中午有没有好好吃药”,我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你问小桃”,然后全程闷头扒饭,不给他一个眼神。

    晚饭后这顿他倒是跟药一起来了。

    我觉得我本来是气呼呼的,可谢疏这人太精明,一句话就让我泄了所有气。

    “姜姑娘,我让他们在药里加了一点蜂蜜。”

    他一笑,不论嘴角的弧度大还是小,一眼看去都有一种悦目舒心的美感,再说一口轻柔和顺的语调,乌云雨也要给搅成碧青天了。

    我心叹滤镜果然要不得,慢吞吞地端起药嗅了嗅,没闻出蜂蜜味,不知道谢疏加的“一点”是不是只有指甲盖那么一丁点,酸苦一如既往。

    躲也躲不过,我认命地先沿着碗边抿了一小点,含在嘴里仔细品了品,惊讶地发现这碗的味道好像确实比前几碗要不那么糟糕一点,也就一丁点。

    我没着急全喝了,小声问:“你之前不是不同意加蜂蜜吗……”

    说什么大夫不让,因为那样会减弱药效。

    “……一点点没关系。”谢疏似乎被我问愣了,一副鬼使神差想做就做了、直到这一刻才为自己的举动感到一丝迷惑茫然的样子。

    “哦。”我对这个答案有点失望,但嘴角又有一点不乖地想要翘起来,显示我的心情其实没那么失望,反而有些愉快。

    不过这也不能让我豪气干脆地一口干了手里的药。

    等我拖拖拉拉喝完,让小桃把空碗收走,手正从小瓷碟里夹起一块早上买的酥糖,坐在旁边许久没吭声的人说话了。

    谢疏说:“以后不用怕……不会苦了。”

    糖还在我嘴里没嚼完,谢疏的神情和声音让我愣住了。

    那是一种让人从身体到心都酥酥麻麻、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神情,还有莫名带了十万分小心翼翼的语气,声音又低又柔,好像稍微严厉一点就会吹皱水面、惊扰蝴蝶。

    我不觉得谢疏这样是温柔。或者说,这不是之前那些温柔。

    我用我迟钝的眼力和匮乏的词汇来形容一下,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点微妙的东西……呵护?

    怜爱?

    珍惜?

    怎么还有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愤懑和义气?

    还有懊悔?

    大哥你这出去一下午心情变化是不是过于复杂了一点?

    我实在智慧有限,想不透谢疏是受了什么刺激,只能装模作样地轻轻一点头,郑重道:“多谢,谢公子,拜托你了。”

    以后蜂蜜劳烦在一点的基础上再多加一点。

    我话音落时正好跟谢疏四目相对,结果还没两秒他就像被什么蛰到一样飞快地收了视线,收回去了又偷偷再看,还欲盖弥彰似地清了清嗓子,我以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正式的话了,摆正了身体准备认真倾听一番,不料他沉默半晌后只发出了一个简单敷衍的“嗯”,然后就道:“姜姑娘早些休息。”

    站起身出门明明步伐缓慢却差点带倒凳子。

    肉眼可见的不淡定。

    我就很懵,加蜂蜜而已,慌什么?又不是让你喂我,至于这么……含羞带怯,扭捏腼腆?

    看来改称呼的计划明天还是得放一放。

    不然谢疏要是当场表演一个地遁多不体面。

    够我偷偷笑好几年呢。

    4.

    五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我终于从蜜饯下苦药的日子里解放出来,并且成功让谢疏可以较为流利自然地和我互称姓名了。

    然后,我就心情倍棒儿地找谢疏兑现承诺去了。

    这几天我闲来没事就请小桃带我在谢府里转悠,熟悉地形,现在不需要人领路也可以找到谢疏的院子。

    不过我去得好像“有点巧”。

    手还没敲上门框,里面蹦出一句拉长了喊的“哥”,语气听起来很不满似的。

    是李元鸣。

    接着是一道比较起来堪称无波无澜的声音:“我相信她。”

    这个是谢疏。

    相信谁?

    我还没想明白,下一秒面前的门唰一下被拉开,李元鸣原本横眉竖眼的,看见我瞬间收敛了情绪,神色平静地点点头就走了。

    不愧是未来的皇帝,才这个年纪这变脸速度就已经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了。

    “姜芋,”谢疏走到了我身边,“刚才……你听见了?”

