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娶你当夫人。”

    “……”

    层层翻浪的花海中,少女的脸颊红透了。

    全是气的。

    画酒抿唇,紧紧捏着指。

    无辜的指尖被她捏得青白。

    少女的羞怒总是藏不住。

    某根敏感的神经被牵动,下一秒就能娇俏体现在脸上。

    无处可躲。

    她知道他在说玩笑,逗她玩。

    但她很不喜欢这个玩笑。

    垂下浓密的长睫,她莫名问了句:“为什么?”

    其实画酒也不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

    是为什么想娶她?

    还是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哄她玩?

    可她迫切需要他的答案。

    任何答案都可以。

    宴北辰却不在意她的纠结,佯装讶然道:“表妹这么快就忘了?半年前,我曾说过,要带你去顾州。”

    画酒记起来了。

    上次在王帐时,他确实说过。

    不过她只当他是随口一说。

    早就抛诸脑后。

    宴北辰像个债主,又问:“不是说想报答我?现在就有机会摆在你眼前。”

    语气自然,完全不害怕她会拒绝。

    画酒仰起头看向他:“我……”

    她有些为难。

    宴北辰挑眉:“阿七不会是想赖账吧?照我的规矩,赖账是要剁手指的。”

    目光下移,看向少女纤细的指。

    他的语气毫不在意,更像在开玩笑。

    画酒却吓得赶紧摇头,把两只手背到背后藏好。

    她没想赖账。

    她是说过想报答他。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原来他全都记得。

    ……所以以前,他只是懒得记住她。

    画酒心底,溢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还没等她问清楚,宴北辰拎起她就走,乘着长命腾入云间。

    长命跑起来实在快。

    为了防止被掀下去,画酒不得不抓住它飘逸的长毛,艰难回头问:“去顾州做什么?”

    她说得有些着急,染上少女特有的清脆音色。

    倒更符合她本来该有的样子。

    宴北辰抱着胳膊,随意垂头看着她,保持着距离。

    少女皮肤格外细腻,离这么近,也看不出丝毫瑕疵。

    脑中忽然冒出很贴切的形容:

    羊脂美玉,触而生温。

    宴北辰对玉不感兴趣,淡淡撇开目光。

    他随口答道:“当然是躲避仇家。表妹难道不知道?好多人想杀我的。”

    这句话,画酒不敢不信。

    他这么能闯祸,仇家估计能绕魔界好几圈。

    但转念又觉得这话不对劲。

    仇家见了宴北辰,大概也会选择绕着走。

    毕竟,没人会嫌命太长。

    她还想再问,宴北辰却未卜先知般打断:“已经和常嬷嬷打过招呼了。”

    少女呐呐止声。

    他也懒得再说话。

    长命载着两人穿云跨日,赶赴顾州。

    *

    顾州小镇,依山傍水的酒肆茶楼,风景格外秀丽。

    “两位需要些什么?”

    迎客的小二上下打量一番,笑问。

    两位客人很是眼生,皆戴着黑纱幕篱,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样貌。

    但从身形判断,是一男一女。

    他们要了二楼的雅座。

    小二引着客人上楼,奉了茶,弯着腰笑退下去。

    窗边,画酒没有动那茶。

    她眸光微动,将手搭在身旁的窗框,向外眺望。

    窗外,走廊围着护栏。

    木质护栏外,画桥连着山外山。

    青青道路旁,有二三孩童,成行追逐,放飞纸鸢。

    嬉笑的声音隐约飘进来,吸引画酒的注意力。

    她喜欢窗外的世界,心思早就跟着纸鸢飞远。

    然而只看了一会,便收回目光。

    她很清楚,没人有闲心陪她做这么无聊的事。

    在她对面,宴北辰正观察着街上往来的身影。

    他忽然转回头,看向眼前有些拘谨的少女,微微凑近些,道明此行真实目的:

    “辛苦表妹帮我个忙,假扮成我夫人一段时日。”

