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好像过了很久》

    文/燕酒

    2024年春

    你写过作文吗?

    你的故事,

    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听到了答案,像一万次春的决堤,坝上留下的裂痕,无尽的力量撕出条缝,那泛滥的洪水被一长串名为回忆的胶卷替代,走马灯似的,定格着望向他的瞬间。

    你是否有这样一个开头:

    记得有一天……

    又是一年新生季,南城接连下了三场瓢泼大雨,神赐的烟花像降在学校的悲伤,开满每个角落。

    “哥,和你商量个事。”纪悦牵强地扯着嘴皮,不由再看了眼公告栏上贴的分班表,两个相临的名字,怎么会这么巧?

    她视线挪向身旁,说:“在学校,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可以吗?”

    戴威高大魁梧的影子劈在她头顶,隐隐靠近了点:“怎么这么有自知之明,怕丢我脸呢。啧,我可不想认你这种蠢逼妹妹。”

    她脑中自动浮现他鄙夷的表情,闭眼也没有用,她并未回怼,也不恼怒。

    习惯了。

    就有些可惜。

    只能再等高二选科分班,她想。

    镇山中学是南城唯一一所能与市一中比肩的重高,且是私立,占地面积广,环境优美,随处可经林荫绿坛,湿气闻着也重。

    闷热的风里飞着呢喃的蚊虫,敞篷下洗脸池的水哗哗流,一短发女生将光滑细腻的小臂伸进笼头底,站她侧边穿长袖的纪悦被反衬得不合时宜,但只有她心里清楚,如果把袖子撸起,通身红疱会很吓人。

    戴威,是少女一母同胞的哥哥。

    但两人基因像一百八十度大包和。

    她文静,他暴躁。

    她体弱,他彪悍。

    从小她常被说愚木,而他听的多是褒奖。

    敢问命运不公,却又同处起点。

    中考。

    她压线勉强考入镇山,而他则轻而易举,超录取线近五十分。

    纪悦即使再不这么认为,看到成绩那刻,唯剩欣然接受。

    她昼夜刷题,写干一抽屉的笔芯,赶不上戴威半玩半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似乎家中两名高知教授的智商全遗传给先她三分钟出生的哥哥。

    某种程度上讲,她是失败的幸运儿,然后遭人反噬一口。

    为什么这么说?

    镇山分班中考成绩和入学考试成绩各占一半,纪悦暑假依旧没有懈怠,因为她知道,这场无声的对比还未结束,她不能太差,但大部分毕业生会和戴威一样,只不过没他那么不当回事。

    所以,

    他们靠不同的结果一起进到最末一个重点班。

    这是游戏规则,

    判给她弯道超车的肯定及惩罚。

    窗外绿油油的叶圈,纷杳于桌上,练习卷半角填塞阴影,一隻握笔的嫩手沐浴在阳光中,笔尖戳纸,渗出块黑洞,灼热的过分,恍惚间她眼睫簌簌颤了下。

    抬头看见戴威正勾搭着伙男生出教室门,开学第一天,已过大半,他没恶意找她麻烦,自然不会有人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无疑,好事一件。

    “纪悦,下去集合了!”身旁的同桌起立推的椅脚擦地,哗嗞一响。

    “啊?”

    纪悦环顾四周,班里的人稀稀拉拉走的差不多。

    她忘了,第八节是体育课。

    张雅琪:“你不热?”

    迎面操场上悬挂的大金盘,晒的发顶热烘烘。同桌是个吃高粱实实在在长大的北方姑娘,纪悦同她并肩走简直像块洋芋,她一双凤眼打量的纪悦浑身痒痒,敷衍地摇头,用一贯的话术说:“怕晒黑。”

    新生暂没发放校服,所以塑胶跑道上整的方阵五彩缤纷。

    主席台前第一排倒数第三个女生埋在人群中,注定是不起眼的,早年除了学习缺乏运动,外加压力大导致内分泌系统紊乱,呈现出今天微胖的身材,顶着张婴儿肥的脸,齐肩的偏黄的头发,几根黏在扁框眼镜上的空气刘海。

    甭提漂不漂亮。

    “先热身,以中间这列为基准向两边散开!”体育老师一吹口哨,双手插腰,昂首,低头,“一、二、三、四……”

    从头到脚的准备动作完闭,大家的额头无不冒细汗。

    “原地活动一分钟!”