    我说你表情不用这么如临大敌吧,我就听见两句没头没尾的,“没有,我刚来,正想敲门他就出来了。”

    明知谢疏不会信,我还是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可信一些,佯作好奇道:“你们吵架了?我刚才看他脸色不太好。”

    谢疏没再深究,只笑了笑,好像有些无奈:“一点小事。”

    一点小事他可不会对你露出那么凶的表情。

    我看出谢疏和李元鸣都不想说,又或者,是不想让我知道,那我装聋作哑就好,毕竟以刚才那位的身份,我也没胆子探听什么“机密”。

    “没什么大事就行,兄弟吵架多不好,”我晃了晃手里的纸,识趣地顺势揭过这个话题,“看这个,我来找你兑现咯!”

    谢疏看清后了然一笑,请我进去到书案边各自坐下,给我沏了一杯茶,才悠然道:“你说吧,但凡我能做到的,必无二话。”

    我承认,我坏心眼,我专门喝了一口茶,也哄着谢疏喝一口,然后在他把茶杯放到嘴边的一瞬间快速道:“我要留在你家当丫鬟。”

    “咳、咳——”

    预想中的喷茶场面没有发生,谢疏充其量咳了点水花,打湿的估计只有他自己的一点下巴,有点遗憾。

    我等他缓过劲,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留在谢府做丫鬟。”

    谢疏眉头渐渐拢起:“……为什么要做丫鬟?”

    兄弟你重点偏了,不该问我为什么这么想留下吗?

    但我还是正经答道:“因为我想挣钱,我药喝完了,伤也养好了,总得想办法养活我自己吧。”然后我又稍微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笑着补充,“我打听了一下——你别生气啊——你们家给丫鬟的工钱不算低,环境也清净,你、二少爷还有你爹娘都好相处,我挺喜欢的。”

    “……”谢疏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似乎没明白这番话里有什么因果关系。

    我看他欲言又止好像想再问两句,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住了,于是趁热打铁道:“求你了谢疏,我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吃得不多很会干活,你就收留我吧,好不好?”

    我想起他们家下人只要够用的原则,心里直打鼓,暗恨当初怎么没在“保证书”上写明“力所能及”的范围,现在全靠谢疏一张嘴了。

    谢疏在我紧跟不放的注视下拿起“保证书”端详一阵,忽然将纸放下沿着桌面推回给我。

    我眼睛随着他的动作越瞪越大,幸好他下一句话拯救了我的眼球,“留下做丫鬟用不着这个,下次想个别的。”

    意思是……我不但有了一份工作还可以再提一个要求?

    “谢疏你真好!”我大喜过望,赶紧把那纸拿起来谨慎地揣进怀里,乐得声音都不自觉高了几度,“谢谢!”

    我道完谢便想出门,去找小桃聊聊“做丫鬟的一百个注意事项”,却被谢疏叫住了。

    “姜芋,”他起身走过来,但停下的位置好像比以前近了一步,让我忽然觉得他变高了,需要费点力气把脖子稳定在一个仰望的角度才不至于往后倒下去,说实话我有点心跳加快、呼吸不畅,“你知道霓裳会吗?”

    不知道,但我顾名思义了一下,“……大家穿新衣裳一起跳舞?”

    “不是。”不是就不是,你声音里的笑意可不可以稍微控制一下,不要以为拳头放到嘴巴边上我就发现不了。我跟谢疏已经比较熟了,所以我熟练地打了一下他的袖子,提醒他再不说重点我就要恼羞成怒了。

    他这才缓缓道:“你的说法也不算错……这是城里一年一度的盛会,一般而言都会换上新衣裳出门,也有歌舞班在街边搭台演出,不过最主要的不是这些。”

    什么叫不算错,这根本就全错啊,顾名思义不可取。

    我等谢疏停顿片刻卖了个关子,才听他继续道:“那天城里会放灯。”

    “河灯吗?”我又想了想,“还是孔明灯?”

    谢疏嘴角的笑大了一些,解释道:“都可以。天上,河里,墙边,檐角,只要是自己做的。那天城里不会卖灯,所以想放灯许愿的人都要自行准备,夜里还会有府衙筹办的‘开灯典’,万灯齐燃,是一奇景。”

    能从谢疏口里说出这么高的评价,“开灯典”肯定值得一看。

    我有兴趣了,“所以要参加那个霓裳会就得自己做花灯?不能不做,只去看看吗?”手工这玩意儿我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没会过啊。

    “这……”谢疏脸上的笑意僵住,罕见地露出了一点窘色,不自然地将手背到身后,才低声道,“也不是不可。”

    那就行!

