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和简淮之离婚那天,海市难得飘起雨,细细密密砸在路面上,也砸进裴簌心里。简淮之只留下一句“清也在等我”便头也不回地驱车离去。

    裴簌说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究竟是不是释然。

    街对面的商场大屏播放起新晋小花林清也的一支香水广告,清纯漂亮的脸引得路人驻足,裴簌也不自觉停下。她与镜头里的林清也四目相对,记忆忽然被拉回同林清也的第一次相见。

    这双澄净的眼睛噙着泪,被简淮之挡在身后。

    她捉奸在床,简淮之似乎有些丑事遭到撞破的恼羞,语气冷漠又强硬,“当初说好的,互不干涉。”

    看着他蹙起的眉和疏离的眼神,裴簌仿佛身处寒冬腊月被兜头浇了盆冷水,遍体生寒。

    可她不甘心,以至于一错再错,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此回忆着,裴簌欲回地处市郊汝山的裴家老宅,却在过弯道时,因道路湿滑,刹车失灵,不慎跌落山崖。

    这一生仓促地落了幕。

    02

    简淮之是被林清也摇醒的。一睁眼,便是她眼尾通红、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柔声问:“这是怎么了?”又伸手想要擦去林清也挂在眼睫上的泪。

    “裴簌。”她抬眼,声音很轻,“死了。”

    悬在空中的手僵了僵,还是落了下来,动作轻柔。林清也埋进他怀里,却始终没等来一个回应。

    裴家化繁就简地处理了裴簌的后事。简淮之单独去了一次她的墓地,灰扑扑的墓碑旁挤着一束又一束鲜花。

    尽管生前最后一段时光,可谓是声名狼藉,但裴簌毕竟是年少成名的影后,突如其来的死讯,让大众猝不及防,再次引发大量舆论混战。

    这次,简淮之没有刻意引导舆论走向,自然也没有了先前的血雨腥风,毕竟裴簌说到底也不是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影迷们自发前来悼念。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花团锦簇的日子。

    简淮之把婚戒放在墓碑前,看着黑白的笑脸,他眉头微皱,语气淡淡地说:“裴簌,你不该是这样。”

    直到再次听到裴簌的消息,简淮之才明白,他想错了。

    在裴家的坚持下,警方没有采取最初意外坠崖的判断,而是多方取证调查,最终定性为一起恶意的商业竞争,是蓄意谋杀。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裴簌是“简淮之的妻子”。

    03

    海市简家的简世昌,早年靠煤矿发家,又搭上发展迅速的互联网,赚得盆满钵满。旗下产业涉猎广泛,在短短几十年间,便已搭建好了熟悉自己的商业帝国,是当仁不让的海市商圈不二神话。

    简淮之就是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可惜有钱人的儿子往往不止一个,而他恰好是最不受宠的那个。一个可有可无的私生子。

    他的母亲是简世昌煤老板时期的情人之一,一个既没有脑又没背景的小明星,生产时大出血死了。简世昌出于愧疚留下了简淮之,但风流成性的他,自然无法尽到一个父亲该有的职责。

    也许是早年过于雷厉风行,将将迟暮便疾病缠身,命不久矣。

    简淮之知道,他的机会来了。尽管他在这场家产竞夺中没有筹码,但好在,他早就挑选好了目标。

    那便是,裴家的裴簌。

    裴家与从无到有的简家不同,那是家底深厚的百年望族,虽因门风清廉而行事低调,却依旧是不可忽视的庞大存在。

    裴簌一出生,便是天之骄女。她也不负众望,优秀得令人瞩目。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惹眼,学生时代自然也不例外。

    当简淮之在学校见到裴簌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即便都是所谓的二代,但他们依旧不是一路人。

    自那时起,他便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很快,在岳丈的暗中助力下,他一路杀出重围,成了简家的下一任话事人。

    简淮之把这场婚姻当做赌注,所以当他成为赢家,又遇上林清也后,象征着压力的裴簌就不重要了。尽管她的感受于他而言,一直以来都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裴家。让他即便掌权后,也惴惴不安。