    此话即出,紧绷的弦们不约而同的一声啊呀,肩膀下沉,背塌腰软。

    前后交头接耳,左右逢说欢笑,纪悦默默看着,她只想去对面的树下乘凉,但不切实际,除非现在晕倒,她想自己真是晒晕了,脑子一团酵糊,阴着眼,身子无意地转动,蓦然回眸。

    她侧对的几排空出条斜线,目光直直扫落,最后一排最边缘的男生,他的轮廊渐渐发亮,心不由自主地漏了拍——

    今天的太阳真的很毒吗?

    她怕再也忘不了吧。

    人丛中一身紫色短袖的男生,十分高挑,鲜艳的颜色远不及他巴掌大的脸吸人眼球,疏眉似剑,眼窝深邃像藏了许多事,鼻子挺拔,舌尖轻舔了下口唇,抬臂捋了两把浓密的乌发,手就垂至裤褪两侧,再无多余的动作。

    哨声兀地响起。

    纪悦清醒地告诉自己:

    乖乖女,

    生不得这类邪念,

    一点苗头都不能有。

    在事态严竣前她必须速即扼杀。

    休育课后,纪悦直接回了校外租的房子,晚自习时间也不用再来学校,镇山机制灵活,走读,借读,纯挂学籍本人在外的比比皆是。

    但戴威并没同她离开。

    这个独自走读的决定,一是纪悦自己提议,她不适应集体生活,二是他们的父母,只担心小女儿考不上重本,顺便在附近给她报了个一对五的名师辅导班。

    地点。郑书源的“家”中。

    像镇山这样的重点高中,学区房不仅陪读的家庭多,还有租来或二手倒卖办培训的机构。

    眼前这位高高瘦瘦,卷头发瓜子脸,长着雀班的郑老师是她家戴教授的大学同学,在南城高中教师圈极富响头。

    房门探出条罅隙,郑书源踩着厚底鞋倒退两步,让出身前的人:“奕泽来了啊。”

    纪悦洋洋一瞥,和他投来的视线在空中无足轻重地交叉一秒,男生没什么波澜地转向旁边的空桌子,扯开椅子,曲腿坐下。

    猝不及防的至始至终只有她。

    郑书源撑着纪悦的桌角:“奕泽你几班来着?”

    “三班。”

    三班。纪悦脸刹那绯红,好干净清爽的声音,虽然有些冷,但比戴威不知温柔多少倍。

    “悦悦呢?”

    “我们同班。”纪悦说完就像撒了谎般憋住嘴,明明是实话,偶然察觉到旁边投来的似有若无的一炬目光,左脸烫的就越发不可收拾。

    是错觉吧。

    郑书源笑道:“这好,以后你俩还能互相监督。怎么纪悦?是不是又起疹子了,不应该呀,我看你妈妈发来的消息,特地点了蚊香,艾叶熏了一下午。”

    难怪她刚进门就嗅到自家卧室里那股终年散不去的烟味。

    纪悦焦心地揉揉脸,特羞愧:“老师,我没事,不是因为起疹子……”

    要是心如止水就好了。

    她可以像与其他同学正常交流般,抬起头,平平无奇一撇眼,或搭上三两句腔,告知对方自己的姓名,双方面认识一下。

    而不会比现在更糟,

    连偷看一眼都跟做贼心虚似的,怕那些见不得人的小揪揪暴露在当事人眼底。

    纪悦埋头闭麦,写出拿筷子干饭都干不赢笔的架势,她先完成了学校老师布置的作业,又超额刷完郑书源给他们发的练习。

    “你一直都这样?手不酸?”

    阮奕泽在和她说话?纪悦震惊归震惊:“是吧。”

    “牛逼。”二字,她还没听进去,可谓下意识的:“能不要和我说话吗?”