    宴北辰笑起来。

    淡漠的墨眸中,仿佛有朵莲花在盛开,五色华彩,摄人心魄。

    天底下,大概没有哪个姑娘,能在这种情形下拒绝他的请求。

    画酒低眼错开他的视线,避免与那朵五色华莲相接。

    终于听见他真正想要的,她悄悄松了口气。

    抿抿唇,想推辞。

    又斟酌起自己的手指,将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消息闭塞如画酒,也知道王城三殿下身边,并不缺姑娘。

    哪怕是假扮夫人,想来也有大堆人愿意。

    纠结半晌,她忍不住略带歉意,小声问一句:“为什么是我?”

    字句念得极尽平缓,生怕被别人从语气中误解出恶意。

    那是画酒所不能承受的。

    从小到大,她总是期待成为像青瑶姐姐那样能言善辩的人。

    或许这样,大家也会更喜欢她一些。

    但后来,画酒还没学会如何将话说得圆润漂亮,先一步懂得,喜欢与憎恶,简单得和她是怎样的人毫无关联。

    她的出生,就不被欢迎。

    画酒放弃了。

    她学不会聪颖的模样。

    只好将每句话说得温和,最大化表明善意。

    生怕话语中包含哪怕一丝不满。

    听见她低微的语气,宴北辰皱眉反问:“你是不是欠了我很多钱?”

    画酒摇头。

    有微风拂栏而过,混合着不知名的浅淡草息,打着旋,撩起轻纱一角,露出少女干净瓷白的面庞。

    她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愣愣盯着他。

    眉心微蹙着。

    似乎真在费力回想,是不是什么时候欠了他钱,不小心遗忘。

    宴北辰看了她一眼。

    这表妹真有意思。

    无论别人抛出什么问题,她都要下意识先反省自身。

    少女微懵的模样,落入眼中,令他心底生出一丝诡异、捉摸不住的罪恶感。

    很快,他打散这种奇怪的情绪。

    宴北辰啧了一声,心道麻烦。

    他将负面情绪的源头归咎于面前的少女。

    要是身边那些家伙,敢拿这种无辜眼神看他……

    他很不介意,帮他们把脑袋扭个方向。

    宴北辰撑着下巴,难得愿意好心教一教她:

    “那奇怪了,你没欠我钱,说话怎么低声下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这种方式直接得令人难受。

    画酒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低声下气。

    她反复咀嚼这四字的含义,呼吸停滞住。

    原来,这就是她给别人的感觉。

    少女眸中,忍不住泛起一层水雾。

    她也不想卑微。

    可她没有大胆肆意、高调活在世间的资格。

    只能被迫谨小慎微。

    可宴北辰不能理解这种难堪。

    只觉得和小姑娘说话太费劲了。

    又呆又笨。

    动不动还要哭。

    观察到她肩头轻微颤动的幅度,男人墨眸暗沉,闪过一丝不耐烦。

    不过这种情绪被他隐藏起来,没有显露。

    他感受不到她的难过。

    只觉得厌烦。

    他没心思哄她。

    更不觉得惹她哭是件罪恶的事。

    宴北辰神神秘秘凑近:“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要选你假扮我夫人吗?”

    说起这个,画酒还真是好奇,泪花都收住了。

    瓮声瓮气道:“为什么?”

    隔着幕篱,青年笑起来:“因为还欠我人情的,只有阿七你一个。”

    倒不是假话。

    宴北辰从不平白施舍善意。

    给出去什么,势必要收回来更值钱的。

    画酒无言以对。

    觉得他并没有在开玩笑。

    也在这时,茶楼突然吵闹起来。

    楼下,一袭艳丽的红衣闯入众人视线中。

    是个年轻的小郎君。

    银冠高马尾,额心悬着玉,形貌昳丽。

    他带着不少仆从,声势浩大。

    几个仆从走在前,为他开路,蛮不讲理推开挡路的行人。

    这茶楼本也不是热闹的好时候,来往的人就更少了。

    仆从一番搜寻,没找着下手的对象,只好把一个坐在过道边的茶客搡倒在地。

    仆从瞪着虎眼,恐吓那倒霉茶客:“好狗不挡道,滚边上去!”