    “我不会做花灯,到时候去街上逛一逛,凑凑热闹就行了!”我又问了谢疏霓裳会的日期,约好那天几时上街,然后就挥挥手走了。

    因为我没有回头,所以我没看到谢疏在目送我的背影离开后眼中掠过一丝懊恼,良久又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桌案后拿出一个些许细竹棍搭成的圆球状的东西。

    只有外框,宣纸未糊。

    是一盏半成的灯。

    再说我一路往回走,谢疏最后那古怪的样子在我脑海里盘旋不去,总觉得他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没跟我说明。

    踏进院门,看见小桃正收了衣裳进屋,我灵机一动,拉住小桃打听道:“小桃,你知道霓裳会有什么讲究吗?”

    小桃听了一愣,答道:“霓裳会?没什么讲究呀,便是大家自己做花灯,放灯许愿,或是提灯游玩,若遇上心仪的人,姑娘和男子可以互相赠灯以示情意……姑娘想去?”

    “啊……唔、嗯,还行吧……”你给了我一个这么劲爆的消息,我现在是说去还是不去好呢?

    我脑子还有点混乱,含糊应付了小桃两句,便让她继续忙去了。

    赠灯定情,听起来很浪漫,很不错。

    但我还是站在原地一步没动。

    因为谢疏刚才瞒下了这件事没告诉我。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谢疏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不会平白无故漏掉关于霓裳会的这么重要的一个习俗,尤其这还是他自己起的话头。

    他为什么不想告诉我?

    是“不想”吗……

    谢疏微垂的眉眼、抿在一起的嘴唇、话音里异样的停顿,每一点细节忽然都被掰开揉碎了一一摊到我眼前,近在咫尺,清晰明了。

    我心头重重一跳。

    脸颊也越来越热。

    *

    到了霓裳会这天。

    全城彩灯高挂,吆喝叫卖、歌舞唱跳,热闹的声音从早上就开始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我们是下午才出门的——包括我,谢疏,还有听说了这件事黏上来不能赶的李元鸣。

    对我是不能赶,我不敢,对谢疏是赶不走,他委婉地问过李元鸣不是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日子吗,李元鸣明明就不是草包,听得懂谢疏什么意思,却偏偏像个纨绔一样理直气壮道:“我现在喜欢了。”

    你一不带钱二不带灯说喜欢是哄谁呢?

    但反正,谢疏不好对弟弟点破自己的小心思,我更没胆子拦,最后就只能三个人一起上街。

    站位从左到右是我,李元鸣,谢疏。

    就这么走了一段路,我基本可以确定李元鸣不是喜欢霓裳会,是喜欢谢疏,换言之,是不喜欢我。

    因为从出门到现在约莫二十分钟了,我没能和谢疏好好说上一句话。

    我正想着这就是天意吧,前方人流忽然豁开一道大口子,两侧人纷纷匆忙退避让路,一群举龙舞狮敲锣打鼓走头阵,后面跟了一串彩衣飘飘的舞女乐师扬纱而过,一时间花瓣齐飞,数百个花灯将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

    游街表演好看是好看,问题是,我和另外两个人走散了。

    刚才那一波来得太急,所有人都只有本能反应随着人群移动的大势走,我只注意护着手上的东西,一不小心就看不见那俩了。

    “谢……”

    我清了清嗓,打算当街喊几声,毕竟从没钱这方面来说我跟李元鸣半斤八两,结果刚出了个气音,就被人握住了手腕,我差点叫起来,随即耳边响起一道微弱的:“嘘——”

    很奇怪,周围喧嚣嘈杂,我连对面小摊上笑得像个弥勒佛的老板喊的是“镯子”还是“糕饼”都没听清,却分辨出来现在拉着我的人是谢疏。

    我猛一回头跟他对视上,他声音依然不大,语速却少见的快:“姜芋,别喊。”

    你都在这儿了我当然不喊……

    哦,懂了。

    我竖起一根手指比到嘴上,眨了眨眼,小幅度地点了几下头:我们快走!