    忘过遍脑子思忖的话,像覆水,收不回来了。

    她发现自己真的很笨。

    苦恼地抿紧唇,耷拉着脑袋。

    “……”

    十点半。

    到他们下晚自习的时间。

    另外三名同学父母来接,来电铃不见响,所以都还坐在椅子上没有要动的意思。

    “郑老师再见。”

    纪悦收拾背包挎肩上,准备换鞋。

    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立在她身侧,静静等待,耳畔传来客厅里郑书源放大的嗓音:“这楼梯里的灯泡又坏了,你们下楼时注意安全!”

    门一开,伸手不见五指,陈旧的报纸拦住了窗外的月光,黑压压的小字散发青涩的星芒。

    “你走后面。”

    白晃晃的光源悄无声息地照在她脚边,一眨眼阮奕泽闪到了她身前,少年侧着挪步倒下阶,像丝毫不受光线强弱的影响,没有半分犹豫,反而顾及着她的脚步,调整后退的速度。

    六层,她想走的久一点,哪怕,她惧黑,哪怕比并时下楼慢再多倍,可终觉得远远不够。

    “谢谢。”

    纪悦抬起头,仰望披着银辉的少年,发现他的鼻梁并不平整,隆起的驼峰上点着颗浅棕色的小痣,左眼卧蚕下也有一颗类似的。

    再见。

    没她想像的快。

    纪悦走在前面,阮奕泽走在后面,十五分钟过去,她回到租的那栋筒子楼,阮奕译不知何时与她背道而行,风一吹,来时的马路一片干净。

    风的痕迹,

    许是留念描了条悠长的尾线,拖着人的脚踝不愿向前。

    话本里万人迷的男神,往往会有一位才华与美貌齐飞的女主和他相配,而像她这样普通的路人甲,一见钟情就是自找苦吃。

    隐没尘埃的小角色,何尝不懂道理,但又甘愿沉沦。

    夜里纪悦躺在床上辗转难寐,白日的假想她没有如愿,她在自己破烂的心房重新筑起一个秘密基地,只有纪悦知道,她要偷偷滋养,不求结果。

    -

    开学头等大事!

    班级建设怎能少的了竞拔班干部和聘任课代表,第二天的班会课,这份名单便拍案敲定。

    男班主任总结性得报菜名道:

    “纪悦,历史课代表。”

    “阮奕泽,物理课代表。”

    “……”

    一周飞逝如电,文化课的九位老师都打了个照面,有的还不只见一面。

    “我肚子不舒服。”张雅琪捂着腹,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蹙眉道,“就一分钟啦!课代表帮我跟徐老师请个假。”

    脚踩火轮,咻的一溜烟。

    她前脚走,后脚讲台上来了个背头圆肚的男老师,他放下手中的保温杯。

    前排的男生故意嚷嚷:“彭老师,等会儿是历史课!”

    铃铃铃——

    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彭明语速慢:“你们徐老师今天有事,历史课换到我明天的物理课。”

    “哦哦哦哦哦哦哦~”台下起哄声不绝于耳。

    嘴角翘得挑天。

    他们的历史老师徐文花开学首堂课,讲的不是古代史,近代史,现代史,世界史,她讲的是与彭明的情史,从校园恋情到婚后育娃,老师的笑有股未经岁月侵蚀的纯粹的感染力。

    即使她话锋斗转:“我们这样的终究少数,我有个同学她也是高中谈恋爱,人家还谈了三年,但最后男生考上名校,女生却发挥失利,复读一年。你们知道对一个男的来说围持感情靠什么吗?……新鲜感。大学遇见的人很多,那个男生外在条件不错,谈了三年又怎样,最后还是移情别念,分了。”

    “尤其是女孩子要学会利己,擦亮眼睛在合适的时机,可控的年纪,抓住那个对的人。”

    容易让人产生不切实际的遐想。

    彭明:“《新理大视野》都拿到了吧?没多的?”

    “没有。”阮奕译刚好坐讲台边。

    “等会把后面的答案撕下来,第一页写好班级姓名,下课后课代表统一收上来!”彭明侧头,对阮奕泽提醒道,“记得清人数。”

    张雅琪从后门打报告蹿回位,喘口气的功夫便一整个大惊悚,自己不擅长的物理,怎么永失答案!