    于是,当简淮之把握时机便一举反扑,让曾经的名门望族再也翻不起风浪。哪怕那是他妻子的家。

    04

    师大附中的裴簌,是那几年学校里话题的中心,最风云的人物。她长相好,家世好,成绩也好,连为人都近乎挑不出毛病。林清也觉得自己能和裴簌一个班,已经是不幸的人生中少有的幸运了。

    她清楚自己与裴簌是云泥之别,也并不嫉妒,只每每感叹,时也命也。下辈子争取投个好胎吧。

    那天,林清也被追债的打手堵在了巷子里。她习以为常,认命般准备将兼职赚来的钱拿给他们时,看着巷子外一点一点黯淡的阳光,林清也忽然泄了气。

    她觉得,替赌狗父亲还债的日子,太没意思了。于是干脆两手一摊,为首穿花衬衫的混混虎哥,显然被她的态度惹恼,凶神恶煞的脸皱成一团。

    就在林清也以为暴风骤雨将至时,一道声音于巷口响起。

    “这是怎么了?”语调漫不经心,却丝毫不带笑意。

    裴簌从巷口缓步走近,顺长的黑发被风吹着向后散去。林清也第一次在裴簌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不同平日在学校里的温和,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狠戾。她就这么从天而降,救林清也于水火。

    虎哥不认识这个容貌昳丽的女孩儿,却认得巷外停着的名牌车和巷口那个虎视眈眈的中年男子手腕上江诗丹顿的表。他一时拿不准女孩儿的身份,只好按兵不动。

    一把将愣住的林清也拉在身后,“欠你们多少钱,我还了。以后还有这种事,谁欠的找谁,要是再敢来找她。”裴簌眯起眼,“就不是钱的问题了。”

    等林清也回过神,她已经坐进了名牌车里,心中尽是难以言说的滋味。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去偿还裴簌的恩情。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窘境,“一点儿钱而已,你不用还。就当是——”裴簌稍加思索,“我对你的投资吧。希望你以后,不要让我失望。”

    她的表情骤然缓和,恢复了以往的笑意吟吟,“怎么样,我刚刚演得不错吧?”

    让林清也想起第一次见裴簌,她乘着阳光在亮堂堂的教室里笑得眉眼弯弯,像自带了柔光滤镜,连发丝都被渡了层银边。叫人一眼难忘。

    “你呀,原来每天上课魂不守舍,就是因为这些事儿吗?”

    林清也垂下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瞪大。可没等她想明白,为何裴簌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也会关注她时。便因到家了,只得离去。

    她们就这样短暂地相遇,又很快分开。

    日落西山,老旧的建筑投射下大片阴影。林清也想最后再看一眼裴簌,但留给她的,只剩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的车尾气。

    只是,林清也还是辜负了裴簌的好心。她辍学了,因为摆脱不掉如影随形的出身。

    当她在打工餐厅的电视机里看到裴簌荣获最佳女配时,她真心实意地为裴簌感到开心。一旁满脸笑容的客人见状问道:“你也是裴裴的粉丝吗?”

    林清也一边仔细地擦去餐桌上的油污,一边笑着点头:“嗯。”

    05

    裴簌的成名之路,是从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出演文艺片《梧桐雨》开始的。她一举拿下金兰奖最佳女配,影片更是获得国外数个电影节提名和奖项。作为刚出道的新人,她可谓是声名鹊起,一时邀约不断。

    短短几年间,裴簌凭借出色的演技和对剧本细腻的诠释,斩获国内三大电影节最佳女演员,成为国内影史上最年轻的三金大满贯影后。令人望尘莫及。

    就是如此霁月风光的人,却鲜有人知,她已早早结婚。

    虽然野心勃勃,视裴簌为志在必得,可连简淮之自己,对于他第一次上门提亲都是不抱希望的。不曾想事情出奇的顺利,他不觉得裴簌会看得上自己,便心安理得将这场婚姻视为交易,是裴家和他简淮之的商业联姻,便也就辜负了裴簌的一片真心。