    谢疏轻轻笑了笑,然后就带我在街巷里稳步穿梭,没迷路,也没撞到人,不一会儿就远远离开了刚才的地方。

    我们过了桥,在河边的一处亭子停下来。

    到这儿李元鸣应该追不到了吧……我这么想着,忽然感觉到手上有一圈温热。

    谢疏一路都这么拉着我。

    我愣愣地盯着手,谢疏也顺着看下去,然后他手一僵,好像也才发觉这这动作有多不合适,立刻就放开了。

    那一圈皮肤没了包裹,被风一吹就变得有些痒,我只能把手掩进袖口,悄悄蹭了蹭衣料,希望这样可以止痒。

    “我们就这么抛下二少爷,他一个人没事吧……”我说完就咬了咬自己舌头,跑都跑了才关心,有够假惺惺、马后炮的,没话找话也不能这么找啊。

    但谢疏好像不在意我说什么,也没发现我有多紧张,回答道:“没事,出门之前我看他拿了一些银子。”

    “哦……这样啊。”我面上挺冷静的,就是在心里笑了一声。谢疏不愧是黑心汤圆,只要弟弟有银子饿不死就可以扔到一边别来碍事了。

    说完我俩又相对无言地沉默下来。

    片刻后,还是谢疏道:“……往前走走吧,前面离‘开灯典’的地方比较近。”

    “嗯、嗯。”

    这路上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走,相反,左右人多着呢,但我发誓,我现在的心跳比高考出成绩那会儿还快,思维和嘴巴都打了结,全作废了。

    谢疏的好口才似乎今天也比较失灵。

    我觉得时间过去挺久了,我们拐了几个弯已经走上了主街,繁华热闹更甚,河边甚至拉了长长一排灯架,一个个圆灯笼整齐列队,将近处行人的身影和笑脸倒映河上。

    想来想去,还是聊灯的事情最稳妥。

    我正要开口,谢疏却比我快了一步:“你的灯……不是说只凑热闹,不做?”

    这该死的默契。

    “那你呢?你为什么做了?”拿到主动权的诀窍就在于反问,我故意道,“谢大少爷也喜欢这种姑娘家才热衷的日子,还有闲情雅致做灯?”

    做这花灯比做丫鬟还累,我特地请教了小桃,还叫她替我保密,花了整整八个晚上才做出来这么一个最简单的方形灯,手指都被竹刺扎到好几回,又因为书法和绘画实在不行,只能粗略地铺了一层色,比谢疏手里那个圆润精致、有花有字的灯笼可差多了。

    何况是他自己当初不告诉我还有互相赠灯这回事的,所以我才不要比他先坦白,让他抓心挠肺地发发愁再说。

    谢疏果然蹙起了眉。

    我暗中观察,他不仅皱眉,而且还在无意识地搓手指,下颌线好像都比平时绷得更紧了。

    帅!

    但我还是等他说。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不知不觉走到了灯架下,谢疏才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即便是大少爷……也要自己做方才显诚意的。”

    我没看他,从鼻间发出一个“嗯”,听起来很有“与我无关”那味儿。

    “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做了六日,还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这花是海棠,我画了许多种,最后还是觉得这个最好,”他忽然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手工心得,“上面的诗是我自己作的,是……我的心愿……”

    “姜芋,你能替我看看吗?”

    他语调很轻,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坚定和希冀,我明知故问:“看什么?”

    “……我的灯。”

    谢疏将灯提高一些,这一刻我才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纸上绚丽的重瓣红花,以及清隽有力的字体——

    白日碧野长空下,恰逢花月恰乘风。

    我对诗的造诣远远不如对吃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谢疏这两句诗究竟能评个什么等级,但我看懂了,我甚至怀疑他是为了让我能一眼看懂、无处可辩才写得这么直白坦荡。

    于是我说:“还行,就是……”

    谢疏第一次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不闪不避,全神贯注地等着我说下一句,我感觉他在我故意停顿的这几秒间都没吸气了。

    “就是不知道你这是给哪个姑娘的?”我啧啧摇头,“我觉得行没用,得你想送的那个姑娘喜欢才行啊……”

    “你喜欢就是了。”

    谢疏忽然截断我的话,一向稳重的脸上出现了几许符合年纪的急切和喜形于色,他将灯缓缓往前递了一点,才又道:“姜芋,只要你喜欢就行了,这是我想送给你的。”

    要命。

    我光想着让谢疏先坦白,忘了他这人一旦决定了就容易不管不顾,什么话都敢讲,什么害羞含蓄都没了,更别说还记得这是在大街上,周围人来人往。

    不过我好像也高估了自己,事到临头,谁在乎当街告白是不是有损世俗道德啊。

    我也把手里的灯举起来一点,手指在上面划了一圈给谢疏看,“我的灯可没你的好看,除了一片深深不一的蓝色什么都没有……”