    ……

    “纪悦。”阮奕泽看着自己收上来的英语单词表,陷入沉思。

    “不好意思。”纪悦赧然,忙换一份,双手递出,低着头紧锁着眼:“交错了。”

    一日复一日,她和阮奕泽的距离,只能靠彼此收发作业缩近一些再一些,是周一到周六到郑书源家补习,做对缄默的同桌;是阮奕泽叫她声名字,她贪婪的多看他两眼,她都会窃喜许久。

    是每到夜晚,只有她能看到月光洒在他的脸上。

    这就已经很满足了,补习班的另外两姑娘性子活泼,但阮奕泽太冷,像盆凉水浇灭她们的热情。

    屏保亮开,震得她压在桌上的手臂一抬,一条新的推送消息,乍看眼顶上时间——[23:18]

    谁这么晚给她发微信?

    [R清求添加你为好友]

    “他加我好友!”纪悦眼骤然瞪大,这个网名头像,她从班级群成员列表里点开过不下百回,十万个激动也形容不了她指尖按下同意那刻的欣喜。

    纪悦期待,他的来访——页面多出条白框,她点开带红点的语音:“你那还有多的历史模拟卷吗?”

    原来他作业丢了,明天是月假最后一天,幸亏徐文花会把多余的资料留在她这。

    —纪悦:有。明天拿给你。

    —阮奕泽:谢了。

    纪悦在键盘上又敲了行文字:明天见

    明天下午他们要去郑书源家上小课。

    阮奕泽看着对方正在输入……,刷新了下聊天键面,那段字样不见,消息却始终没弹出。

    -

    收假进行第一次月考。

    为期三天。

    “纪悦同学你想考清北吗?这么发奋图强。”

    “虽然镇山的人很卷,也很少卷成你这样的吧,这一个月你下过课吗?午休睡过一分钟吗?”

    “桌上每天更换一张新的便签记高频词汇。”

    “你不考第一,我都替你不值!”

    张雅琪撑着脑袋,想打会儿盹,一睁眼便看见幅卷王刷题图,下午才结束的最后一堂考试,所有人回本班教室自习。

    李喻三班班主任,借此还换了次座位。

    纪悦和张雅琪是班上仅一对没有变动的同桌,她们被调到第二排,阮奕泽就坐纪悦旁边,隔条窄窄的过道。

    环顾四周,桌上趴倒一片。

    “但我真的很笨,考不了第一,何况在镇山考进前十挺困难的。”

    她有自知之明。

    “你知道你为什么考不到第一吗?”

    纪悦一脸问为什么地凝视着张雅琪。

    “你是胆小鬼啊。”

    “胆小鬼才否定自己。”

    “我就敢想,我在初中读的那个附中还拿过次年级第一哟,想不到吧!”

    纪悦讷讷:“你……聪明。”

    “我真有本事,就次次第一了。”张雅琪像忆起某段难忘的时光,双眸炯炯,“为了那回给自己争口气,我流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纯净水,又下定百分之一的决心。”

    纪悦出神地盯着三角日历,数字上的十条斜杠,渐显,多出三条。

    “成绩出来了!成绩出来了!”男生莽撞地闯开门,吊扇转得风声吹醒瞌睡的众人,“老李从教导处出来手里拿着叠打印纸!”

    中午。

    班长将打印好的三班成绩单贴上墙,胶布放回讲台,白纸黑字,由高到低,大家都在午睡,纪悦优先获得知情权。

    没有拥挤,她一个人站在教室文化墙前。

    姓名/……总分/班名次/级名次

    马淑芬/……910/1/3

    阮亦泽/……890/3/5

    戴威/……879/4/11

    纪悦/……878/5/12

    马淑芬推进拉开的抽屉,拐下讲台时顺手拍她肩道:“不要逼自己太紧,适当放松下,劳逸结合效果可能会更佳。”

    但她们都没有理解,

    这个成绩是她竭尽全力换来的。

    其实并不差。

    她无需安慰,但她超级像急需帮助的落魄者,通俗易懂的就是努力≠结果。

    夜路漫漫,红的,白的,黄的,营业的门店,生意爆满的烧烤摊,啤酒掀盖嘈杂的镇山街,两个穿着黑白校服的学生,他们像认识又像陌生。

    男孩快步只留一尺之隔。

    “纪悦。”