    有这番动静铺垫,众人隐晦的打量,总算能光明正大集中到那红衣小郎君身上了。

    红衣小郎君身前,被搡倒的茶客还想计较,却被同伴一把往回拉,压低声音劝,“不要命了,王弟也是你惹得起的?”

    同伴认出红衣小郎君来。

    那是王弟顾照寒。

    闻语,茶客受惊般后退,可又忍住了。

    憋红一张脸:“王弟,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听见这种说辞,顾照寒格外高傲、格外轻蔑地扫过去一眼。

    不屑至极。

    他从不以王弟身份自傲。

    因为他觉得那是生来就有的,不值得炫耀。

    听见茶客不满的嘟囔声,红衣小郎君站住脚步,悠悠踱步到茶客跟前,扯出冷淡笑意。

    “你不服?那要不要和我比比箭术,生死自负啊。”

    茶客:“……”

    谁不知道,顾州王弟,箭术极好?

    王弟顾照寒,别名三千箭客。

    他弓箭手的名号,甚至比王弟的名号还响亮。

    加之生得俊俏,又纨绔好色。

    浪荡子弟名单里,他名列前茅。

    听说前些日子,顾照寒还和韩州公子在青楼大打出手。

    说起韩明承,他失了一只手,魔骨已毁,再也接不上。

    断手后就一蹶不振,流连青楼,不可避免和常客顾照寒碰上面。

    两人为了抢花魁耍狠,场面闹得相当难看。

    话又说回来,一个断手的残废,怎么可能打得过顾照寒?

    韩明承落荒而逃。

    临走放下狠话,扬言一定要杀顾照寒,出今日恶气。

    顾照寒也不是吃素的。

    借着酒劲,抬脚踩在护栏上,当即又补了两箭。

    放出豪言,让韩明承尽管来找。

    不过酒醒之后,顾照寒就开始害怕了。

    韩顾两州相邻,摩擦不断,关系本就十分紧张。

    一直以来,都只是勉强维持表面和气罢了。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扯下遮羞布,彻底撕破脸。

    这种紧张局势,也是韩州王愿行险招偷袭宴北辰,吞下乌州三成灵矿补足军需的原因之一。

    韩明承怒极之下的话语,倒是给顾照寒提了个醒。

    他还是有些怕被韩州狗咬住不放的。

    恰巧,这时候顾州王召他回主城。

    顾照寒顺水推舟,连忙回主城避祸。

    这处茶楼,离主城不过一日光景。

    顾照寒也不怕韩明承一个残废手能伸这么远,放松大胆起来,恢复嚣张气焰。

    也不怪他嚣张。

    毕竟王弟的名头是真的,箭术了得也是真的。

    放眼整个魔界,能在箭术方面与他一较高下的,大概只有远在王城的三殿下。

    传闻中,宴北辰崭露头角的那场战役,他只用一箭就射死对方主帅。

    露头就秒。

    恐怖又离谱。

    不过这两人从未正面交锋过,实力未知。

    顾照寒也是从来不承认这点的。

    没见过,即不存在。

    他一直以魔界第一弓箭手自居。

    当着众人的面,他又搬出混魔界的口头禅:

    “在下不才,能拉千斤弓,千步穿杨,千发千中而已。”

    这也是他三千箭客别名的由来。

    顾照寒有个毛病,见谁都要自报家门。

    响亮的弓箭手名头,一大半都是靠他自己喊出来的。

    在他轻蔑的目光下,茶客抖抖唇,想犟两句。

    又害怕得罪王室,招致报复,只好默默闭嘴。

    黑纱幕篱下,一双极亮的眸遥遥盯着那方动静。

    仿佛发现极有意思的事,宴北辰缓缓问道:“看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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