    他们事先约法三章,简淮之承诺,不管裴簌在外面怎么玩,他都不会管,而裴簌也如是承诺。不想,原本是为裴簌准备的誓言,却是他先应了验。

    那天,简淮之作为投资方去片场视察,意外发现裴簌和一个年轻女孩儿有说有笑,片场人影浮动,他只看得清其纤弱的背影。

    好在下一秒,女孩儿转身,秀美的脸庞映入简淮之的眼眸。

    心跳呼之欲出,埋藏在内心的秘密重新被唤醒——是林清也。

    高中时,简淮之一直觉得跟在裴簌屁股后边儿的林清也,和他是同病相怜。同样和家庭格格不入,同样被裴簌的光环笼罩着。

    只是那时,他尚且羽翼未丰,只敢偷偷的喜欢,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早已不用畏手畏脚。

    就和处心积虑迎娶裴簌一样,简淮之处心积虑的设计着他和林清也的点点滴滴。

    初涉娱乐圈的林清也,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落入他的圈套,不出所料地爱上了他。

    确定关系那天,他们躺在床上,聊起了高中时的生活,而始终绕不开的话题,便是裴簌。

    听着林清也不加掩饰的夸赞裴簌,简淮之神色渐渐冷了下去,又蓦然笑起来,恶趣味发作,语气恳切,“我坦白,我结婚了。”

    闻言,林清也只瘪了瘪嘴,她过早入了社会,自觉不是一个道德感强的人,所以很快便狡黠地说:“谁啊?就算是结了婚,我也要把你抢过来!”

    浅色的唇瓣一张一合,简淮之吐出两个字,“裴簌。”声音很沉,宛如一道惊雷在林清也耳边炸开,她愣住,血液在刹那间凝固,豪言壮语顷刻烟间消云散。

    而像是为了证实简淮之的话一般,裴簌出现了。

    她身上携着寒意,衣服被雨水浸湿,紧紧贴着皮肤,显得有些不得体。仅仅只是有些,却已是林清也见过她最狼狈的样子。

    裴簌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看不清含义。

    这处房产是简淮之名下常住的一处,裴簌也在这儿留过宿。简淮之清楚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所以不甚在意。但林清也不同。触及裴簌冷漠的神情,她彻底慌了神。

    “为什么?”

    裴簌没有吵闹,只是很平静地问到。

    简淮之把玩着林清也的头发,语气如出一辙的平静,“不为什么,我喜欢她。”

    可林清也知道,裴簌问的不是简淮之为什么要出轨,而是问她,为什么是你。

    沉默良久,裴簌只留下一句“知道了”便转身离去。

    看着她透露出决绝的背影,林清也自嘲地想,你又搞砸了。

    06

    裴簌重生了。

    从坠崖那刻起,她还以为自己不会再有醒来的时候。未曾想,再睁眼,竟是回到了捉奸简林二人的前一天。

    她无意识地走出老宅。此时正值夕阳渐渐西移,汝山山顶笼罩在一片昏黄暖光里,颇有种金光灿灿的意味。

    望着翻滚的云浪,裴簌久久无法回神。扪心自问,她是喜欢过简淮之的。

    也许是旧教室里,他趁着阳光弹的一首钢琴曲;也许是不同于同龄人,那锋芒内敛的沉稳。她记不清,也不重要了。

    曾经裴簌想要的,皆唾手可得,一路平步青云,直到在简淮之身上狠狠栽了个跟头。

    上苍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裴簌想,她一定要离这些烂糟事儿远远的。趁着一切悲剧还没开始上演,先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她摘下戒圈,扔向山底。钻石闪着光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然后消失不见。

    一时间,只觉得神清气爽。

    既然简淮之和林清也如胶似漆,那就让他们甜甜蜜蜜。毕竟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不远处,外公裴玉黍一只手牵着妻子柳含月,一只手提着菜,从山脚的菜市场散着步回来。两人正商量着明天煮什么菜式,就见孙女站在屋外,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老花严重的柳含月刚带好眼镜,便看见裴簌扔了戒指。她有些惊奇地说:“他们不会吵架了吧?希望离婚。”

    柳含月是一直以来都不满意这个孙女婿的,嫌他功利心太重,怕他见利忘义。可拗不过裴簌喜欢,只好吃了苍蝇一样的难受,捏着鼻子接受了他。

    裴玉黍听了她略微带点刻薄的话,忍俊不禁起来,“不管簌簌怎么想,都是她的选择,只要最后的结果,她不后悔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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