    闻声她驻足,懵懂地垂下眼:“有事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并排走,也让在女生堆里并不算矮的纪悦充分认识到自己竟比人家空了一截。

    树叶沙沙作响,靠边停的轿车,一辆接一辆。

    阮奕泽踌躇了一会儿,迟迟开口:“努力有时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纪悦,你比我见过大多数奋发图强的人还要努力,我想你应该是一直这么努力过来的,不单是在高中,虽然不知道取得什么样的成绩才能让你自信,但之前的种种积累,相信未来定会助你厚发。”

    纪悦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所以胆小鬼,别气馁。”

    “要做穷追不舍的第五名。”

    她怔在原地,结巴地吐字出:“会的。”

    断断续续,后知后觉,那天和张雅琪的聊天,被他听了去。

    -

    国庆之后将举办运动会。

    每班每个项目都必须有两名同学报名参加,多的不要,少的不行。

    “戴威!你什么意思!”纪悦挥手抽了盖他脸上的语文书,“嘭!”得摔桌上。

    他翘高凳,嚼着口香糖,挑衅似的唇形蠕动两下——妹、妹,发出声音道:“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气的纪悦扭头冲出教室。

    “怎么回事。”

    “你得罪人家了?”

    戴威侧目,对一边黄皮,细眼晴的同桌弯下唇角,抱臂不知道洋洋得意什么。

    张雅琪在操场找到纪悦的时候,她跑的脸色苍白,也不知道到第几圈。

    “他给你报了一千五百米!”

    张雅琪追她小跑一阵就没了劲,吃力地吼道:“万豪没来征求你意见?”

    “他们玩的好,戴威有意整蛊,哪用的着问我意见。”纪悦气喘吁吁,话都啰嗦,这事归体育委员负责,要不然她怎么会在上交名单后才知信。

    一个跑八百米都够呛的弱女子,别说一千五百米,而最令她烦的是运动会的时间大概率会和经期碰上。

    果不其然。

    操场的蓝天,干净,无云绵绵,景一清,三两闲散勾肩挽手的男男女女换成一排起跑线上的人墙,纪悦就在里面,穿着件白色的短轴,胸前小别针挂红色号码牌。

    “纪悦可以吗?你看她好虚弱的样子。”警戒线外的女同学蹭着张雅琪,明眼都看的出她状态不对。

    “我劝过了。”

    “没用。”

    “她说她一定不会弃赛。”

    纪悦隐约感觉腹部传来轻微的刺痛,她瞟向裁判高举向空的短|枪,却被场外车道上经过的三个养眼的男生吸引。

    他们背影笔直,没有一人侧头,像没发觉这边水生火热的比赛,或许对旁人来说这并不重要。

    “砰!”

    霎那主席台上的女广播员开始激情澎湃地念加油稿:“逆风翻盘,我们永不言败,高一三班的运动健儿们超越自我,勇往直前!赢得属于你的胜利,秋风会为你喝彩!”

    “纪悦!艹!你他妈真跑!”

    “同学!不能陪跑!”穿马甲服学生会站岗的男生手张飞快,用棍子捣腾戴威,你拦我追。

    “骂的也是你妈!”说罢,纪悦加快速度,甩他十万八千里。

    戴威被两名志愿者扣住,噼哩啪啦一顿输出,连蹬两脚,气得和草过意不去。

    ……

    “还有几圈?”

    纪悦两臂摆得晃,跑的比走的慢。

    心中呐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眼前昏花,没有焦点,经过终点线,不知哪位工作人员喊了句:“最后一圈!”

    最后一圈吗?

    跑道上似乎只剩下她。

    她听到了更大的呼喊,四面八方涌入耳,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声声加油化作一缕缕暖流。

    载过弯道,她就该冲刺了,现在人多聚集在与这个方向相反的终点,所以前方看上去,空旷,寂静,有个明亮的身影,在等她吗?

    “纪悦!加油!”