    “没关系。”谢疏很快道,手似乎已经有些跃跃欲试地想要从我手中接过去,但又因为一点礼教和理智克制住了。

    我在心里笑他。

    “你想好了,我的灯可是不许退的,你的给了我以后也不能让我还了……”我知道我嘴角已经扬得很高了,不过我还是努力把语气沉下来提醒道。

    旁边挂起的灯笼明亮温暖,谢疏从眉梢到手指尖的喜意都被我瞧得分明。他说:“不还。也不退。”

    那我就想说我们交换吧,不料谢疏像是憋了许久干脆趁机一吐为快,又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不用再担心你爹娘会抓你回去,将你卖给那个人面兽心的县官……也千万莫再轻生了,如果那天不是蹴鞠不慎砸中你,你可能已经……”

    什么什么?

    这怎么突然倒豆子一样倒给我这么多没听过的信息?

    然而不等我打断谢疏旁敲侧击问一问,街上忽然炸开了锅。

    “啊——”

    “着火了!着火了啊啊!”

    “快跑——”

    “让让、让让——救命!”

    侧前方的某个灯架突然倾倒下来,砸烂了正对着的摊贩,灯笼里的烛火漏出,眨眼间点燃了附近装饰用的所有绫罗绸布,火光大作,人群乱作一团东奔西跑各自逃命,慌乱中有人被挤下河里,又有人撞上了其他的灯架,就像连锁反应一样,不过数秒就有烧成火海的趋势。

    “快走!”谢疏的声音惊醒了我,我立马跟他一起寻空隙跑出这片地方。

    “咳、咳——”我被烟呛到了嗓子,扯着声音道,“这里不行,前面有根烧着的木桩横在……”

    “小心——”

    我眼前一黑,龇牙咧嘴地痛呼一声,又滚了几圈,缓过来时才发现是谢疏把我扑到了地上,不远处落了一支箭。

    我:!

    “姜芋,你没事吧?”谢疏扶我起来,着急地看着我。

    “没事……”我还没站稳,又被谢疏猛地一拉退了三步,刚才我们站的地方又多了两支箭!

    什么玩意儿?

    这不是普通的失火事故吗?!

    我再傻也是个穿书的,这会儿终于意识到这是一本涉及皇位争夺的权谋文,明枪暗箭应该是家常便饭——这特么就是传说中刺杀吧!

    “李元鸣呢?那些是不是冲着他来的?”我脱口就关心男主的动向,也没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什么,只想着李元鸣要是死了这本书就完了!

    谢疏不答,只是一边护着我一边问:“你会浮水吗?会的话先走!”

    我就算会这四面八方路都被火木桩挡死了也去不了河边啊!

    而且我眼一瞥,后面那个左躲右闪奔过来的人影是什么?

    场面太过混乱,十几个人的哭喊声聚在一起一阵高过一阵,火光卷着冲天的热气又扎眼,以至于刚才没能及时注意到,李元鸣那倒霉玩意儿怎么也在这里面!

    谢疏也看见了,眉头瞬间皱出了一道深沟。

    李元鸣过来时神情也不是一般的凝重,身上的衣裳被烧出了几个小洞,脸也有点脏兮兮的,而且还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

    瞪我?!

    你有什么可瞪我的!

    今天遭这出祸八成是因为你!

    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我也顾不上什么以后的尊卑地位了,当即狠狠回瞪一眼。

    只是我这一眼还没瞪完,至少李元鸣偏头跟谢疏耳语去了没接收到,谢疏始终牵着我的手,注意力也分了一半在我身上,他瞳孔一缩,我冷不防被拉了个踉跄,耳侧呼啸而过一道风声——

    又来!

    刺客们你们是射箭技术不行还是眼神不好,目标对准旁边啊!

    吐槽归吐槽,我当然还是不希望他们就这么把李元鸣射中了,最好我们三个谁也别中。

    其他也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意识到除了火还有别的东西会让他们小命不保,顿时更加恐慌难当。

    谢疏和李元鸣都是学过武的,就算没有兵刃可以反击,一退一避间动作极快,我都气喘吁吁了,看他们还能屏气凝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除了佩服还是佩服。我当然也知道自己是累赘,但这不是没办法吗,我跑不出这片火啊!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聪明,那几个灯架倒下的角度怕不也是计算好的,知道先用把人困住,后路断完,然后就这么瓮中捉鳖!