    是阮奕译。

    她不可思议道。

    她出现幻觉了吧,他怎么在这?他不是在下面吗?

    没有解释,没有答案。

    一瞬间,不给她回头的机会,拼命冲破终点,嘴角带笑地晕了过去。

    纪悦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张雅琪,从她嘴里得知是戴威抱她进的医务室。

    算他还有点良心,但她现在喜忧参半,反复回想阮奕泽给她喊加油的那三秒,当时后面好像还有两个女生,似乎要给他送水。

    “我们是朋友吗?”

    “他为什么会给我加油?”

    纪悦没头没尾的对张雅琪来了句:“阮奕泽给我喊加油了。”

    “嗯?”“你在说什么?”“他给你喊加油?”

    张雅琪的反应和她预料的一样。

    话题莫名揭过。

    这次运动会,阮奕泽也报了比赛项目,男子四百米和团体四Ⅹ一百,高强度的曝光加先天性的外貌,他们四兄弟一战成名。

    据说四班有个从初中就开始爱慕阮奕泽的,不过有缘无分,一直是他邻班,要不是死缠烂打,阮奕泽根本不认识她,下午颁奖完闭,女生还给他塞了一袋子水果零食。

    纪悦后悔了。

    她为什么没去给他说声加油,事后连声谢也未道。

    思来想去,那么多人给她喊了加油,她有刻意去回声谢谢吗?如果不是他,恐怕这个想法都不复存在。

    所以她闭口不提,

    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刚刚好,

    她傻乎乎的认为,

    阮奕译不属于任何人。

    窗外的笑靥,顾盼生姿。

    倚门上高高瘦瘦,扎齐腰麻花辫,有着对甜美小梨窝的女生纪悦认识,七班班长凌彩馨,镇山后一次考试会以前一次考试的校排名为依据,划分考场,十月份期中考凌彩馨正好坐她左边。

    听不清她和马淑芬在说什么。

    只见她手里的那本蓝皮书移了主。

    马淑芬转身挑了下眉,朝纪悦的方向走来。

    停在中间,纪悦刚以为点什么就见她把书交给一边的阮奕泽。

    英文书微微拱起,没猜错的话,里面应该夹着某样东西。

    “纪悦,外面有人找。”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她芜杂的心绪,引向走廊外,纪悦看着簇拥在圈人里的管薇,她初中同班同学。

    一双新疆品种的葡萄眼,标致的大美人,说起话来眉飞色舞:“你有加阮奕泽好友吗……”她像问错了,改口说,“你们总有班级群哈,把他联系方式推我呗。”

    纪悦小圆唇张了又合,她想回答第一个问题,说……有。

    她想炫耀。

    她没有显摆美的资本,

    没有最顶尖的成绩,

    没有璀璨的光环。

    而他们肯定猜不到,白天像陌生人八辈子打不到杆的两人。

    不仅互有联系方式,

    晚上还常做伴,

    探究同道大题,同走一条夜路,可以聊天时挨得很近,近到她也能听到他的心跳。

    但她怯弱。

    为什么怯弱的她会拥有?

    “好,我回去发你。”

    管薇:“谢喽。”

    她们笑着挥手,纪悦深知自己不擅长掩饰情绪,却也硬弯了弯眼睛,模糊了视线,那么多追求者,多她一个又何妨。

    为什么她不能表露心意?

    为什么?

    她小声地质问着自己。

    “咱年级这么多美女,就没一个让老大你这颗零下三十七度的心,怦然,砰!砰!砰!的,嗯?”

    “G哥懂屁,”与桌黑白校服相斥的坐中间穿红色体育队队服的邝伟智,绘声绘影,摇头摆脑,“亦泽——喜欢高高瘦瘦,头发刚好到腰,皮肤白,聊的来,总之,他得先和人家相处一段时间,再看有没有……那个感觉。”

    “老大自己都没你清楚吧!”

    “编,继续编!”

    “不信你问他!”

    “我和他,娘胎里就认识,他喜欢什么样的我一看就准。”

    坐阮奕译前面被叫G哥的男生,饶有兴趣,冲他扬扬下巴:“真的?”