    我心急如焚地问谢疏:“救火的什么时候才来……那些人是怎么知道李元鸣今晚会出现在这儿的?你们这种身份的少爷皇子难道就没信号弹之类的通知心腹、属下来救援一下?”

    当时我真的很害怕,害怕我死在这里,害怕谢疏死在这里,害怕男主死在这里,害怕我和谢疏还没来得及开始谈恋爱就都死在这里……我害怕到有些破罐破摔了,想着就算之后被严刑拷问知道多少秘密也得今晚从这里竖着回去再说。

    后来我也真的很后悔。

    后悔我当时跟谢疏说了那句话。

    如果我不说,就不会分他的心,不会让他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停住脚转过身来眼神复杂的看着我,然后他不会看不到背后那支划破火光射来的短箭。

    可惜事实就是,他没看见,我看见了。

    我一开始就说过,我很自私,也不善良,有大多数寻常人都有的贪生怕死的本性,我甚至没有很大的力气,但那一刹那,我推开了谢疏。

    “姜芋——!!”

    我觉得胸口被冰冷的铁片“噗”一下插入后,我还站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那支讨人厌、前端渗出一点血星的箭,估摸着刺得还挺深,等谢疏从惊吓中回过神,喊我那一声,我才忽然没了力气,重重倒进他怀里。

    谢疏不停地叫我名字,比刚开始我变着法儿诓他叫那会儿主动多了:“姜芋,姜芋……你坚持一下……”

    短短片刻,我眼睛里就蒙了一层雾,有点看不清他的脸了,于是我想摸一摸,看他是不是哭了,因为他声音颤抖得很厉害啊。

    但中箭这种事也太痛了吧,我想伸手,结果费劲了力才只抬起一小点,大部分手掌还贴着谢疏的手心没动弹。

    我想到这种时候那些刺客可不会给我们留出很多说话的时间,因为谢疏不是男主,我也不是女主,我已经没办法再挡第二次箭了,所以只能放弃抬手,快点跟他说些话。

    我用手指点了点谢疏的手,示意他凑近一点:“灯……灯……”

    谢疏听明白了,立刻将我和他的两盏灯都举到我眼前:“在这儿!姜芋你别睡,我们还没交换花灯,还差一点才算数……”

    那也太糟糕了。

    “我的……里……”原来生命流逝自己是会有感觉的,也是真的不由人控制的,我知道我就剩下这么一口气了,“里面……纸……”

    虽然有点语焉不详,但我觉得我跟谢疏大约还有那么一点心有灵犀。

    我做这灯的时候想,如果是我多此一举,送不出去,我就自己留着做个纪念,灯内侧那张我许的愿,我想要谢疏给我的承诺也从此作废。

    庆幸的是,我没有多此一举。

    然而我依然没能把灯送到谢疏手上。

    究竟是我和他本来就有缘无分,所以我们换灯的时候才那么巧被打断,还是因为我们没能及时完成最后一步,上天才对我们的分离置之不理?

    如果现在立马把我送去医馆,我觉得我还有救的。

    隔着火响起了水声和脚步声。

    有人来了就好,刺客应该会顺势撤离,谢疏他们就安全了。可等外面的人灭了火,街上本就伤员众多,指不定连郎中也伤了,要什么时候才轮得到医治我?

    都迟了。我等不起了。

    我还想再叫谢疏一声,我想明明白白对他说一句“我喜欢你”。

    但我忽然感觉嘴唇被什么柔软又冰凉的东西覆住了。

    谢疏吻了我,而且又抢在我前面,说:“姜芋,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我彻底阖上了眼皮。

    意识涣散前,我想,以后我大概再也没勇气舍身救人了。

    幸好,我用这辈子唯一的勇气救了谢疏。

    *

    我回来了。

    眼一闭一睁,我就从书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世界。

    灼热的空气和疼得要命的伤口都不见了,空调冷风吹得我打了个哆嗦,鼻头发酸,眼泪霎时夺眶而出。

    没什么能证明那不是我的一场梦。

    也许它就只是一场梦。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篇文熬夜,但是两周过去,什么也没发生,我没有再做过同样的梦,也没能回到那场火里、或者那场火之后的某个时间里。

    奇迹并不会第二次降临。

    这也合乎常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能求来一次奇迹,而我机缘巧合得了一次,还奢望第二次,也是痴心妄想。

    我不得不学会忘记这件事——我无法承认那不是真的,所以只有不去想、假装自己记不住,才能让生活照常。

    对,我没有接受,我在逃避。

    这样的逃避很有效果,至少在前一个月内,我全部心思都扑在了工作和闺蜜聚会上,没有再流过一滴眼泪。

    但一个月后的某天,《王爷上位记》的作者忽然在男女主番外早已全部完结两个月的情况下更新了一篇番外。

    不长,只有四千字,章节名叫“恨相逢”,括号属于男二,后面一排小字——

    白日碧野长空下,恰逢花月恰乘风。

    时间线在正文开篇之前,讲谢疏和他的“未婚妻”的故事。

    未婚妻叫“姜芋”。

    “姜芋”原本是山村里一户农家的女儿,从小不受父母喜爱,动辄打骂,又因为弟弟年幼还需要人照顾,婚事被硬生生拖到了二十岁,二十岁一过,父母背着她跟县官签了婚契,十两就把她卖了,而且是断绝关系再无往来不管死活的卖法。那县官平时作恶乡里、风流在外,家中一妻六妾,青楼里还包了不少相好,据说在床上行那事时甚至有些折磨人的怪癖。

    姜芋不小心在夜里听见了父母谈论,再也不想忍受这种生活,连夜收拾包袱跑了。

    只是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盘缠也有限,五天赶到了二十里外的郦城就是极限,去城里找工没人要,一念之下用最后的几枚铜板买了粗绳一根,失魂落魄到了城郊外一处偏僻的树下准备上吊自杀。

    她没死成,绳子刚扔上去,还没来得及打结,人就被一个球砸到地上,绳子也跟着落进了草丛间。

    这就是前因。

    随后谢疏将姜芋带回了谢府,好生照料至姜芋伤好,姜芋不想再回家,就用央求谢疏收留自己做丫鬟,谢疏同意了,但不是因为那一纸承诺,而是因为这段时间一来二去,他对姜芋产生了好感。

    大部分是我知道的,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

    原来第二天谢疏缺席的那顿药就是去听谢大人和李元鸣说我的来历去了。

    谢疏也没有对他们隐瞒我说的“知道你家的秘密”的事,但他们将信将疑,选择了静观其变。

    还有那天我拿着“保证书”去找谢疏,他和李元鸣也是在争吵关于我的事。李元鸣身份敏感而隐秘,在我到谢府之前从未暴露,那几天他们却陆续发现有人在暗中跟踪、夜探谢府,李元鸣和谢疏还分别遭到了几次偷袭,于是李元鸣怀疑是我这个“卧底”泄的密,毕竟除了皇帝和他们几个当事人,没人知道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从小被送到了哪个旮沓角自生自灭。

    但谢疏不让李元鸣把我抓起来或赶走,他说相信我。

    以及霓裳会上谢疏的灯,原来丞相大人的手工活儿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做废了五六盏才挑出来最后那一盏。

    然后谁也没料到,霓裳会会失火。

    那些刺客不是冲李元鸣一个人去的,而是冲着和李元鸣有关的所有人,谢疏、谢大人夫妇、还有我,他们想把所有人一网打尽。谢疏和李元鸣当时太年轻,城府、势力都不足以和朝堂上其他虎视眈眈早有预谋的老官们比,手上培养的那么一丁点势力全留在了谢府,以至于起火时没有多余的人手可用,等谢府彻底安全了才分出一拨上街救援。

    等事故平息,“我”早就凉了。

    谢疏抓了四五个郎中来,郎中们能给谢疏父母治擦伤,能给谢疏和李元鸣治烫伤,面对一具箭入心脏半寸多时的弱女子只是纷纷束手无策。

    谢疏扣着人不让走,僵持了两天一夜,听见李元鸣来告诉他,抓到的刺客交待主谋是朝中某个皇子的党羽,他才像忽然清醒过来,给了钱放郎中离开,然后把自己和我关在一间屋子里枯坐了一夜。

    那一夜谢疏断断续续说了些话,我都没听到,也不能给他回复。

    “姜芋,你醒醒吧?”谢疏跪坐在床边,手轻轻整理好姑娘微乱的鬓发,“你醒过来,我保证不会逼你喝药了……药里多加两勺蜂蜜好不好?”