    一拍即合,邝伟智得瑟的打个响指:“默认了。”

    纪悦坐回座位。

    她一条都对不上。

    受挫般地趴倒,歪着脑袋枕着手肘,掌底下恰巧压了本横格本,白色的字动圆铢笔竖立,挡住窗外的秋意,倒着笔帽一摁一摁。

    她哗哗写下:

    “分班,表白。”

    没坚持一秒,不耐烦地划掉。

    “不行,还是高考后再说。”

    纪悦像充满希望,蔫巴的小草振作起来,一把将书合上。阮奕泽翻开了米黄的考卷,在一个临近期末的夜。

    “看着我做什么?”

    他人坐的端正,头也不偏,转目流睇,对纪悦而言,她盯着的始终是张下颚线流畅的侧颜,应该是刚洗过澡急着出门,碎发一根一根噙着水散落额前,睫毛垂而密,半阖着眼,瞳仁犹如黑宝石。

    想琢磨,又怕他先看透。

    两个小时前。家中两位教授定了块双层八寸的生日蛋糕送到校门口,最后节课完戴威在教室分蛋糕,男生打奶油战,无人幸免。

    纪悦隐约闻到温和清新的谈香。

    她吖吖吱声:“头发湿的。最近大降温,还是吹干吧,容易干冒。”

    他无所谓:“都快干了。”

    纪悦小心指了指:

    “书。”

    水渍浸透黑字,像泛起一点点涟漪,映照纪悦的内心。

    她起身进到郑书源所在的房间。举目而望阳台防盗栏后的天,似海洋,深蓝,迷人,她按紧插头,对他伸出握着吹风机的手:“这个节骨眼生病,不划算。”

    阮亦泽看她,她眼神下意识躲闪,等人拨了插座,绑起线,飘逸的乌发又顺又软,左转右转波浪似的:“你的目标,不是只有戴威吗?”

    “?”纪悦不懂他意思。

    阮奕泽眉宇间流露“这还不明显”几种费解的意思:“课桌上粘的便利帖考试一次就换一次。”

    纪悦啊的一声。

    这种小细节,他为什么会留意到。

    三班教室,她的桌上一直摆着瓶撕了包装纸的矿泉水,用来帖她和戴威的成绩,换做旁人肯定写的会是心仪的大学、座右铭以此警示自我不要松懈。

    但并不适用纪悦。

    她活在浓厚的对比里,这是她的世界中一场必不可缺的角逐。

    她没接他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

    气氛微妙的像陷入场冷战。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补习开始前手机会交给郑书源。

    纪悦视线偷偷瞄准阮亦泽手腕间的电子表。

    下一秒。

    唰的黑影持进眼底。

    整只臂膀横在她胸前,劲瘦的腕骨露出袖子一小截。

    这……让她自己看的意思。

    纪悦手还没点开按键,光是想到可能会碰到他手,无形的火就从脖根慢慢烧到两颊,与喝醉酒无异。

    [9:09]

    他的指骨像竹节,长长的,好有力量感。

    “谢谢。”她手隔着他衣服棉料轻轻推开。

    阮奕泽的样子,道破了她今晚时间观念极强。

    如果她自己还不想着,又能指望谁惦记。镇山街一共有三家蛋糕店,只有中间一家小铺子夜里营业。纪悦隔着柜台一眼相中了块巧克力味的小蛋糕。

    店员将提手穿进她掌心,转身出门,阮奕泽似乎看了她良久,缓缓打量着透明袋子里装的蛋糕:“今天你也过生日?”

    “嗯。”她声若蚊蝇。

    有什么好心虚。

    因为“也”吗。

    “等一下。”

    纪悦听他丢下话,只身进了背后霓虹招牌下的那扇玻璃推拉门。

    冬至的前一晚,她中了张奖,提前预支了个生日愿望。不真实,但阮奕泽再伫立在跟前时,他又那么意气风发,笑对她一人。

    “满十六吗?”

    “嗯。”

    阮奕译凭空变出根蜡烛,纪悦似乎从他如漆的眸中窥得一缕点燃的火焰:“十六岁,生日快乐。”

    “谢…谢…”

    好像,今天也没有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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