    他牵着已经无力再回握他的手抵在额头上,“姜芋,你在的字还待练,你在那张纸上写的内容我看不懂,你起来亲口跟我说一遍吧?我一定答应……”

    “你不是许愿想嫁给我吗?我的承诺有效的……阿芋,你若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未婚夫妻……”

    “阿芋……”

    “阿芋。”

    谢疏叫了很多遍我的名字,甚至是更亲密的称呼,可是现在我只能这样隔着手机和屏幕和文字叫他:“谢疏……”

    你别哭。

    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我已经哭了。

    夜晚之后太阳升起,谢疏在破晓时打开了房门,又轻轻关上。他神色平静从容,似乎根本没有经历过两天两夜的惊慌失措,又似乎今日之前的他已经隔了半辈子那么远,不可诉、不可忆、不可追。

    他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穿过小院回廊,叩响了李元鸣的屋子。

    李元鸣睡意惺忪面带憔悴地出来。

    谢疏唇角带了一点笑,问:“殿下,你想要那个位子吗?”

    在姜芋死之前,谢疏对于皇位之争是没什么兴趣的,他和李元鸣一起长大,当李元鸣是亲弟弟,所以愿意帮助李元鸣暗中培养自己的力量,只为了将来他们至少能有自保的底气。

    但姜芋死后,谢疏明白了自保是多么无用而懦弱,要活着,要护着关心在意的所有人,只能争。

    你死我亡,没有退路。

    李元鸣经此一事也越渐不甘心,略加思考就对谢疏点头:“我想。”

    谢疏便不遗余力地助他上位。

    十年后,李元鸣称帝,改年号,赦天下,四海升平。

    谢疏拜相三十八年,位极人臣,终生未娶,终逝于一个春日昭昭的清晨。

    那时还有些微冷,谢疏屏退了一众下人,一个人半躺在垫了狐绒的藤椅上,怀中抱一个不染灰尘的灵位,上刻“妻谢氏姜芋”。

    按正式规矩来看,是很不讲究的五个字。

    谢疏曾经被夸修长好看的手指也已生满了年老的纹路,他缓缓抚摸过那些字,嘴里又轻又温柔地道:“我们尚未成婚,外人也只言你是我的未婚妻子……但我一直悄悄喊你娘子,阿芋,你会不会生气?”

    “生气……也没关系,我马上就能去见你了,也许在地府,也许在下辈子……下下辈子……”

    谁也没听到这位霜雪白发的权臣最后一点呢喃。

    他去找他的阿芋了。

    番外到此为止。

    作者还在后面写了一段话,自述这个番外来源于他前段时间做的一场梦,情节和名字都是梦里来的,因为是一个难得醒来后他还能记清楚每个细节的梦,太过真实,醒的时候好像还流了一点眼泪,所以将这个梦写下来,分享给大家,也算弥补正文里没把男二的经历交代清楚的漏洞。

    有一些读者之前都催眠自己“男主是女主的,男二是大家的”,不料作者直接把无名无姓没戏份的未婚妻补了出来,一部分嗷嗷叫着失恋了骂作者多事,一部分被感动得欢欢喜喜又嗑起了副CP。

    我把这篇番外翻来覆去读了无数遍。

    最后评论了一句:“谢疏和姜芋还会遇见吗?”

    我觉得自己肯定是哭得搭错了筋,作者怎么会知道能不能遇见,我都不知道。

    我放下手机,又是好几天没再点开这篇文。

    意外的是,作者竟然回复了我,还有几个人也跟着回复了。

    作者倒很诚实耿直:“应该能吧,我的梦只做到结尾那儿就没了,所以我也不清楚。”

    还有其他人说:“肯定能!他们从相遇到生离死别只有短短一个月,这也太短了。”

    “反正只是男二,能不能你自己心里想怎么想都行。”

    最后一个是比较激动的语气:“姐妹你是不是也在嗑这对!我好喜欢这对CP啊,但是他们好遗憾,年少匆匆相遇匆匆分离,也太难受了!好希望太太能再做一个平行世界的梦,让他们圆满一点(我在做梦,滑稽.jpg)。”

    我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最后还是谁都没再回复。

    谢疏和姜芋还会不会相遇,我比他们都清楚。

    为什么我到死才醒悟我就是谢疏那个神秘的“未婚妻”?为什么我和谢疏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就算轮转数不清的几辈子,也没办法说一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我们连一起走过奈何桥的资格都没有,遑论重逢和白头。

    嗑CP吗?算是吧。

    我嗑了自己的CP。

    从此再也没能爱上任何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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